在苏格兰的凯尔索,埃尔道斯骑着他的双轮车匆匆地从坡顶滑下,在凯尔索修道院的罗马式尖顶下掠过,只在售卖客座啤酒的酒馆外短暂地停留一段时间。
“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过他们的黑咖啡涨了两便士,所以这个月月底你得多付给我六十便士的差价来。”
烂桥酒馆的老板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把油纸包的咖啡放到他的车筐里,而听到这段话的埃尔道斯默不作声地瞥了一下路边的花坛。作为受聘于苏格兰税务局的外包组织,道荣律师事务所主营税务计算的会计,他抬起脚踩上踏板的时候嘴里就随口报出了价钱。
“那就请把剩下的四十二便士退给我,我今天下班前,大约在六点二十到六点二十五分左右会来找您。”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随后按下头上的帽子,继续一路朝着他的工作地点赶去。在律师事务所正式开始营业的前半个小时,他就已经熟练地从腰带上摘下钥匙,坐在了自己的工位上。在他开始准备月末报表的过程中,余光瞥过窗户让他注意到了旁边花坛里晃动的蓟花,那些被针刺簇拥的柔软紫粉色花朵在圣安德鲁节的庆典氛围中摇曳着。
当他的直属领导罗瑞先生进入员工纷纷开始准备工作的办公室时,埃尔道斯的左手边已经放上了一束泡在水里的蓟花,这位年轻且非常上进的会计每个月的某些日子,总会准备好一束花提前泡在他手边的花瓶里,虽然他从未直接回答过这个问题,但人们大多猜测他已经有了一位住在异地的女友(毕竟他的无名指上还缺了点东西)。
“早上好,准备好计算今天的账目了吗?”
鼻子几乎和嘴一样宽的罗瑞微笑着深吸一口气,用他洪亮的嗓门朝着其它员工发问。人们并不回应,当然,有些年轻的女性会用一种开玩笑般的语调回应几声,这种行动本无意义,只是作为领导的罗瑞认为适当的问好和分贝有助于让所有人进入工作状态,而这种例行问好也就成为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当然,罗瑞先生。”
埃尔道斯很少回答这些发问,但他今天心情很好。账目、报表、核实和再次复查是一个繁琐且令人生厌的工作,即使埃尔道斯懂得如何利用简单的思维工具来简化这些数据的填报,或者用一串合适的Excel公式来大幅度简化机械重复的工作,其内核依旧是繁琐的。
午休时间,大多数的工作人员都简单地在微波炉前排队等待,为了便于工作和下班后的正餐,午饭向来如此。而埃尔道斯依旧坐在他的办公桌前处理着关于某制药公司的年度财务报表的最终税款核算。
“不去休息吗,高德里克?”
在埃尔道斯处理账目的时候,罗瑞的声音不适宜地从他背后响起。抬起头来的他顿了一下,伸手推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露出一个温和友善的笑容来:
“我会的,罗瑞先生。但应该是在今天的工作结束之后。您看,我在处理安波西亚医疗公司的今年税收账单上发现了他们大约有零点四便士的账目错误,我目前还在排查究竟是外汇转换还是其它问题——等这件事完成,我就会休息。”
“那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埃尔道斯。快要成家的男人确实生活压力很大,但没关系,只要你保持当前的势头继续工作下去…你知道的,我就快退休了,到时候管理层总归需要一些新鲜血液。”
说完这句话之后,罗瑞提起自己的裤腰带,努力地把白衬衫兜在自己的裤子范围内后朝着门外走去。而埃尔道斯则默默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打下一个勾。
下班的埃尔道斯急匆匆地跑出办公室,骑上车的时候他的衣襟上还沾着几片蓟花的细密花蕊,他的自行车轨迹摇摇摆摆地穿过巷道,任何一个人看到这幅模样都会多少有些心生感慨——一个年轻的男人在他的车篮里装满了鲜花,脸上满是期待和向往,这是圣安德鲁节前最好的生活风光。
“计程车!”
把车停在路边锁上的埃尔道斯抱着怀里的那一束花拦下一辆车,在车上对着后视镜仓促地把垂落的头发理到脑后,把西服的褶皱拉伸到平整。
在差不多半小时的车程之后,他付了钱,没有来得及找零就跑进了医院,顺着楼梯跑到三楼,某些常住的病人已经对此习以为常,只是用目光透过冰冷的玻璃窗投去一瞥。
埃尔道斯停在平流护理室的病房前,在经过浑身消杀之后满面笑容地坐在那扇封闭的玻璃门前,一个清脆的女声透过有些失真的电讯传来:
“下午好,哥哥。一切都顺利吗?”
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女孩坐在病床上,在惨白的灯光下用那双浅灰色的眼睛打望着自己的哥哥。埃尔道斯挤出一个微笑,把还沾着水的蓟花送到玻璃窗前。
“一切都很好,达维娜。圣安德鲁节快到了,我给你带了些花…最近大多数花都不开了,但蓟花依旧还在。”
“它真好看…那些绿色的东西是刺吗?”
年轻的达维娜缓缓地走下病床,她坐在埃尔道斯对面,几乎快把脸贴在窗玻璃上,欣赏着面前的花朵,她纤细苍白的指头点在玻璃上,而埃尔道斯则会意地抬起手小心地把尖刺的那部分掰开一些,好让她仔细欣赏。
“是的,是刺。历史上当北欧人入侵到苏格兰的土地上时,他们踩到了这种花,顿时就疼得喊叫起来。在战争胜利之后,它就成了我们的国花。”
“…哦!哈特太太和我提过这个故事,它看起来和硬币上的好不一样…”达维娜发出一声惊喜的喊声,就像和她那个年纪一样的小姑娘那样。她的眼睛里闪过一圈光芒,欣赏着它那多蕊的粉紫色花心。
对于这个女孩而言,她对世界的认识早早地停在了苍白的病房里,只能通过经过消杀处理的书籍、护士和医生讲述的故事以及赶来的埃尔道斯告诉她的故事来构成。
“..是的,就像哈特太太当初说的那样。你还记得我们家门口的那片草地和泥潭吗?它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小湖,每当我圣诞节回去的时候,那里就会结冰…等你病好了,就可以穿着那双紫色的滑冰鞋在上面了。”
埃尔道斯竭尽所能地描述着她和他生活中过去的点点滴滴,告诉她这些花朵长在怎样的花坛,园丁和环卫人员是如何营造整个苏格兰社区的生活,告诉她圣安德鲁的牺牲和X状十字架的故事。
而她总会双臂交叠着靠在窗前,就好像许久之前她躺在床上,听他讲着故事书里的故事那样。
但讲述被唐突的一段电话打断,埃尔道斯皱着眉头拿起手机下意识打算挂断的时候却发现那是银行的催收电话。当他脸色阴晴不定地挂断电话再次试图挤出一个微笑的时候,达维娜眼睛里的光彩已经暗淡了几分。
“..又是那些人吗?”
“..是的,但不用担心,达维娜。我再过几个月应该就可以赚更多钱了,你不用担心这些事——新的护工对你还好吗?”
埃尔道斯的眼睛转了一下,他本想说谎,但他知道自己那古灵精怪的妹妹或许对世界的认识尚浅,但情绪和眼神从来不会骗人。
“诺德女士对我很好。她偶尔会带给我一些小东西看,还会把她孩子的课本带给我看:我能做她的孩子做不出的方程题呢。”说到这里时达维娜骄傲地昂起她那小小的鼻子。
“真棒。圣安德鲁节就要到了,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再送给你一些书:高斯的传记怎么样?还是说你想挑战一下中学生的数学题?”
“…”当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达维娜陷入了一种神秘的沉默,她张开嘴,但迟迟没有话语传出,只是最后抿起嘴来变成一个带着浅浅酒窝的笑容。
“过几天再和你说吧,哥哥,我要再好好想一想呢。”
“好。当你想好了,就和医生说,他会通知我的。”
埃尔道斯慢慢地抬起手搭在玻璃上,而达维娜也跟着把手杖按在玻璃上:她的手是那么的小,但也已经比记忆里勉强到第二指节的尺寸更长了几分..如果再有几年,她就该长成一个高中生,开始叛逆和不听话的年纪了..也许她会加入摇滚社?
在告别了她之后,埃尔道斯合上门,主治医生手中的盘子上夹着五六本病历,见到埃尔道斯时神情严肃。
“高德里克先生。”
“是的?”
“就和我们之前电话通知您的那样。达维娜的病情还在恶化:她体内的免疫细胞浓度在上次抽检的时候跌到了有记录的最低值。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
“…我本以为你们已经是整个苏格兰最好的免疫疾病的医院了,戴维特医生。没有其他疗法了吗——我听说最近似乎有提取骨髓干细胞来促进免疫的疗法…?”
埃尔道斯缓缓地坐在一旁,伸手按在自己发疼的额前和侧脑部分,他的脑袋里回转着一篇篇有关的医学论文和疗法说明,但说到底都只是绝望时试图找到的出路。
“..那没办法从根本上治疗她的先天免疫缺陷,她已经快完全失去分化免疫细胞的能力了。外源性的注入只是勉强且痛苦地延长她的生命而已。我很抱歉——但现代医学是有局限性的。”
“…”
埃尔道斯把脸埋在手掌心里,默不作声。
“..我们在这里缅怀达维娜·高德里克。她是一个聪明而善良的女孩,直到生命的最后也依旧如此。她太早地离开了人世…”
埃尔道斯失神地站在墓园的深坑旁,一朵白玫瑰停在他的指尖久久不去。她没能撑到圣安德鲁节开始,也没有等到她的礼物——也许她早就对此有了预感,所以才什么也没有要求——也许因为埃尔道斯知道她唯一想要的东西也是他唯一不能给的东西——康复。
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假而恍惚,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生活怎么工作,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了墓地,他只记得她在窗前,手臂上满是拒绝治疗而留下的血色针眼,致命的感染在她的五脏六腑里传播,她苍白的皮肤下骨节突出,青色的血管脉络肉眼可见,她就那么凝视着小小的一圈气密窗户,结束了她甚至还没谈得上开始的人生。
“…阿门。”
伴随着最后一声祷告传出,她的棺盖合拢——她那张在死亡中也没有得到最后安宁的面颊掩在了棺木后,墓土盖过她的棺盖,掩埋了她的故事,她的声音,她的未来和一切可能。
在罗瑞退休之后,埃尔道斯也没有得到管理层的职位:长期的恍惚和工作效率下降让他差点连自己的基础工作都没有保住,那个职位留给了其它对这个位置翘首以盼的人——严重的财务问题伴随着雪花般喷涌而来的账单不断增殖,从前那是达维娜还活着的证明,而如今这只是一个鬼魂留下的惹人烦恼的,残存的两声回音。
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假,干燥,惹人生厌。
没有了罗瑞的问好,也没有了工作的动力,只有烦闷的报表,数据和公式填满了他的人生。车贷,房税,医院的账单和银行的催款,在过于疲惫的黄昏和午夜,他偶尔会觉得自己枕在木头做的沙发上,看着红白相间的天空然后一转眼间发现一切如常,夜幕沉沉。
直到一年之后,圣安德鲁节又一次要开始,蓝底白纹的十字架旗帜挂满了窗棱和街道,跳着凯里舞的年轻男女在街道上穿梭,风笛的声音悠远地从凯尔索修道院传到他的窗外,蓟花再一次地盛开,落在窗外遥远地摇曳,好像一朵在视网膜边缘不断燃烧的烈火。
他睡了过去。
他梦到自己在一片空无一物的荒原上行走着,在无数条黑色的河流汇聚而成的大河边缘,许多盏摇曳的灯火飘忽在水面,把这条河流和那座石头垒砌起来的城市照得熠熠生辉。许多张不同的面孔和人流躲在他们的房屋里朝着他窥探,而他只是缓缓地顺着每一座桥梁朝着更远处走去。
他走到了所有悲伤的面孔变得稀疏的地方,走到了黑色的河流不再流淌的地方,在那条遥远的道路尽头一座稀疏的高塔扶摇直上——像黄金、像白骨、像黑白双色的玻璃、像铅、像一切存在过的物质。它直插天顶,只能仰望。
“晚上好,埃尔道斯,准备好核算你的税务了吗?”
一声熟悉又陌生的问好跨过了漫长的岁月,再次朝着他发问的时候,那座塔楼在埃尔道斯的眼前幻化,一个巨大的黑色剪影几乎覆盖了他视野的极限,而他脚底的大地寸寸崩裂,变成一片黑色的汪洋把他包在其中,只剩最后一叶小船悬浮着,不至于让他坠落深海。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七枚沉甸甸的铅币留在他的掌心当中,他并不陌生——这些铅币从前就在他身边,在他的口袋里,书桌上,咖啡杯旁,睡前的枕头边,醒来的床头柜,剃须的泡沫边,但唯独此时他真切地意识到它们的存在。
“…什么税?”他沉默地看着自己掌心里的铅币,每一枚的花纹都各有不同,有些令人遐想而有些令人困扰。
“你生前的税。”那个巨大的黑色身影用雷鸣般的声音回应。
他拿起第一枚铅币,那上面的曲线和直线似乎在暗示一种美妙的遐想和肉身的娱乐,象征着任何一种酒醉的滂沱和错杂的狂欢,让他回忆起自己大学时期短暂的爱情。
“你的情欲,那些不必要的贪恋。”
那个声音适时地响起。
“…那就拿去吧。我不想要。”
埃尔道斯伸手一丢,那枚铅币轻巧地脱手,沉入冥河。
他又拿起第二枚铅币,那上面画着让人心痛的咒骂和诅咒,也许是人身攻击,也许只是某次睡前一句我很失望的话语,有些从未发生,而有些已经发生。
“愤怒和挫败。留给别人和自己伤疤。”
那个声音这么说着。
“拿去。我受够了被人冷眼的一辈子。”
他起初是怒掷,而后是迅速地放缓,最后只不过是轻轻一丢,那枚铅币从他指尖飞出,落入冥河。
然后他拿起第三枚铅币。在它的表面绘画着美元符号和许多代表财产的符号,还有他最熟悉的苏格兰蓟花。
当他碰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那是他在清点钞票时心里的渴望,是他在计算账目时算出的错误税款,是一个可能的生活,一种可以过上优渥富裕而无需瞻前顾后的生活。
“财富,来的太晚了。”
在黑影之前,埃尔道斯就已经知道了那是什么,他毫不犹豫地丢出这枚铅币,看着它在水面扑通一声沉没。
他就这样继续看向剩下的四枚铅币,一枚接一枚地把它们丢进水中,四肢百骸如卸除了阻挠一般轻快。
“尊荣。”
“自责。”
“怠懒。”
三声水花接连传出,直至最后他看向手心里的最后一枚铅币,那枚铅币上空空如也,什么符号也没有,什么象征也没有,当他用指腹去摩挲这枚铅币的时候,惊觉它几乎要比前面的六枚铅币加在一起还要沉重。
“…你就快赎清了,埃尔道斯。”
“我会的。但在那之前,这是什么?”
他亮出那枚铅币空空如也的表面,在他没有明白这究竟是什么之前,当然他也没有资格丢出这枚铅币。如果你谈不上深刻地认识自己的渴望,就谈不上放弃它。
“你自己知道答案。”
当他再次看向这枚铅币的时候,埃尔道斯开始思考。它“应该”是什么?是达维娜濒死之前的眼睛,还是一个未来的自己?当他想象这一切的时候,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通天晓地,连贯上下的自己,一个能够挥洒奇迹的自己,一个能够不再受凡尘俗世的生活困扰的自己…一个前所未有的新生活,一种能够抛开苦烦的生活和崭新的追求…一个“本该有”的东西,一个因为欲念的变化而变化的万事万物。
这种最深切的狂热和渴求,对所爱之人不计代价的紧握的手,一个随着心神的变化而变化的欲望的精髓,即使与肉身的困扰相割裂,也绝不会就此彻底消失。
“…现在你明白了。”那个伟大的影子这么说,他低头看向冥河的流淌,似乎在期待埃尔道斯丢出最后一枚铅币。
“不。”他握紧了自己的手掌心,留下了最后那一枚。
“什么?”那个声音听起来大为恼怒,连带着整个海洋都在剧烈地颤抖和徘徊,翻起的巨浪几乎能整个把他吞没到冥河的疯狂波涛当中。
“——我说不!如果我该死的前生还有任何值得我交税的东西,那么我丢到河里的就是我能交给你的全部所得税!你还想要什么?我的妹妹已经死了——!她的回忆,她的声音,难道这也要一起带走?让我去那座塔——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它允诺给我的未来,这一次我不会因为任何人放弃它,我不管你究竟是什么东西,把我应得的一切都还给我!!”
埃尔道斯在冥河的波涛中咆哮着,他的头发零散地在肩头披散开来,那枚铅币深深地嵌在他的手掌心里,几乎成为了他的一部分。而狂风和怒涛在转眼间寂灭了下来,就连冥河本身也一并干涸,只剩下那座高塔耸立在他眼前,就在那用骨头和玻璃做成的阶梯上,埃尔道斯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去,仿佛一道亮光从天而降落在高塔上,当他爬到塔顶,在那块黑曜石上用匕首刻下自己名字的时候,他被天上之火灼烧,化作这座高塔上的又一枚白骨阶梯。
自此沉梦已经醒来,世界将大不一样。
他已经知道了万物都有破灭的那一刻,因为他的眼睛足够让他看到一切的不完美之处最终都将盖过完美。也因此他将会追求另一种内在的完美——一个来自苏格兰的男人在一夜之间辞职消失,神秘地还清了他的所有银行贷款后离开了凯尔本。
在被称作厄里亚诺的法师离开凯尔本的最后一天之前,他驱车停在了医院门前。医生几乎没有认出他来——那个梳着背头,穿着褐黄色工作服的和善男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披散着头发,穿着灰黑色条纹西装的沉默人士,他走到病房门前,大门就应声而开,许许多多的鬼魂在他的眼底徘徊,但没有一个是他要找的。
当他站在空空的病床前凝望时,那个魂牵梦绕的身影却没有出现。她也许已经去了来世,又或许消失在别处,这个谜团不可言喻,也不可回答,只知道在她的病床上纤细地摆放着一束苏格兰蓟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