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i:技工
一只虎斑猫,一只黑猫。还有一只小了一圈的,脏得看不出是白色还是灰色,或许是在哪个下水管线里追过老鼠。
或者被老鼠追过。
Ve打了个寒战,把大衣的领子又拉高了一点。雨水泡软了纸盒和盛在其中的块状猫粮,但没有流浪猫会挑剔这个。它们总是把残渣舔得不剩一星半点。有一次她不得不把食盆从一只猫的嘴里扯出来。金属碗的圆边,以及她自己的胳膊上都留下了好几道刮痕。在那之后,她就改变了策略。
至少麦克休的打包盒不收费。目前还没有。
这座城市维持住了这种体面,尽管她不会对此感恩戴德。夜色遮蔽了树木上盘绕的电线,也模糊了一切虫蛀和裂痕。她看着叶片从枝头悠然地落下,每一片都散发着柔和的金光。落叶堆里冒出了一只松鼠,朝她奔来,三两步蹿上她的肩头。
枫木制成的广告牌还没来得及挤进目标客户的信息流,就变成了一摊木屑。
她依旧沉默地站着。
在树木稀疏的黑影间,浮现出一排维多利亚风格的路灯。四周泛起苍白的雾气,浸润了灰色潮湿的地砖。虎斑猫已经消失了。她看见黑猫把另一只猫逼进了角落,后者发出嘶嘶的喉音,弓起背来,试图护住自己没吃半口的晚餐。
她移开视线,看见自己手指的影子垂在地上,瘦长、干瘪,如同蜘蛛的脚。
“真是悲惨的场面,是不是,小猫?”
她猛地转过身,右手插进大衣的口袋。那人占据的空间至少有她的两倍——不论是横向还是纵向。
“你想干什么?”
巨魔举起双手,摇了摇头:“冷静点,丫头。我既不是条子,也不是条子想抓的对象。这型号的斗篷是能藏点东西,但你可塞不进去那些像样的大家伙。”
“你想干什么?” 她重复了一遍问题,尽力抓牢那把手枪。
对方没有回答她,而是低头在口袋里翻找。她听见塑料包装的摩擦声。这个声音很耳熟——但显然有人比她更熟悉。猫开始从各个角落里涌出,纷纷挤到巨魔的脚边。巨魔往前走了几步,又掏出三四个干净的碗,任由几只猫跳上后背,甚至挂在肩头。
她注意到,巨魔的头发已经完全白了,后背也佝偻着。就像大多数巨魔一样,岁月对她也格外严厉。她穿着一件有些磨损的夹克衫,里面是一件工作马甲,上头缝着足足一打口袋,每一个都像是能藏进一把全自动步枪。巨魔从最上面的口袋里拿出一个橡胶球,向空中一抛——顿时有三四只猫跳了起来。
“……它们似乎很喜欢你。”
“哈!它们喜欢的可不是老太婆我。瞧瞧这个小混蛋。”巨魔笑骂道,把三明治的包装袋从一只猫的爪尖上取下来。“跟它们打交道的时候你可得小心,一个不留神,就连你的晚饭也要抢跑喽。”
她模糊地应了一声,看着巨魔把几只小猫揽起来,放到一个单独的食盆前:“你喂了他们多久了?”
“挺久了。我想至少有七八年吧,日子过的真快。”老巨魔站起身来。“好了,我想这够让这些小不点消停一会了。我要伸伸腰腿,去那头坐一会,你来吗?”
她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然后点了点头。
五分钟后,她们并排坐在椅子上,注视着仍在打闹的猫群。灯火通明的楼群耸立在视线边沿,明亮得几近刺目。
“你以前是呆在那儿的,是不是?”巨魔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漂亮的玻璃罐头,里面铺上细沙子,再种两棵会动的草。”
“……谁知道呢。我现在在这里。” 她犹豫了一下。“你为什么跟我讲这个?”
“想听实话吗,丫头?我见过你这样的人,不止一个。要我说,你们就像两千瓦的日光灯管一样显眼。你们吃得饱,穿得暖,每年还能去度个假——然后,啪!你的罐头碎了。大部分人都在地上蹦跶,以为自己要死了,直到他们真的把自己弄死了为止。有的人呢,他倒是不只会蹦跶,不过他到处找胶水,好把他的宝贝罐子粘回原样,而碎了的东西就是碎了。你觉得哪种更好点,丫头?”
“关上灯。”Ve盯着自己的手掌。“关上灯,然后走自己的路。”
“黑暗里可没有路。”
“你去跟贝多芬讲这个吧。”
老巨魔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口味不错,丫头。”
“我喜欢巴赫。”
回应她的是一阵闷沉的笑声。巨魔伸了个懒腰,然后站起身,椅子肉眼可见地晃了一下。“好吧,马勒。我们下次见。”
她把手伸进口袋里,在冰冷的金属旁边多出了一张卡纸。她把它抽出来,看见上面用黑体印着几行字。
“合金脑袋”修理行
五金、电器与机械
——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