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主题: 【小说】白箱  (阅读 4310 次)

副标题: 根据单人团记录改编的小说

离线 Tuidh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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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白箱
« 于: 2017-09-14, 周四 20:54:20 »
白箱

人的意志,像是一艘行驶在无边黑狞的情绪之海上的孤舟。它时沉时浮,让既是船长又是水手的你感到心疲力竭。可你只能航行,孤立无援。当你的孤舟似要沉没,你绝望呐喊之时,你的朋友、亲人、爱人也只能抵近聆听,却永远无法踏上你的甲板,拉起你的孤舟。因为自从你离开港湾来到世上,就注定只能一人直面旋涡风浪,由此岸直到彼岸。
但你要力挽狂澜,这片情绪之海除了海平面以外,全是万丈深渊。你必须怒吼着独自阻止沉没,哪怕只为了他们听到求救时不顾一切的靠近。
1.
我之所以说出上面这番话,是因为刚刚走出了一场疯狂的,几乎让我丧失理智的调查。我在出院的第一天,就回忆书写下这一切,不仅是我想在再次对其展开调查之前留下些文字的记录,更是因为我从这次调查之中受益良多。
事情的开端是3月23日的上午,我正在办公室做着审理稿件归纳资料这些不算太忙碌的工作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来电话的人叫特松加(Tsonga),是我才入职三个月的这家网络媒体公司的副总裁,也兼任着总编的职务。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特松加算是我的直接上司,但采编方面的事务,他一向很少插手,我与他的私交更是平平——上一份工作给我带来的伤害,让我不太愿意和特松加这样的“管理阶层”接触过多。因此第一眼看到电话的时候,我是有些疑惑的,“他会有什么事找我?”我想着接起了电话。
“早上好,左。我是特松加。”电话那头传来总编沉稳的声音。
“早上好”我用职场式的,略殷勤的口气问道“您找我有事?”
“是的,突然有一个大报道需要你去做。来我办公室我跟你详细说一下。”
这种类型的工作,通常是副主编布置给我,但特松加一副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了我,我自然也不能拒绝。原本想着再过三天就是三十六岁生日,打算休假几天舒缓近期疲惫的大脑的计划,也就此作罢。
快步走到楼上特松加办公室外,整了整衣领和思绪,敲了敲门。
“请进吧。”办公室内传来的还是特松加稳重威严的声音。
我进屋坐下,特松加开门见山地把调查材料递给了我。调查材料很简单,或者说,以我对这个公司工作习惯的了解来看,过于简单了,只有两页A4纸的内容而已。但当我快速浏览一遍上面书写的东西之后,我就立马察觉到这份报道的不简单。
这是在查尔查6号街的一幢老房子,曾经也有很多住户,但如今已是没落多年了。那个地段如今既偏远又荒凉,但那幢老屋租金便宜,还是吸引了很多流浪汉、小偷、骗子、还有其他社会底层人员租住。近期,那里发生了几起异常死亡事件,有自杀也有猝死,但巧合的是,都是才入住3天的人。此外,资料上还简单关联了几名精神病人的情况,他们也曾在那幢老屋租住过。
这个新闻线索立刻引发了我的强烈好奇心,本来,我在之前担任通讯记者的同时,就常常兼职做一些调查员的工作。我接到过的调查项目千奇百怪,其中也不乏一些异常奇诡的现象。这种类型的调查,只有刚入门的莽汉才会无所谓,亦无所惧,而其中老手往往更加谨慎,但也更欲罢不能。
在我询问特松加稿件的时限要求,和新闻线索提供人的时候,忽然感到我的这位上司有一些紧张,似乎只想让我快些去进行这个报道。他的这些神色一闪而过,但还是没有逃过我多年访问各色人群的记者之眼。特松加要求我务必在3月26日之前完成报道,这也让我有些发恼骚,这样紧张的时限可能会搞砸一个好的新闻点,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2.
带着疑惑,我立刻展开了工作,公司的信息部和法务部是我首先要去的地方。这个新兴的网络媒体公司不算太大,这些必要的部门,全都集中在和我的办公室同一层的会议室的两侧。办公场所则都是尽可能利用空间的格子间。
信息部的负责人雷吉尔告诉我新闻线索是被人以邮件的形式,在三天前发到公司来的。线索的提供人无法查证,显然对方也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这些信息与我从特松加那里了解到的并无二致,却并未冲淡我对特松加的怀疑。“为什么是特松加给我布置任务,而他又对我隐瞒了什么?”拿着手上这份让我好奇又害怕的异常事件资料,我反复问自己,试图破解什么阴谋似的。也许只是我对于这些“权贵”人士太过敏感了吧,我自嘲地笑笑。
雷吉尔是一个聪明人,他祝我好运,并给了我一个“聪明人式”的玩味的微笑。“哦,该死。”我心里道,雷吉尔是个好人,但别想从这些心思缜密的聪明人这里获得什么情报。
穿越法务部的格子间,我和每个人招呼寒暄,不知道为什么,初来乍到的我与他们天然亲近。不知是我的调查常常需要他们作为顾问,避免我陷入法律纠纷;还是上一份我引以为豪,却引发政府和财团双重不满,最终扼杀我第一段职业生涯的“尘肺病”报道引起了他们的尊重;亦或是别的志趣性格方面的臭味相投。总之,我热爱着这个部门的每个人,随便聊起些什么,都能够滔滔不绝。
凯斯是法务部的负责人,也是我在这个公司一见如故的好友,我径直走向他的办公桌。
“左”凯斯一见到我来就热情地笑着问我“什么风又把你吹来了?”
凯斯是一个五官明朗帅气的混血儿,有着一头金发,总是活力四射的样子。
我轻松地倚坐在凯斯的办公桌边,向他询问查尔查6号街怪屋事件是否有在警局立案,以及是否能通过私人关系联系个不在岗的便衣警察协助我的调查。凯斯告诉我,目前的信息不足以使警方立案,而且据他私下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警方对于调查这个怪屋也兴趣寥寥。查尔查附近区域的治安问题一直是当地警局所烦恼的事,对怪屋进行封锁调查会让更多“危险人物”流离失所,造成隐患。凯斯甚至引用警员的原话‘既然死得都是些法律无法惩戒的社会渣滓,那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来阐述警方的态度。最后他打了一通电话,告诉我一名名叫所罗门的便衣愿意协助我,经费方面公司可以报销。
“我要提前恭喜你,那家伙可是让恶魔都感到胆寒的人物哦,在这种异常事件调查里一定会派上用场的。”凯斯向我告别“祝你好运!”
3.
查尔查地处偏远,我决定立即出发。出发前,我在文员詹弗妮那里领取了一笔数额不小的调查经费,她今天似乎特别好说话,没问太多理由就直接批了给我,只说了句回来后最好写清资金去向。
当天下午四点的时候,我终于驱车抵达了查尔查,与所罗门碰头,随后前往6号街。
集合的地点距离那幢怪屋不是很远,我与所罗门沿着狭小的巷子抄近路步行过去。所罗门确实是一个“让恶魔都感到胆寒”的人物,他大概有6英尺4英寸那么高,筋肉虬结,长相丑恶,即便是不发怒的样子,也让人感到微微的压迫感。
和当地警局的警官们一样,所罗门也对查尔查6号街的老屋没有什么好感,但当我以为他是为了外快才来陪我跑这个调查的时候,他的回答倒是让我对他亲眼有加。“不过我与你一样,我也挺好奇那些疯狂和死亡的事件,觉得里头似乎暗藏了古怪和邪恶。” 所罗门吐着烟圈说到“这种好奇心正是我们警察和你们调查记者的共同之处吧。”
这幢老屋从外观上看上去有些普通,一看就是很憋仄的公寓模样,外墙有明显的修葺过的痕迹,倒不至于破败不堪。我在外边简单拍了几张照片,就决定先走进内部调查。此时在我心中,一份面面俱到的调查大纲甚至已经形成,包括房东、房客、环境、周围居民的调查等等等等。
但在我踏入这个老屋的一瞬间,不知是不是因为屋外强烈的光线和屋内昏暗的环境对比过于鲜明,我竟一时不能视物。与此同时,我感觉脑内像是长出了尖刺一般,剧烈地疼痛起来,我失去了意识。
4.
当我意识恢复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纯白的小房间内,孤身一人。
这个房间是近乎正方体一样的形状,整洁精简得异常。一眼望过去,唯有床,桌子,椅子,顶灯,镜子,马桶,墙壁这些东西而已。桌子倚着墙壁,上方有一个A4纸大小的洞,似乎是食物进来的窗口。
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是被人袭击后囚禁起来了吗?所罗门有没有事?他能不能为我传递出救援的信息?这么一大堆疑问一瞬之间冲涌上来,我甚至不知道先从哪一个开始思考。
我率先走向了桌椅,当我拉开椅子试图像往常一样,掏出纸和笔思考时,我发现自己身上和所携带的所有东西都不见了。我还穿着早上上班时的衣服,但口袋里钱包与手机不见了。我的公文包不见了,里头的纸、笔、材料、录音笔也随之不翼而飞,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当然也没能幸免。最糟糕的是,我放在大衣内兜里的那一大笔调查基金也没了。这一切让我紧张起来,“我必须尽快找到出去的方法,我被困在这里似乎与老屋的异常事件脱不了干系”我想到“是不是我的调查触犯到了什么人,或者什么组织的利益?这在我之前的新闻报道生涯中并不鲜见。”
想到这里,我的大脑飞快地转动起来,各种密室逃脱的方法在我脑中显现。“至少我有充足的时间,不会像玩密室逃脱一样,隔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有服务员走来告诉我‘抱歉先生,您的解谜时间到了呢’”我自嘲地想到。我开始翻查桌椅,床铺,镜子,顶灯。桌子是被刷成纯白色的桌子,上面有一些瓶装纯水,一些压缩饼干,但水和饼干上都没有任何标签,无法得知他们的生产日期,或是生产地点。桌子和椅子都是像硬木一样的材料制作的,看起来十分结实,也无法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的样子。桌椅都被刷成纯白色,接合面是用钉子和金属片做成的,没有工具是无法拆卸下来的。房间里的床也寻常得很,床上只有普通的床上用品,搬开床垫,下方只是简单的刷成白色的木头。固定床垫的是4根尼龙橡筋绳子。床下方很干净,连灰尘也没有。镜子似乎牢牢地接合到了墙上,接合部位是钉子,在镜子的四角上钉入墙面,看起来也不像藏有暗门之类的样子。我透过玻璃,只是看到了疑惑又焦躁的自己。我甚至站到了椅子上观察顶灯,因为这个房间是一个近乎正方体一样的形状,房间的高度也比平常所见的要高许多,我无法触摸到顶灯。顶灯的灯罩是白色长方形的样子,透过它磨砂的玻璃,看不见里头的灯芯。它的灯光稳定而没有情绪,倘若盯上一会儿,就要让人毛骨悚然——它像这个纯白的房间一样凝视着我,好像可以不眠不休地永远发散出这种冷酷的白色,直至将我折磨到疯狂。
诡异的事,率先出现在我调查抽水马桶的时候。我焦躁地打开它、观察它,甚至不顾心理上的抗拒,跪下来仔细检查抽水马桶的背面、死角。抽水马桶的下水道和传送带一样,透入出不可捉摸的深渊般的黑色,无法想象其下面的管道走向。当我打开抽水马桶的水箱时,我心里嘀咕到,那里头不会恰好藏着一把枪吧,像是烂俗的警匪片里演的那样。但当我的双手搬开厚重白瓷水箱盖,发现水箱底部赫然躺着一把手枪。这个异乎寻常的巧合让我头皮发麻。我小心地取出手枪,手枪被防水袋包裹,内有6枚子弹。武器并没有给身处困境的我带来太多心安,这把黑色的手枪反而像是一个随时可能会爆发反噬我的凶兽,让我联想起它可能最终会在我孤独无助发狂的时候,被用来了结我自己的生命。我想了又想,确认了手枪的保险后,将它藏进衣兜。
这个纯白的房间毫无破绽,它笑吟吟地应对着我,让我在它面前暴露出手足无措和恐慌。我开始越来越急躁,一遍遍重复查看我已经探查过的每一寸空间。我拿手拍过墙壁的每一个角落,试图发现其中的暗门,要是我可以,我甚至会去敲一敲天花板。我试着大喊大叫,看看房间的外头是否能够传来回应,但没有,我的声音也消弭在这样虚无的白色里。
“抱歉先生,您的解谜时间到了呢。”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女声。这下不只是我的头皮发麻,我的周身上下都犹如被一张细密的网格罩住、缩紧,鸡皮疙瘩使我觉得身上仿佛长出鳞片一般,每一寸肌肤都开始变硬变紧,然后要龟裂剥落。我的呼吸变得粗重,但我在房间内发出的任何疑问,都没有再得到任何的一句回应。我也没有听到任何靠近或远离的脚步声。
我没有大喊大叫,但我确实歇斯底里起来,在这个沉默的惨白的空间里,我的歇斯底里似乎也是无声的。我搬起沉重的桌子冲击墙体,缺发现连一个印子都无法留下。我破坏房间里任何一个可能破坏的东西,但却发现他们都坚固得很。最后,我拿起椅子砸像镜子,当椅子就要砸碎镜面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镜子中的我自己在冲我狞笑。这个恐怖的想法或是画面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以至于砸碎后的镜片变得更加恐怖,好像每一个破碎的镜片里都有影子在冷冷地审视着我,令我在房间里坐卧难安。最后,我不得不把地上的镜片扫作一堆,并试图抠下墙上残余的镜片,想要把它们都用衣服盖住以求心安。但我的愚蠢行动让我的手腕被墙上的镜片划伤,划伤处似乎恰好是动脉,鲜血喷涌而出。我手忙脚乱地拆下捆绑床垫的尼龙绳作为止血绳,扎在靠近自己心脏的位置。
此时整个房间好像都疯狂起来,本来就显得微冷的空气变得刺骨,耳边似乎有低声但无法阻隔的狞叫,或者是那种诡异的高频的电波音。桌上的水和压缩饼干忽然变得恐怖,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它们变成了血水和不可名状的肉干……
不知过了多久,发现自己的都发因为汗水而沾在了一起,衬衫着被浸湿,周遭的场景终于慢慢恢复正常。我不断地深呼吸,说服自己先冷静下来,依靠理智解决目前的问题。先前种种疯狂的举措和想法让我感到疲惫又饥渴,我大胆地拿起了刚刚仿佛还变为血肉的水和压缩饼干果腹,强忍着心理上的抗拒将他们吞咽下去。“我可能会在这里被困很久,我得保存希望”我告诉自己。这些食物看来没有异常,恢复了一点体能的我感觉稍好了起来。
我首先用袜子作为软垫,垫在了刚刚草率捆扎的止血绳之下,并决定每隔一段时间放松一次止血绳,防止组织坏死。我把马桶边的卷筒纸内芯上用血写上了一个“help”,并拽住其中一头,从传送食物的窗口用力地甩了出去,以求有人发现我的求救信号。然后,我决定做一个计时装置来确保自己的理智。我昏迷之前的时间是傍晚,假若我没有昏迷太久,而我进入这个房间又已约莫两个小时的话,现在应该是晚上八九点钟。在这个无门无窗完全封闭的房间里,如果能知晓时间的流逝,不仅有利于水和食物的分配,更能够防止自己丧失理智。我拿出尚装有水的水瓶,和刚刚喝完的空瓶子,利用镜子的碎片在有水的瓶子上凿出适当的小孔,并用尼龙绳将二者固定,制成了一个水沙漏。随后,我尽可能地平复自己的心跳,以70下心跳计一分钟,并发现这个水沙漏大约12分钟需要翻转两次,每翻转两次,我就在桌上放一小片玻璃碎片,每5片代表一个小时的流逝。这样的水沙漏并不精确,又需要我时常注意着它,但好在此刻我也没什么可做的,反复翻转沙漏的动作使我冷静理智下来。
我坐在床沿,注意到这个屋子不同寻常得冷意。此时是料峭初春,室内比室外略冷一些的情况并不多见,但在我人生有限的经历中,也曾在这样的地方栖居过。我儿时的住所,是与母亲相依为命的低矮平房。我很小的时候,做水手的父亲在一次离家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这个终日隐藏在四周高楼阴影里平房就变得越发阴冷。但它真正地变为在我记忆中特立独行的存在,或者说真正冷得异乎常态,是从我十多岁的时候开始的。那个时候我开始进入青春期,开始变声了,有一天我回家时,不经意地对我妈妈说“我回来了,饭好了吗?我饿了。”我说完,却发现妈妈哭了,她跟我说别说了,我的声音变得太像我爸爸了。从此,我很少在家里开口说话,我妈妈也是,我们常常在起居室的小黑板上互相留言,即便是迫不得已的时候,也只是说出“是”,“不”,“好”这样简单的词句。缺少了语言温暖的平房,真正开始成为记忆中的家的模样,那倒不是阴森的苦寒,相反,是一种冷静的清凉。儿时的好友鲁迪则认为,正是缺乏了语言的温度,我家变成了全城最冷的地方,即便是隔了两条街就是闹市,即便是三伏天正午阳光穿破高楼帷帐直射我家的时候,也还是如此。因此他常常来我家午睡,并在夏天的中午盖上薄棉被。我在那里一直生活到离开家去远方城市求学的时候,那一幕我永远无法忘怀。妈妈站在门里微笑着点点头向我挥手,我也微笑着点点头向她挥手,没走几步,我的鼻头发酸,就听到妈妈喊我的名字,我听到她的嗓音发涩。我回头,皱着鼻子向她点点头,她眼神空空的,向我再点点头。此后妈妈搬离了那个回忆太多的地方,我也因为求学因为工作久未回家,而现在这个纯白的屋子的温度,让我想起了那里,好像心也变得异常柔软。
我疲惫伤感地倒在床上,一遍遍地念出了自己的重要之人的名字“妈妈、爸爸、鲁迪、凯斯、布伦特……妈妈、爸爸、鲁迪……”我想要在这个我可能陷入疯狂的幽静空间里尽可能多地回忆他们,又似乎觉得这些名字的声音可以温暖起整间房间似的。渐渐,我就此进入了梦乡。
5.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公司,桌上的日历和时钟告诉我,这是3月23日的上午。我脑中好像有一些疯狂的、焦虑的、苦中带甜的回忆,但我懵懵懂懂不能确知。
这时候我的电话响了起来,是松特加的来电,疑惑中的我立马接了起来。
“赶紧来我办公室,有任务!”总编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说话的语气很恶劣。说完就撂下了电话。
忽然一阵不安爬过我的心头,我回想起刚刚那通电话的来电显示的名字是松特加(Sonntag)而不是我熟悉的特松加(Tsonga),我带着疑虑走往了总编办公室。
敲门进去,我发现这个人与我熟悉的特松加完全不同。虽然我与特松加接触很少,但此人眼中的戾气很容易被捕捉到,他看我的眼神仿若在看一只蝼蚁一般。“这个调查资料,你拿去看看!”他说。在接过资料的一刹那,我忽然想起了自己已经处在一个怪物调查之中,并因此陷入监禁尚未摆脱,待我低头看向那份资料的时候,却仿佛觉得上面的文字我竟一个都无法读懂,通篇都是“唔嘿嘿嘿……唔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这样的文字,密密麻麻。这份资料给我带来的恐怖,胜于我所读过的任意一种文字,它像深渊,像深海,把一切恐惧建立在了不能理解之上,将我拽着高速下坠。“特松加!这份资料是怎么回事?”我直呼总编的名字喝问到。
“我不叫特松加,我叫松特加。”出乎意料地,他直截了当地这样回答我。
我感到无法冷静,一把将资料揣进衣兜,这时我摸到衣兜里竟然有一把手枪。我快速后退了几步握住了门把手,手在兜里握住了枪。这把枪是我在被困的白屋里找到的,此刻一定不肯能是23日上午,我所处的地点和周遭的人也让我感到怀疑。
那个松特加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并没有要阻拦我离开的意思“我感觉……你的记忆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他诡异地看着我。
我努力地察言观色,试图辨认这个假扮我上司的人究竟有何企图,但我毫无所获。“我是遇到了一些麻烦,但我起码还知道我的上司不叫特松加,我要走了。”说完这句,我推门而出,逃似的离开了。
我在这个令我感到陌生的“公司”不知所措,衣兜里的资料似乎时而极寒时而灼人,一点点吞噬着我的心智,即便我不看它,都无法在脑海里抹去那些字符,他们时而混乱抖动,时而变为猩红的血字,摧残着我。
本能地,我走到了法务部,平时与我寒暄的同事一个都没搭理我。我寻求好友凯斯的帮忙,往日热心的凯斯只是不断低头翻阅着手头上的材料,丢给我一句“我在忙着,不要烦我。”
我深呼吸了一口,告诉自己,这个世界已经不同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它就是不同了!像一个镜像一样,不论其中的景致多么相似,终究是反的!
6.
在我意识到身处幻境的几乎同一时刻,我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还是纯白的天花板和那稳定的没有同情心的白色顶灯。
水沙漏静静地放在桌上,白色的屋内还是我睡去之前的模样,略微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喝完吃掉的水和压缩饼干似乎又通过传送带得到了补充。我不能确定自己是睡了一觉还是昏迷又醒来,也不能确定目前的时间是24日、25日还是26日,我的嘴里发苦,应该是很久没有喝水也没有说话的原因。我还清楚地记得上一个幻境中发生的事,这引发了我对此刻所处的白色的箱子一样的空间的真实性也产生了怀疑。
我掏出手枪,小心地冲墙壁开了一枪,我听到了屋内回荡的震耳欲聋的枪响,也感受到了手枪的后坐力,但墙壁和先前使用硬木桌冲撞时一样,毫无痕迹。
我快速地回忆,发现我脑海中假想的许多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诸如水箱中的手枪,门口服务生的时间提示,都发生了。而我试图运用正常的物理学方法诸如冲撞墙壁,冲墙壁开枪等行为,却毫无效果。看来我没有被挟持,这个空间根本就是一个假象,它似乎完全是我想象出来的,基于我的意志改变的。我想要出去,我想要出去,我闭上眼睛想到,既然这是假的,能阻挡我离开此间的,只有“我以为自己出不去”这个想法本身而已!
想到这里,这个白色的箱子一样的囚牢,就溶解般地开始软化起来,刺眼的白光让我无法视物。
7.
我听到周围似乎有许多人在交谈,嗅到了消毒水的味道,睁开眼睛,我察觉到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医院。我醒了,我心里说道。
“左!”在我意识刚刚清醒的时候,我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我熟悉的人“你醒了!”
发出惊呼的是布伦特,他是我的前辈,也是我的精神导师,某些程度上,他像我的父亲一样,从我开始记者生涯的第一天就开始影响了我,在我应“尘肺病”报道被迫辞职时,他勇敢地为我鸣不平,最终喊着“新闻已死”也离开了那个曾让我引以为豪的报社,彻底转行。那之后我们偶有书信,但少有相聚,此刻他的出现让我感到惊喜异常。
此刻的我有一堆疑问,但人群中的特松加似乎看了出来,上前说到“看见你醒来我们都很高兴,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说着用力地拍了三下手,病房门口一辆放着生日蛋糕的餐车被推了进来。“生日快乐!左!”
“生日快乐!”我的同事们齐声道,我注意到人群中凯斯、雷吉尔、詹弗妮这些我熟悉的人悉数到场。
布伦特亲手给我戴上了生日帽,虽然36岁的我对此感到有些滑稽,但我还是欣然接受。
喧闹和祝贺声中,我得知总编特松加和雷吉尔、凯斯知道了我在上一份工作中的创伤,准备为我办一个特别的36岁生日惊喜派对,因此地处偏远的查尔查怪屋事件的调查被临时分配给了我,他们希望让我专注于调查,忽略他们在公司做的准备工作。结果我在前往调查的第一天就意外地昏迷了,随我前去的所罗门将我送往医院,医生竟直接诊断我会陷入长期昏迷并成为植物人。布伦特得知消息后非常焦急,也乘飞机赶往了我所在的城市。
我昏迷的这三天,特松加和凯斯注意到我时而惊恐,时而愤怒,时而平静喜悦,感觉到我正在经历着一些很艰难的状况,决定还是在我生日这天召集朋友们前来,一起为昏迷中的我庆祝生日,也一起祈愿我能早日醒来。
我回想困在白箱里的日子,如果我没有足够的冷静,我也许会在那里发疯;如果我没有足够的智慧,我可能审视不清自己的困局;如果我没有足够的意志,我也许根本走不出那里。那样的话,我可能就真的成为植物人了。我的这些同事,我似乎一直与他们有着淡淡的隔阂,没有真正融入他们,但他们还是回报以我最大的善意,这令我十分感动。我此刻很想站起来,给他们鞠一个九十度的躬,感谢他们的关心,致歉我的疏离。
“谢谢你们!”我真诚地说道,红了眼眶。
8.
这个生日派对,每个人都很愉快,我更是如此。人群散去,我还有很多的问题尚未解决,我让布伦特留下,才知道了这次事件的更多原貌。
在我昏迷不醒的三天里,布伦特也对查尔查怪屋展开了迅速的调查,不过他的时间有限,又挂念着我,没有太多进展。在布伦特看来,我的昏迷肯定与怪屋有关,不论是使用药物、催眠,还是更骇人听闻的巫术之类的都有可能,因为这个怪屋本身,就是一个不寻常的地方。如果不是身为警察的所罗门及时察觉到了异常,没有随我同时步入那幢建筑,我们俩很可能得不到救援,成为怪屋异常死亡的两个新的案例 。
根据布伦特所说,他怀疑这幢怪屋与某个隐秘的邪恶团体有关。
“你终于醒来了,但关于那个怪屋,我希望你不要去了。”布伦特关切地说。
我知道布伦特阻止我的原因,但白箱里的经历让我更加坚定,这种劫后余生并未消减我的勇气,反而是冲淡了平凡无奇的生活给我带来的麻木,让我愈加勇敢。
“生活有时升起,也总有坠落。生活有时坠落,但终究升起。我现在不仅是一个记者,更是一名调查员,我36岁了,我自从离开了那个该死的写八股文的报社开始,我就不再退后一步!”我坚决地冲布伦特说道 “这也是我的生日愿望。”
出乎意外的,布伦特欣然笑了“那么,下次调查,请让我与你一起去吧!”布伦特像是说出思考了很久的决定的样子“我也决定开始重新考虑做一名记者的事了。”说着举起了手掌,作出击掌的手势。
我又想起了我们曾经一起并肩调查的模样,一起做着那些“哪怕知道不能被发表,但出于良知也要报道”的新闻。对于怪屋的调查,一定会艰辛而且危险,但我们依然会一往无前!
我默契地与他击掌,那样的温度和力量,大概能伴随我的调查生涯很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