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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團活動區 => 月影下的吉罗德 => 私有分區 => 吉罗德文献馆 => 主题作者是: 猫儿 于 2010-04-09, 周五 22:32:51

主题: [历史]传说落幕的年代
作者: 猫儿2010-04-09, 周五 22:32:51
关于雷尔夫帝国最后的历史
主题: [历史]传说落幕的年代
作者: Leaf2010-04-09, 周五 23:29:20
传说永不落幕,只是不在你身边发生 :em005  
主题: [历史]传说落幕的年代
作者: 猫儿2010-04-11, 周日 20:02:33
  序幕
                 
                 
  四月的第一个星期日,是举行春耕祭祀的日子。丘林城的上空,突然响起了嘹亮悠长的号声。瑞普由他的亲信们陪同着,穿过身着盛装的人群,朝丘林城外,雷丘山腰的水神神庙走去。
  三十一岁的瑞普是丘林城乃至整个新领的塔利福人公认的首领,他与他的弟弟文斯担任丘林城的事务官已经快十年了。尽管在两年前,丘林城和周边的地区一起并入南方的雷尔夫帝国,成为帝国的一个行省,可瑞普依然通过出色的政治手腕,为塔利福人保留了相对完全的自治权,从而继续领导着名义上属于帝国的丘林城。
  瑞普走得不快,好让周围的每一个人可以把他看清楚。这个城市的领袖有着高高的鼻梁,下颌微微突出,眼睑重垂,眼睛狭长,灰蓝的眼睛里满是冷峻。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山羊皮上衣,披着黑色的披风,披风的扣子是一枚带有节尾山猫图案的铜徽章。节尾山猫是帝国赐与瑞普的家徽,在帝国的文书上,他被称为“丘林城的瑞普。霍尔德男爵”。
  当长号声再一次响彻云霄时,瑞普和他的随行人员已经穿过了丘林城鹅卵石堆砌的低矮外墙,沿着被茸茸绿草侵袭的道路,踏上了雷丘的肩膀。水神的神庙就在道路的尽头,由四根立柱支撑的巨大圆顶上,爬满了绿色的藤条,浓密的藤条从圆顶的上面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构成了神殿的一道屏障。看见瑞普走近,两名神殿的祭祀立刻向两边拉开了这绿色的藤条帷幕,邀请瑞普和他的朋友们走进凉爽,阴暗的神殿内。
  在神殿的外面,瑞普的弟弟文斯正急匆匆的沿着山路追赶着参加祭祀的人群。他前几天因为骑马而摔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路上,文斯遇到了一位被落下来的熟人,丘林城的保民官,有着整齐黑色短发的班奈德。
  “看来我们都要迟到了,班纳德。”
  “不会的,我们会赶上的,我来帮您。”
  班奈德用手臂搂住了文斯的肩膀,帮助他行进,好让他安心走路、不必着急。文斯感到这个青年的手又湿又冷。
                 
  弗朗西斯和他的随员们已经等在神殿内了。丘林城共有三名事务官,除了瑞普兄弟外的另一位就是弗朗西斯。他有着不错的口才,经常在丘林的大广场进行针贬时政的演讲,也有着大量的支持者。
  看见瑞普的到来,弗朗西斯走上前,张开双臂拥抱瑞普,打趣的说:“我们亲爱的男爵大人终于下定决心肯屈尊前来了吗?”
  瑞普感到对方的动作有些僵硬,华丽的上衣下面似乎有一层冰冷的硬物,他也笑着说:“您说笑了,我尊敬的搭档,您知道我一向克尽职守,任何重要的活动都不敢不参加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话后一同走到了神殿的祭台前,跟随他们的人也分别挤在了靠近祭台的位置。
  瑞普身后的两步开外紧随着三个人。站在右边的是身穿红色长袍,头戴尖顶高帽,脖子挂着有汤匙链坠项链的中年学者,他是瑞普的顾问莫顿先生;中间一个矮胖的花白胡子老头,是管家伊诺老爹;最左边是瑞普的养子,只有十二岁的翩翩少年安东尼。
  祭台上站着两位神的使者,其中一位身着水蓝色亚麻布袍,头戴铜冠的中年男子,是水神希洛拉的祭司;另外一位则是穿着轻柔的紫色丝衣,胸前佩戴着玫瑰花蕾的少女,代表着月神姬塞斯里亚。水神一直是塔利福人的信仰,但在并入雷尔夫帝国之后,雷尔夫人就把他们信奉的月神强行的推入丘林,紫衣少女就是从帝国派来的月神祭司之一。
  “无底深渊阿,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月亮也会站到这里来。”
  伊诺吊起一只眼睛,压低声音抱怨着。
  “可是伊诺老爹,您不觉得她很可爱吗?”
  从走进神殿开始,安东尼的眼睛就一直没离开过祭台上的紫衣少女。
  “你这臭小子,哼,也开始想妞儿啦,恩,你也差不多是到了这个时候了,想当年老爹在你这个岁数……”
  竖琴和长笛响起,乐声在神殿的圆形屋顶下回荡,掩盖了底下的窃窃私语。
  “我们在此赞颂伟大的水之女神,善良的母亲希洛拉,发自内心的信仰她,崇敬她,恳请她赐予我们新一年的好收成,种下一粒,收得千钟。”
  当高声吟诵着祈祷词的水神的祭司在大祭坛前举起盛满了水的圣器,长号声同时响起。
  号声响起的那一刻,两个变故同时发生了。
  在神殿外的山道上,班奈德猛地掀翻了文斯,然后骑在了文斯的身上。“原谅我,文斯,不,感谢我吧。”班奈德的声音颤抖着从怀里抽出匕首,狠狠的劈向文斯。他用的力气非常大,匕首直接劈开了文斯的颈骨,鲜血立刻喷出来,溅到了班奈德的脸上。班奈德大口的喘着气,滚烫的血液从他的脸上滚落,他红着眼睛,继续向文斯瘫软的身体刺击,一下又一下,好像发疯了一样,有几下甚至刺入自己的大腿。
  与此同时,在神殿的祭台上,水神祭司将手中的圣器扣向了瑞普,圣水兜头浇了下去。弗朗西斯拔出腰间的短刀:“雷尔夫人的走狗,用你的血来献祭吧。”弗朗西斯嘴里高叫着,一手抓住瑞普的肩膀,挥刀砍了过去。
  一时被水迷住眼睛的瑞普在肩膀被抓时,本能的转了身,那把袭来的刀只是擦破了他的肩膀。瑞普迅速用反手扯下了披风,猛烈的甩动着,让披风缠绕在他的左臂上,当作盾牌,右手抽出佩剑,高喊着:“你疯了,弗朗西斯!”披风上的铜徽章崩落下来,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我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啊!”弗朗西斯叫嚷着,又胡乱向瑞普砍了一刀,却被瑞普挥剑挡开,兵器“叮”得一声,擦得火星四溅。
  祭台上的水神祭司也从长袍下拔出了匕首,准备向着瑞普的背部刺去,这时月神祭司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腰。“走开,异教徒。”水神祭司劈面给了紫衣少女一下,然后一脚把她踢倒。紫衣少女捂着眼,纤细的身躯痛苦的抽搐起来,血从她的指缝中渗出来,可她没发出任何声音。
  月神少女的相助替瑞普赢得了极为宝贵的一瞬。伴随着喊声,瑞普的随员们纷纷抽出了刀剑。伊诺冲向开始慌张后退的弗朗西斯,他的剑刺中了弗朗西斯的前胸,却被弹开。“奶奶的,这懦夫衣服下穿着护甲……”弗朗西斯的脸因为痛苦而拧在了一起,他趁着伊诺用力过大,无法回手招架,一刀挥去,把老人砍倒。其他随员护在了瑞普的身边,带着他向神殿外冲去。在神殿内的混乱中,弗朗西斯和水神祭司也躲过打做一团的人们,悄悄地溜走了。
  “去死吧,背叛者!”血人一样的班奈德丢下已经断了气的文斯,向着走下山来的瑞普迎面扑去。因为太年轻而没有带任何武器,安东尼张开双臂挡在了养父和班奈德之间。班奈德冲了过去,猛刺一刀,穿透了少年的身体,而少年依然死死的揪住他不放。等班奈德甩开安东尼的尸体时,瑞普在他的随员的搀扶下已经甩开了追兵到了山脚。
  瑞普用手捂着肩膀,他感觉到伤口在流血,一阵阵麻痛。
  莫顿赶上前扳开瑞普的手:“让我看看,大人。”“糟糕”莫顿不由得的说了声,连忙低下头吮吸着伤口,吐出黑血。
  “是毒吗,莫顿先生……”瑞普头有些晕。
  “是的,大人,没有关系,我能应付……”莫顿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小药瓶,往伤口上撒一些白色的粉末。瑞普觉得自己的顾问一定是吓坏了,撒到地上的粉末比伤口上的多十倍。
  粉末粘到伤口时的剧痛让瑞普清醒了些,他看着周围的随员,在一张张惊慌的面孔中搜寻着……
  “我的弟弟文斯呢?”瑞普急切的喊道。可其他人看着彼此,没有人回答他。
  “伊诺老爹?”依然是一片沉默。
  “我的孩子安东尼呢,无底深渊阿,他才十二岁……”
  “这事情并不简单,大人……”莫顿努力着尽着自己的职责,“我们应该先回丘林……”
  嘶喊后的瑞普感到身体无力,他点了点头:“好,先回丘林。”
                 
  而在丘林城内,另一个事件也在进行着。丘林城的防务官奥里尼带着他麾下的城防部队向着丘林大广场边的一处翻新中的建筑大步走去,那里将被改建成月神神殿,帝国已经派来了一名佩戴金色新月徽章的月亮圣徒担任新领的最高祭司。
  这队人马抵达神殿时,把正在工作的工匠们都吓了一跳,奥里尼挑选了一支全部由蛮族组成的队伍包括了绿色皮肤犬齿突出的兽人,毛发浓密土褐色的大地精还有身高在七尺以上,身上的肌肉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野蛮人。即使知道他们是城市的卫兵,也会因一副副狰狞的面目而感到恐慌。
  神殿前的两名卫兵拦住了他们:“你要做什么,隶民(注:雷尔夫人对塔利福人的称呼)。”
  奥里尼躬身,显出谦卑的样子,同时展示自己胸前的徽章:“小官是丘林的防务官,因为城里的突发事件,前来保护祭司大人,并向祭司大人报告。能不能劳烦您行个方便?”
  “就凭你们这些歪瓜裂枣也想保护祭司大人?”全副武装的卫兵轻蔑的看着那些大部分只穿着破烂的革甲或兽皮的蛮族。
  “主要是请祭司大人主持大局的。”“那你进去吧,大人现在应该在三层用餐,其他人……”
  奥里尼赶忙说:“我要带两个熟悉情况的人向祭司大人汇报。”
  “好吧,只有两个,其他人都等在这里。”
  奥里尼点了两个兽人跟着自己,在走过卫兵身边后,他嘴边挂起了不加掩饰的冷笑。
  踩过了五十四阶楼梯——他在心里一阶一阶的数了——奥里尼见到了帝国来的月亮祭司布雷齐,那位大人似乎刚刚结束了他的午餐,站在窗口听着外面传来隐约的喧嚷声。
  “大人。”
  “我正要找人来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月亮祭司布雷齐招呼奥里尼上前。
  奥里尼走到了窗边,站到了布雷齐的身边,把伸手指向远处的街区,把月亮祭司的注意力引向了窗户外面:“大人,有一伙暴徒正在城里作乱。”
  “暴徒?哪里来的暴徒?他们想要做什……”
  布雷齐还没有问完,跟着奥里尼而来的一个兽人已经飞快的从怀里掏出了绞绳,投向了月亮祭司的头,而另外一端抛给了奥里尼。奥里尼在月亮祭司错愕中,快速的把绳子系在了窗户的横档上。窗户的横档是金属的,粗壮而结实,把窗户从中间一分为二。
  “这就是他们想做的事情,祭祀大人。”奥里尼说道。
  两个兽人冲上来,抓住布雷齐的双腿,把他从窗口掀了下去。身上穿着紫色长袍的月亮祭司在空中奋力挣扎着,他的双手抠向了脖子上的绳套,拼命的蹬着腿,扭动着身体。但很快,月亮祭司的四肢无力的垂了下来。
  看见奥里尼的脸在三层窗口出现,神殿门口的一个大地精也逼近了一个雷尔夫的卫兵,短剑无声无息的穿过铠甲的缝隙,刺穿了毫无准备的卫兵。月亮祭司从窗口被抛出来,另外一个卫兵立刻高声惊叫:“我的月亮!隶民和野人把……”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个野蛮人抓起他,抡起来转了几圈,摔向了墙壁,卫兵从墙上滑落时,已经像一滩烂泥了。
  惊恐的工匠们关上神殿的大门,把奥里尼的人马隔在门外。蛮族用力的捶击着木门,厚重门板发出咔咔的响声,却一时无法打开。
  神殿内,五个雷尔夫士兵也很快冲进了祭司用餐的房间,奥里尼所带来的兽人中的一个很快被砍倒,然后在乱剑下成了肉泥;另外一个也受了伤,勉强敌住一个士兵。奥里尼则以一对四,苦苦的支撑着。
  此时,神殿的正门终于被蛮族们劈开,他们冲进了神殿,开始见人就杀。两个雷尔夫的士兵从同奥里尼的战斗中撤退,慌慌张张的冲上了塔楼的楼梯,敲响了神殿顶端原本计划拆掉的大钟。大钟低沉的声音震动了丘林城的每一个角落,现在城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出了大事了。
  钟声很快停止,但忧虑的人们已经聚集到了大广场,他们看见了被吊死在神殿窗外的月亮祭司,奥里尼和他的人也用长矛高挑着雷尔夫士兵滴血的人头从神殿走出来。
  “人民和自由!”奥里尼高声喊着。
  这是战争期间丘林的塔利福人通常用来反抗帝国的呐喊,可此时广场上的人们只看见了惨死的人,和身上沾满了血的凶手,目光凶恶的蛮族也让他们感到怀疑和害怕。
  “正义审判的时刻到来了!向试图奴役我们的人展开报复的时候到来了!”
  “没错,正义审判会落到你们这些暴徒的头上。”
  听到这个声音,人群如被劈开的波浪一般分开,瑞普出现在了广场的对面,他的肩膀上缠着绷带,衣服上溅有血迹。在听到钟声后,他改变了回到自己府邸的计划,直接到了广场上。
  “不要听信暴徒们的谎言,可敬的朋友们,他们是一群试图把城市拖入无底深渊的恶魔,他们滥杀无辜,杀害了我的弟弟文斯,连老人和手无寸铁的孩子都不放过,我可怜的安东尼……”瑞普富有感染力的呼喊中,人们的情绪被点燃了。“复仇!复仇!复仇!”人们高喊着。人群中的奥里尼开始觉得浑身不自在了:“无底深渊阿,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喃喃的说着。
  “不,我们不要复仇,不要尝试任何的报复行为,这座城市的敌人会被找出来,交给人民选出的管理者处理……”
  瑞普的话被人群中的一个声音打断:“弗朗西斯是被选出来,奥里尼也是,除了您之外的那些家伙都不值得信任,天赋权利!血债血偿!”
  “天赋权利!血债血偿!”“血债血偿!”人们呼喊着。
  无法控制的愤怒被点燃了,开始四处蔓延,寻找着吞噬的对象。首当其冲的就是从神殿走出来的蛮族,人们一拥而上,很快也把他们的头同样挑到了矛尖上,只有奥里尼抢先一步逃走了。广场上到处是尸体和鲜血,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进一步激起了人们的杀戮欲望。愤怒和恐惧中,人们喊叫着从广场涌入了各条街道,开始动手找出城市中的复仇对象,搜索并攻击着真正的和想象的敌人。
  当瑞普回到自己的府邸,躺到床上时,丘林城已经满是喊杀声和惨叫声了,毒和伤还有丧失亲人的心疼让他感到头晕目眩。
  “您该好睡一觉,对恢复很重要,城市的未来需要您,比更现在需要。”在床边的莫顿给瑞普盖上了被子,“不过睡前让我再看看您的伤。”
  “这个时候怎么睡得着……不过您是对的……”绷带揭开带来的疼痛让瑞普皱紧了眉,“一位月神圣徒被吊死了,你看到了吗,莫顿先生?他还是穿着紫袍,据说当月神祭司穿着紫袍的时候,连帝国的皇帝都不能处决他……”
  莫顿小心的挤压伤口,新出来的血是鲜红的,他放心了:“是的,大人,我看到了,那真是太可怕了……”
  “以后的事情可能更可怕,真不知道永聚城的大人物们知道了会怎么样。两年前的战争中,丘林城的一半家庭都举行了葬礼,没人会想再来一次吧……”想到两年前战争和城市未知的前途,瑞普叹了口气,“总督的宅子还一切安好吧,莫顿先生?”
  “是的,因为有那位女士在,蛮子们都不敢靠近。”莫顿重新用药膏和绷带裹住了瑞普的肩膀,他的手现在稳多了。
  新敷上的药膏让瑞普觉得伤口凉飕飕的:“不过并不能保证街上发疯的小子们不去那里惹事,把手头上能派的人尽量派过去吧,千万别让总督的家眷受到打扰,能否度过之后的难关,就全倚仗那位大人了。幸好他现在没在城里,或者,如果他在城里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我真该死,事先什么都没发现……”
  “您不必过于自责,除了神,没人能未卜先知。您还有其他什么吩咐吗?”
  “没有了,您去忙吧,莫顿先生,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看着莫顿先生退出了卧室,空荡荡的屋子里,瑞普闭上了眼睛想着:“文斯,你要不是摔伤了腿,应该和我在一起的,那样说不定就……安东尼,你真是傻孩子,我不该责备你,可你太傻了……诺伊老爹……”
  他又想到了自己在广场时所说的话,一个发现让他猛的打了个冷战。
  “我当时没提到弗朗西斯阿……他的名字为什么就被喊出来了……”
主题: [历史]传说落幕的年代
作者: 猫儿2010-04-15, 周四 16:18:01
第一章 凯特林德
                 
  即使到了四月,帝都永聚城的黎明依然透着肃杀的气息。冬天至今没有离去的意思,月亮的祭司们相信这是险恶的凶兆。没错,是凶兆,永聚城很多没储存够柴火的人已经在夜间被寒冷——这无孔不入的妖魔夺走了性命。纵然身在室内,紧紧压在身上的湿冷空气,还是让凯特林德觉得身上被加挂了一层冰的铠甲。
  “这鬼地方修的太大了,都够放养十二头长毛象的。”说话的坐在凯特林德右边的拉苏,他穿着一套崭新发亮的银色鳞甲,正把双腿架在桌上,摇晃着椅子,让椅子敲打地面发出嘎嘎的响声。“你说是吧,我的美人儿?”
  凯特林德承认所在“众神殿堂”用作帝国最高评议会的会堂的确是太浪费了。最高评议会只有十二个人,而且经常到的人都不足半数,把众神殿堂四边十二根六十尺高的柱子随便劈开一根当作桌子都够用了。可这并不意味着凯特林德会附和拉苏的话,他可一点也不喜欢被叫作美人。如果他再敢那么叫我,我就要他好看,凯特林德搓着缩在袍袖内的手指。
  “众神殿堂是上古时期巨人留下的遗迹,对巨人而言,这里正合适。”拉苏斜对面,穿着黑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说道。他是高塔学院代理院长“千疮之主”卡西里亚。
  “是啊,之后巨人消逝,帝国继承了巨人留下的土地和智慧。那只是无聊的传说故事,我从十岁起就不信了。”拉苏咧嘴笑着说。
  “千疮之主”抚摸着身前桌上的黑色骷髅头,他的面色红润,手指却形如枯槁。他把手指伸进骷髅空洞的眼窝里,勾画着眼窝的轮廓,仔细得像是抚摸着情人的身体。年老的法师说道:“传说故事?哪怕只是三十年前的历史,也会被健忘的人们遗忘,化为所谓的传说故事。人们不再相信真的有一个咒语就能颠覆整个大陆的法师,可这样的法师三百年前实实在在的担任过高塔的院长;人们不再相信真的有仅凭一己之力就能就扭转乾坤的皇帝,可要不是这样的皇帝在二百八十年前从跨越半个大陆袭来的敌人手中拯救了帝国,帝国早己不复存在了;人们快忘记了凤凰的样子,哪怕二百五十年前,凤凰就翱翔于帝都的天空;还有血族和不死骑士,他们前往边境镇守也不过是近百年的事情;还有龙,直到三个月前,巨龙都还在领导我们,不知道要过多久就会变成无知小子们口中的传说故事了?”
  老者蒙上一层灰雾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屋顶,拉苏却有如被老法师盯住一样,浑身不自在。他嘴上不肯服软:“那些东西,只有你们法师才会当回事,骨头阿,历史啊,送到坟墓就好了,要创造未来,还是要依靠剑和血。”
  拉苏拍着腰上的剑,转头对凯特林德说,“你也同意吧,我的美人儿。同为这里的后辈,你应该不会站到老顽固那边吧?”
  他又这么叫了,他真的快要让我生气了,事不过三,如果他不放聪明点,我一定不轻饶他。凯特林德想着,白了拉苏一眼,冷冷的说:“我可是个高塔法师。”
  “啊,对,我都快忘了,你和他们是一类的,因为黑袍穿在你身上是如此的合适,我的……”拉苏似乎也感到酝酿中的杀气,明智的吞下了后半句话。
  同为帝国最高评议会中的年轻人,拉苏和凯特林德之间的差异却如同白昼与黑夜。
  拉苏身高六尺有余,强壮健美,卷曲的赭色短发下有一张介于成熟男人与孩子间的英俊的脸。他身上银色链甲的右胸并列纹有两枚徽章,一枚是代表帝国军队万夫长的交错的剑枪戟,另一枚是标识帕斯家出身的张开双翼的信天翁。无论身材、样貌、地位还是家世,拉苏。帕斯都称得上同龄人中的翘楚。
  凯特林德却一直保持着十几岁少年时的体形。如黑色绢布一样绮丽的长发垂到肩膀,这发型、发色和身上黑色长袍都很适合他。特别是他的肌肤白皙,脸部线条柔和,加上一双水亮的黑色眼睛,大部分初次见面的人会因此弄错凯特林德的性别。被人称作美人儿,是他日常中很头疼的事。凯特林德黑色长袍的领口缀有一枚中心镶着蓝宝石的金星,表明他在高塔已经获得了导师的资格。
  “我应该搂着姑娘缩在被窝里睡到中午,而不是早起跑到这里来吃冷风。”拉苏说着,往嘴里丢了一颗橄榄,大嚼起来。同时,他把装橄榄的小布口袋伸向凯特林德。“来一个?那些老人家们看样子又不准备来了。”
  “不,谢了。”口袋上绣着曲项交错的一对黑白天鹅,不过,凯特林德更关注空荡荡的众神殿堂,拉苏口中“能放养十二头长毛象”的大厅内,只坐了三个人。帝国五个选侯家族和蜘蛛女士的代表的确经常借故不到,可凯特林德记得月神祭司和皇家骑士和自己一样,是从不缺席的,莫非有什么变故?他带着几分忧虑说:“看来今天可能又不足半数了,任何议题都没法解决……”
  “事情到了该被解决的时候,自然会被解决的。”卡西里亚说道。
  “可总不能一直什么事情都不做啊……”凯特林德说,“不然每周一次的例会意义何在?”
  “没错,我们其实根本不必每周都聚集一次。反正我们其实什么都决定不了,边境的伯爵们仗着天高皇帝远谁的命令也不听;帝国公路上各个军团的千夫长只会说'要干活先发饷';永聚城以外的事务和税收由法师们负责;帝都内皇帝、公爵、大祭司、大法师之类能管事的多得可以把人淹死。醒醒吧,老龙之所以安心的放手,不就是因为帝国只要运转正常,就没什么需要我们做的事情么。”拉苏把小口袋挂回腰间,摇着头说,“还有人记得上周递过来讨论的议题吗?上上周的?”
  那还不简单,凯特林德想着,接口说道:“上周是绯门城发来的协助剿灭附近火魔土匪的请求,还有南方商人关于的降低税率的请愿。上上周是上雷尔夫帝国公路……”
  “好了,足够了!”拉苏连续的摆手。
  “还需要帮你回忆三周前的吗?”凯特林德以胜利者的姿态说道。
  “不需要了!没错,你们这些法师连几百年几千年的事情都记得,几周内的还不是小菜一碟。”拉苏说,“没有战争,我们这些挥剑的就只能任凭动嘴的欺负。”
  凯特林德不以为然:“在战争中,你们也一样不中用,帝国军的脸两年前就丢光了。要不是特鲁西埃,新领还……”
  拉苏打断了凯特林德的话:“那是因为我还在摩崖城给伯父当副手。特鲁西埃做得太不彻底了。如果当时远征军由我指挥,新领会成为帝国的边疆行省,而不是自治行省,法理德祭司说过,隶民不可信任!”
  “是的,他每次都这么说,你和半疯的老头子一样的见识吗。”凯特林德知道那位月神的祭司,每次例会他都参加,可无论什么议题,他都只会喊一句“隶民不可信任”,常被人私下讥笑为半疯。凯特林德斜眼看着拉苏,他的脸涨得通红。自己是不是说的太过分了。不过,谁让你小看特鲁西埃的,凯特林德想着。特鲁西埃和凯特林德,还有灰同为巨龙黯风门下,彼此就像兄弟一样。“牛皮谁都会吹,当年的指挥远征军的万夫长,还说战争会在一个月内结束呢,结果打了大半年,搭进了帝国的两个军团,还陪上了自己性命,最后只能由特鲁西埃去收尾。”
  “他叫什么来着?哦,索罗。瓦……”凯特林德把声音拉长,装作在准备发出“帕斯”这个音节的样子,“……瓦利斯,原来不是帕斯。我还以为吹牛大王都姓帕斯呢。”
  “帕斯家的人不吹牛。”拉苏握紧了拳头。“而且,特鲁西埃也没你想得那么厉害。”“那也比你这样的货色强多了。”凯特林德说道。
  “哦,什么地方强,床上的表现吗?”
  “拉苏!”凯特林德觉得自己发出的声音太尖了,没什么威慑力,又猛拍桌子,站了起来。他的长袍边缘翻卷,猎猎作响,电光在他指尖跳动,黑色的球型霹雳在他的掌心凝聚。
  拉苏双手撑住椅子扶手,空翻向后跳,快步到了大厅内一根支柱旁边,一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怎么,迫不及待就想让我陪你玩玩了?”他嘴上说的轻松,却也把半个身子缩到柱子后面。
  “拔你的剑!”凯特林德喊道。
  拉苏吐出了嘴里的橄榄核:“我的剑出鞘就是要见血的。”
  “天气冷运动运动,出出汗是不错,可闹到流血就不好了。”卡西里亚放开手里把玩的骷髅,一拂袍袖,凯特林德掌上的雷电即刻消弥于无形。“你说是吧,克莱格爵士。”
  “这里是神圣会堂,要闹出去闹。”凯特林德看见银甲的禁卫骑士团长克莱格。斯金纳爵士和紫袍的帝国月神最高祭司法理德已经走进了众神殿堂。
  “我也正准备出去呢。”拉苏从柱子后面走出来,端着肩膀向外面走去。
  “今天的会议……”凯特林德小声地说着。我是不是太冲动了,我把事情都搞砸了,他想着。
  “今天的会议取消了。”克莱格说,凯特林德觉得他的声音有点不太对,“陛下身体不适。”
  拉苏在门口停了下来:“哦,老人家终于要超凡入圣了,真是可喜可贺。下面准备怎么办?召开已经二百年没有过的大议会选新皇帝,是这样吗?”
  克莱格低头不语,他身边的法理德说:“啊,我想是这样的,克莱格爵士也不反对,但还不知道几位公爵意见。噢,你们的看法?”
  我的看法?我的看法?我有什么看法?凯特林德想着,可脑子里只是乱乱的,什么也没有,只能说:“我不知道……这太突然了……”
  “我没意见!什么时候提名,我提名我自己。”拉苏似乎兴奋起来了。
  克莱格冷冷的说:“最高评议会的成员只能提名,不能被提名。”
  “哦,这可真不公平。”
  “这才是公平。”克莱格的话像铁一样的冰冷又坚硬。
  “是阿,公平,这世上充满了不公平的公平。”拉苏转身向外走去,他开始哼起了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低俗小调。
  “今天就到这里吧,高塔的先生们,今后一段时间,我们可能会忙起来的,请做好准备。”禁卫骑士说完,也走出了众神殿堂,月神的大祭司紧跟着他。
  卡西里亚也把骷髅收进了袍子里,对自己的双腿锤锤打打后缓慢的起身:“坐的时间太久了,腿都麻了。”
  凯特林德想上前搀扶这位高塔的前辈,被卡西里亚委婉拒绝。“卡西里亚大师,您说要不要去看看陛下?”他问道。
  “我这样的家伙,就算陛下愿意,陛下身边的人也不会欢迎的。”卡西里亚捋着胡子干笑着说。
  同为高塔法师,一直在巨龙身边的凯特林德此前也很少能见到卡西里亚,只大概的知道老法师长年把自己关在幽深的地下室里把玩尸体。这样一想,凯特林德也点头同意了卡西里亚的看法。
  一老一少,两名黑袍法师结伴走出了巨大而空旷的众神殿堂。外面走廊的风更大,凯特林德放慢了脚步,拉了拉身上的长袍,把自己尽量裹得严实,好让寒风不能钻进里面的衣服。
  卡西里亚则任由黑袍与白发在风中摆动,他突然问:“有了提名的对象了吗?”
  提名的对象?什么提名的对象?凯特林德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愣了愣才说:“陛下还没……所以,我没想过……”不过现在可以想想,真要提名的话,提名谁呢?灰?特鲁西埃?不,灰不行,他不是选侯家族的成员。那就只有特鲁西埃了,他是卡兰家的。可提名他的话,别人会怎么看我?凯特林德想着。
  “如果不是评议会的一员,拉苏。帕斯其实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绝不,看看他今天,几次三番的侮辱我!”凯特林德的话脱口而出。
  “巨龙只望向苍穹就行了,因为他在天上。可人不行,人在地上,所以要学会观察周围,龙之子。”
  “我不是龙之子,只是师父的弟子。”凯特林德低声抗议,他一点也不喜欢“龙之子”这个称呼,没错,他是巨龙摩德费尔特利。黯风所养大的。但同特鲁西埃、灰一样,凯特林德只是巨龙的弟子,只是弟子。
  卡西里亚不理会少年的抗议:“他只是在表达他对你的某种不满,也许是嫉妒,龙之子。”
  “嫉妒?他有什么好嫉妒我的?”凯特林德迷惑了,“他哪样不比我强,他是万夫长,是选侯帕斯家的少爷,以后可以成为伯爵、公爵。我只是……”一个连父母都不要的人,凯特林德低头想着。
  “他可以嫉妒你比他更轻易的进入评议会。”评议会?的确,凯特林德是高塔可以佩戴金星的导师,以他的年龄来说,这固然是了不起的成就,却不足以让他进入帝国的中枢——最高评议会。可三个月前离开的巨龙曾以宫相和高塔学院院长的身份间接管理帝国长达二百年。巨龙走后,出于畏惧或者崇敬,皇帝让凯特林德继承了巨龙在宫廷的位置。
  进入评议会并不是我想要的啊,凯特林德想着。他不知道自己的巨龙老师为什么要离开。当巨龙突然告诉他“我已经进入了成长期,准备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时,他几乎就要哭着抱住巨龙的腿不放手了。当时只有我,如果特鲁西埃和灰都在,他们也许能想办法留住老师吧。我所能想到就仅有“至少等我们三个都获得法师名(注:成为大法师时获得的称号)后再走啊”这样傻气的话,甚至连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凯特林德知道,巨龙是不会轻易改变决定的,他只能看着老师兼养父离开了。
  “这我从没想过,卡西里亚大师……”回应凯特林德只有尖啸的风声。
  “卡西里亚大师?”
  凯特林德抬起头,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了黑袍长者的身影,周围只有高大的廊柱。千百年的风在柱子上啃咬出了很多浅窝,也改变了它们本来的颜色,可它们依然静穆的矗立着,而其间的自己是多么的渺小。
  凯特林德继续走着,前方的柱子后面闪过了紫色的袍子,是大祭司法理德。希望他刚才没听见我叫他半疯,凯特林德心想,他打算低头装没看见冲过去,可月神的大祭司又迈了几步,正挡在他的面前。
  躲不过去了,凯特林德咂了咂嘴,考虑该怎么打招呼,却听见老祭司低声念叨着:“陛下的病啊,陛下的病啊……这可怎么是好……”
  他没看见我?凯特林德小心的抬头,却正和法理德四目相对,碰了个脸对脸。
  “法……理……德……大……人……”凯特林德赶快后退一步,毕恭毕敬的问候因为紧张变成了颤音。
  “哦,我们的小凯特也有志于成为歌手吗?不,不,这可不行,皇帝的宫廷里不需要那么多歌手,有一个会唱歌的小信天翁就行了。”法理德摇着头。
  他在说拉苏,凯特林德看着大祭司认真地表情,想着变成一只唱歌的海鸟的拉苏,在心里大笑起来,不过,脸上不能有任何笑意,要赶快说点什么,不然就忍不住了,最好说点严肃的,于是他说:“您刚才在说陛下的病?”
  “是的,我们在失去一位伟大的巨龙之后,又将失去一位坚强的皇帝,我的月亮啊哦……”
  才没有失去师父!师父只是出门了而已,凯特林德在心里抗议。
  “不,我这老骨头又在说胡话了。陛下或许会成为圣人,或许也会痊愈,月亮女神自有安排……”法理德握紧脖子上挂的圆月吊坠,“女神自有安排……我现在要去为陛下祈祷了,小凯特……”
  “也请您替我为陛下祈祷。”凯特林德只是希望紫袍老祭司赶快走人。他不信月神,也不信同样信徒众多的火神。法师心里不该有其他的神,法师就是自己神,凯特林德记得师父这么说过。
  “小凯特真懂事。才十二岁吧?神殿里很多孩子到十二岁都还只是流着鼻涕乱跑的小鬼呢,小凯特十二岁就已经在为国事操劳了,唉……”
  “我五年前就十二岁了,大人……”
  “哦,哦,哈哈,我都老糊涂了。原来小凯特已经这么大了,十七了?那可也不容易,我十七岁还只是刚披上紫袍的信徒……小凯特还没成家哪?”
  “没有。”凯特林德耐着性子答道。
  法理德点着头:“难怪了,难怪了……没关系,交给你的老祭司吧,小野猫的头疼,女神会医好的。”
  我不小了,也不是野猫!凯特林德在心理喊着,似乎真有一只野猫在抓挠着他的心一样,让他不痛快,直勾勾的看着紫袍祭司的身影消失很久也没动一步。难怪师父讨厌教徒,真的太……
  走出了皇帝的宫廷,就是宫前广场,已经快到了中午,有数十人散在广场各处,他们大多是没穿铠甲或长袍的民众,似乎聚集在中心附近围观着扁平的黑色碑状物——巨龙曾经的黑石王座。
  他们在看什么?凯特林德也好奇的走了过去,他发现人群的外围甚至还有一个七、八岁小男孩。师父在的时候,整个广场都没人敢轻易靠近的,思绪散漫的凯特林德停下了脚步,也没能及时收回落在男孩身上的目光。男孩也察觉到了,他用一种在凯特林德看来带着怨毒与忧恨的神情瞪了自己一眼,转身大步走开。
  那孩子的眼睛倒是有几分像师父,可明明只是个小孩子而已。我到底在想什么呢,又不是离开了师父就不行,怎么会有这样的错觉。凯特林德在心里嘲笑自己。不过,那个孩子似乎穿着白色长袍,白色在帝国可不是受欢迎的颜色,还有徽章,是谁家的徽章,怎么没有印象?凯特林德再次在广场上搜索那个孩子的身影时,却已经寻之不得了。
  “真是奇怪啊。不过算了,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凯特林德向人群中走去,他身上的黑色袍子让人们自动让开出一条路来。在广场的中心二十四个赤膊上身的壮汉,蹲下把肩膀架在横竖各两根碗口粗的原木下面,原木交错固定住广场中心的黑石王座。黑石王座没有宝石镶嵌,没有浮雕彩绘,没有任何额外之物,连扶手都没有,凸现它尊贵身份的,只有巨大的体型和高高的靠背——座椅有三十尺见方,靠背更是高达五十尺。
  “吼!吼!吼!”
  在整齐的口号中,壮汉们绷紧了全身盘结的肌肉,他们全是身高七尺以上的野蛮人,有着石头一样坚硬的身躯,天生神力过人。可纵然蛮族壮汉们卯足了力气,原木弯成了弧形,也没有办法将黑石王座挪动分毫。
  “喂,有没有管事的,这是在干什么?”凯特林德问道。
  一个紫袍的年轻祭司从人堆里钻出来,站到了凯特林德的面前:“谁在这里大呼小叫……啊……高塔的大师……您有什么吩咐……”声音从高昂到低沉,一个美妙的变调。
  “我在问你问题。”他刚刚在看我的脖子,想必瞧见了我领口上的金星,凯特林德想。他指着干活儿的蛮族,“这是在干什么?”
  “最近矿区总是出事,黑耀石有点缺乏,所以……大师……您……”
  他在颤抖,因为害怕?我生气的脸色也很恐怖吗?可惜刚才在众神殿堂吓不倒拉苏。凯特林德压着怒气,卡西里亚大师阿,您实在低估了人类的健忘呢,别说三十年,才刚三个月,有人就开始打巨龙王座的主意了。
  “有谁批准你们这么做了!”又是你们这帮月亮教的人,你们到底要惹多少事啊?凯特林德瞥了祭司一眼,带着满月的也就罢了,身上连新月都没有家伙也敢向龙伸出爪子了吗?
  “我的月亮阿……是……陛下……批准的……”
  “陛下批准的?我怎么没陛下听起说过!”他心里一定在想,你算什么东西,陛下作决定凭什么告诉你,一定是这么想的,可他不敢说出来,他害怕,害怕我。凯特林德看着自己眼角余光中的祭司后退了几步。
  “……是钱宁大祭司……”大概觉得到了安全的位置,紫袍祭司的身体虽然还在抖,可至少稳住了声音,“他说,陛下说'只要能搬走,就随你们处理'。”
  好个“只要能搬走,就随你们处理”,凯特林德点了点头,继续和小把戏纠缠也没什么意思。“好,我知道了,你们继续吧。”只要你们还能继续得了。
  凯特林德的手指在袍袖中轻轻一捻,四根圆木碎裂折断,扛原木的蛮族们收不住力,有的被弹开的木头砸中,有的撞到同伴身上,最后倒成一团。围观的人们先是一愣,然后纷纷大笑起来。
  恩,给这些家伙一点教训就好了。凯特林德为自己的小恶作剧而浮现的一点微笑,在看见蛮族中有人受伤流血后迅速消失了。那些可怜的人不该成为自己随意发泄的对象,我该做点什么,凯特林德在怀里摸着,找到了一个小口袋,里面应该有十几个金月亮和几十个银塔,应该够了吧。凯特林德把口袋扔到了地上,“拿上这个,带受伤人到附近的神殿看看吧。”金银落地,一阵哗啦啦的响。凯特林德则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广场。
  到了正午,永聚城的太阳依然绵软无力,难怪月亮的信徒把这里视为圣地,凯特林德想着,沿着青色的砖石大道,从城西的皇宫走向城东的高塔学院。他听街边某个酒馆门口的女招待喊着“新到珊瑚海的鲜鱼~”,就随便的去吃了个午饭;又在中心街口听年老的诗人唱了《盲新娘和她的丈夫与情人》,《蜂蜜、牛奶、山茶树》,还有《愤怒的绵羊》。回到住地时,凯特林德几乎把一上午的不快都忘光了。
  一进门,一只绿色鹦鹉就笨拙的拍打翅膀,书房飞出来,一只脚抓着门框,大叫着:“有客!有客!”
  凯特林德丢给了鹦鹉一颗无花果,然后轻敲一下鹦鹉的头:“客什么客,应该说'欢迎回来,主人'。”
  鹦鹉用空出的脚抓住无花果,专心的抱着啃起来,不理凯特林德。
  “是有客人啊!”声音的主人坐在书房靠窗的桌边,捧着一本摊开的皮革封面,金属镶边的厚重典籍,翻看着。凯特林德走近,可他眼都没抬,继续死盯着书页。
  凯特林德狠拍了一下桌子:“看见主人回来,不请自来的客人没任何表示吗?这本书就那么好看?”
  “不是好看,是必须看。”客人穿着和凯特林德一样的黑派,领口也有金星,只是金星上镶的是钻石。他把书“啪”的一声合上,抓在手里摇晃着,“师父留给特鲁西埃一个行省,也给你在宫廷安排了个位置,却只给我这么一本破书。”
  “这么说可不好,灰,我相信师父不会……哎哟……你干什么!”
  灰用书敲了凯特林德的头,“我可没想过师父会厚此薄彼哦,我对为帝国服务可没什么兴趣,行省也好,整个帝国也罢,丢给我的话,我大概只会找个地方躲起来。嗯……所以书里一定藏了什么秘密,最好是无数的宝藏,或者……嗯……总之,我要把里面的秘密找出来。”
  “那么你可要加油了。”凯特林德揉着脑袋,“怎么今天想起来找我了?不会就为了敲我的头吧。”
  灰随便把书往袍子里一塞:“嗯,有更重要事情,我准备离开帝都一段时间,是来道别的。”
  灰有着一头乱乱的灰色卷发,和总是睁不太开的灰色眼睛,除此之外的部分,就难说了。每次看见灰,凯特林德都会发现记忆中的灰的眉毛,鼻子和嘴,甚至脸型都和眼前的不一样。久而久之,凯特林德也放弃了,反正灰及时烧成了灰,他也有自信能认出来。
  “道别,你要去哪里?去多久?皇帝病了你知道吗?这种时候不是正应该陪在我们的公主殿下身边吗?”
  灰的眼睛向上翻:“我可不喜欢拿她的事情说笑。”
  “抱歉。”凯特林德说,“你到底准备去哪儿?”
  “新领。”灰说,“特鲁西埃的侄子,要给他当侍从,我准备跟着去看看他,毕竟快两年没见了吧。”
  “嗯,快两年了,从特鲁西埃去新领当了总督起,我们三个就没法像以前那样常聚在一起了。”凯特林德觉得肩膀一沉,绿色鹦鹉扑打着翅膀,落在他的肩上,叫着:“以前!以前!”凯特林德又给了鹦鹉一颗无花果,“准备在那里待多久?”
  “待到我们再次打起来的时候,我就卷起铺盖跑回来。”
  听了灰的话,凯特林德笑了起来,一个想法突然跳了出来:“特鲁西埃作了皇帝,就得从新领回来了吧。”
  “你可别做这傻事,帝位是一团烈火,会把盲目坐上去的人烧成焦炭的。”
  “可总需要有人坐,你过去以后跟特鲁西埃商量商量的,如果太危险……”
  “我可不干,那样更傻。特鲁西埃了解到危险性,说不定反而更加义无反顾的扑上去,你知道他会说什么……”
  凯特林德点头,他同灰一样了解特鲁西埃,两人异口同声道:“让我燃烧!”
  “是的,他一定会这么说,也这么去做。”凯特林德点着头。
  “卡兰家的人都是这么愚蠢。”灰冷笑着补充。
                 
主题: [历史]传说落幕的年代
作者: 猫儿2010-04-17, 周六 22:02:26
第二章 伊莉卡

  “哥哥是笨蛋,哥哥是骗子,哥哥是大骗子!”
  伊莉卡把布偶小熊丢向了哥哥,但是没丢中,于是她跳过去,用力的把哥哥推出了破旧的木屋,接着摔上了门。她背靠门,身体一点点的向下滑,终于坐了下来。
  地面又硬又冷,即便铺了一层干草也是一样,何况干草中还混有扎人的木屑。周围的味道极差,牲口的腥臊味和粪便的腐臭味混在了一起,伊莉卡第一次知道世间还有这样的味道。月光从木屋墙上的缝隙透进来,一起来的还有风送来的呜呜的哭一样的声音。没有油灯,没有其他人,漆黑一团的木屋大得让伊莉卡害怕。她伸手向身边摸索着,似乎碰到软绵绵的东西——她的布偶小熊。伊莉卡拉着布偶小熊的爪子,把它抱起来,紧紧的贴在胸前,泪水又从眼中偷偷的跑了出来。
  不该是这样的,都是哥哥的错。伊莉卡的手指又被沾在小熊身上的木刺扎了一下,流血了,她把手指放在口中吮吸着。七岁的女孩觉得自己非常的委屈。昨天的这个时候,我还在躺在家里舒服的大床上,看着挂在衣架上那套红色的三层蕾丝花边裙子,等着穿上它参加今天的庆典呢。
  都怪哥哥,哥哥大骗子!不让我参加庆典,还说什么等他回来以后可以住更大的房子了,还有会仆人,还可以像大家族的小姐一样天天穿过节才能穿的新衣服。这就是那座大房子吗?仆人又在哪里,是这只小熊吗?那些干草该不会就是新衣服吧?
  哥哥是大笨蛋,大骗子,而且好可怕。昨天穿上红裙子,正准备偷偷的溜出去时,哥哥却突然回来了。当时哥哥的身上真的很红,比自己的裙子都红,还对我大喊大叫的,在家里乱翻一通,还硬拉着我跑。伊莉卡卷起裙子的泡泡袖,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好疼,虽然看不清楚,可被哥哥拽出来的紫色瘀痕大概还没下去吧。哥哥之前从没弄痛过我的,太奇怪了。
  哥哥这么怪怪的已经有两三天,从前天或者大前天开始,他就没办法安静的待着,我在绣花边的时候,他就在一边不停的走来走去;吃饭的时候咬到了叉子;收拾餐具时,又打碎了盘子,那是我的盘子呢,妈妈临死前说过以后要让我带着嫁人的。
  哥哥是大笨蛋!伊莉卡抓起一把干草丢了出去。肚子在咕咕的响着,上次吃饭还是昨天早上,哥哥煎糊了的鸡蛋,不,我当时一口都没吃,因为哥哥当时说不让我参加庆典。伊莉卡揉着肚子,好饿哦。
  从家里出来以后,就在小巷子里乱跑,哥哥似乎想躲开街上热闹的庆典。人们在跳着一种从来没见过的舞蹈,相互撞击着身体,还在地上打滚。哥哥的腿受伤了,大概不想让人们看见自己选出来的保民官跳舞跳的太难看了吧。
  跑到了很久,伊莉卡开始还能跟着跑,后来只能由哥哥背着。跑到天都黑了,伊莉卡觉得跑过的路似乎够在绕着整个丘林城转了好几圈了,一直到遇到了弗朗西斯先生。她记得平时的弗朗西斯先生总是干净利索,脸上带着微笑,对哥哥和和气气的,哥哥对他也是恭恭敬敬的。可那时的弗朗西斯先生大概是跳舞跳的太投入,身上乱糟糟的,看上去也凶巴巴的,而且没说几句就同哥哥吵起来了。
  “哦,班奈德,这全都怪你,怎么能让瑞普跑了呢?”
  哼,哥哥,弗朗西斯先生也知道全都怪你呢,可跟瑞普先生有什么关系?
  “人们的反应为什么和预先说的不一样?还不是因为瑞普!”
  可怜的瑞普先生到底做了什么呢?
  “现在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总之丘林是不能再待了,他们已经抓住了奥里尼,立刻把他吊死了,让他们抓到我们也是一样,我们必须离开了这里,对了,班奈德,你带钱了吗?我没能回家,所以……”
  于是,弗朗西斯先生拿走了哥哥从家里带来的所有的钱,然后他们分开了,哥哥带着伊莉卡躲到了这间木屋里,整整一天。
  不过,比起那些没用圆饼子,现在的伊莉卡更想要一条面包或者一片火腿。
  “哥哥,我好饿哦……”伊莉卡小声说。门外没有声音,哥哥没听见吗?
  “哥哥,我说,我好饿……”声音加大了些,还是没有回应。
  “哥哥!”
  伊莉卡起身拉开了木屋的门,门外空空的,哥哥没在门外。。
  哥哥生我的气了吗……哥哥不要我了吗……哥哥去哪里了……伊莉卡紧紧抱着小熊,瞪大眼睛向四边看着。只有微凉的夜风、满天的星星、破败的房子、低矮的树和有刺的灌木,还有一只蹲在房檐上的鸟儿,不时睁开闪亮的杏黄色眼睛,看着伊莉卡。
  木屋在丘林城边的坡地上,属于城镇的最外层,已经废弃了很久。丘林城的周围都是这样废弃的房子,两年前同帝国的战争让住在丘林城的人一下子少了很多,空出来很多的房子。爸爸也是在那场战争中死去的,哥哥说他死得像个伟大的斗士,然后是妈妈,妈妈没多久也死了。伊莉卡发现自己快不记得爸爸和妈妈的样子了,只记得自己当时总是哭。
  “哭什么哭,,再哭就把你丢掉!”
  要是一直哭的话,会遭来哥哥狠狠地训斥。训斥之后,哥哥又会温柔抱着我,给我的梳头,求我原谅他;还会给我煎糖心的鸡蛋,给我讲伟大的爸爸杀死帝国士兵的故事,开始是爸爸一口气杀了五个,后来变成了一百个,最多的时候有整整一个军团。每次故事的最后,哥哥都用同样的话来结束:“你可是丘林最坚强勇敢的战士的女儿,就算是女孩身上也流着父亲的血,所以,不可以轻易的流泪哦。伊莉卡,以后不要再哭了。”
  因为我又哭了,所以哥哥把我丢掉了吗?伊莉卡用以衣袖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把裙子弄脏了,她想着,哥哥会去哪里,往城里走,好像哥哥说了不能回城吧,那么是去林子吗?伊莉卡看着黑漆漆的树林,想起来隔壁的老奶奶讲的故事,她给自己的孙女讲的时候,伊莉卡趴在窗台上偷听来的:森林是可怕而邪恶的地方,那里有尖耳朵的怪物。他们的脸比雪还要白,但是心比炭还要黑,他们的箭比风还快,没等你发现他们就会被射中,钉死在树上;那里有成群的野人,他们和西边来的蛮族一样,从不耕种,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强盗土匪,他们把小女孩从父母身边偷走,做他们的女人,他们甚至好多人共享同一个女孩;野兽们则更可怕,豹子和山猫能无声无息的靠近你,等你发现时,它们的牙齿恐怕已经穿透了你的喉咙,熊的一巴掌可以拍断碗口粗的大树;还有那些只有英雄们能对付的魔兽,喷出致命毒气的野牛,看你一眼就能把你变成石头的蜥蜴;但是这些得可怕都不如森林本身,森林就是最大的恶魔,你一旦走进,她就截断你的归路,她蒙住你的眼,绊住你的腿,拉着你的手,你就只能任凭她摆布,一辈子都在森林里打转,直到死去。伊莉卡越想越害怕,不要,我才不要哥哥死在林子里。
  “哥哥,我没有哭,真的没有哭,我以后也不哭了,你回来吧!”她提起裙边,大声地喊着,向着幽深阴暗的林中跑去。
  夜风中的林子树影幢幢,宛如狰狞活物,伊莉卡觉得它们不断的伸出手一样的枝杈,拉住自己的裙子,挂住自己的头发。我很喜欢我的头发和裙子呢,但是如果能换回哥哥的话,你们要拿走就拿走好了,伊莉卡紧紧的抓着小熊,她的脚被地面隆起的树根绊了一下,身体平摔了出去,好疼,可是不能哭。周围摇曳的黑影中,似乎有一个在向她靠近。野兽,野人,不能哭……
  “哥哥!”她害怕大叫起来,不哭,她对自己说。
  “是的,我在这里。”黑影说道,“你怎么不在木屋等我,伊莉卡?”他凑了过来,借着穿透了树影的月光,伊莉卡看见他的脸,是哥哥,太好了。
  “我害怕……我哭了……我以为……”
  哥哥抚摸着伊莉卡的头,在她身边坐下:“好了,没事了,今天例外,想哭就哭吧,是哥哥把一切都搞砸了,哥哥是笨蛋,是骗子,都怪哥哥。”
  “我才不想哭呢……”伊莉卡抱着哥哥,可泪水又不争气的出来了,沾湿了哥哥的外套,没关系吧,哥哥说今天例外。
  “伊莉卡,你饿了吧。”等伊莉卡默默的哭泣停止后,哥哥问道。
  “嗯……”
  “那我们来准备晚餐。”
  “要回去吗?”伊莉卡辨认自己跑来的方向,可周围的树都差不多,只有蹲在树枝上的杏黄色眼睛的鸟,让它们有所区别。和木屋那里的同一只鸟吗,还是林子的每一只鸟都有着这样在夜里闪光的眼睛。伊莉卡从没在丘林见过类似的鸟,那只鸟在盯着我,她觉得有些害怕,不,我不怕,哥哥就在我身边。
  “不,我们不回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哥哥脱下外套,把颤抖着的伊莉卡裹起来,“别再乱跑了,我去捡些柴火,在这里等我。”
  “可我……”
  “数数吧,数到一百,我就回来了。”说着,哥哥又变成了黑影中的一员。
  笨蛋哥哥,不要离开我啊。伊莉卡拉着长外套,低头看着自己的小红皮鞋,上面沾满草籽和泥点,裙子上也都是干草的碎屑。真糟糕,她尽量不去想森林的种种传说,数到一百,哥哥就回来了,开始专心数着数,把木屑从裙子上择下去:“一,二,三……”还好,当伊莉卡数到“六十六”的时候,哥哥就回来了。
  一小堆营火,驱散了夜里的寒冷和不安,哥哥在火边给兔子脱衣服,准备把它放在火上烤,匕首进入兔子的身体,红色顺着利刃滴下来。伊莉卡看着红色,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嘴唇干干的。“不要看,伊莉卡。”就算哥哥这么说,她也无法把目光移开,红色似乎有一种魔力,深深的把她吸引着。
  等伊莉卡回过神来,兔子已经被烤成了黑黄色。
  “春天的兔子太瘦了,一点油也没有。给,伊莉卡。”哥哥砍下了兔子一条后腿,递给了伊莉卡,“秋天的时候,它们可是圆滚滚的……”
  伊莉卡双手拉着兔子腿的两头,有点烫手,但食物的香气让她不愿放手。兔子肉咬在嘴里有点硬,而且不好咬断,伊莉卡只能大口的吞下去。她又想起刚才哥哥说的话:“不回去的话,我们去哪里呢?”
  “不回去的话,你们能去哪里?”一个声音突然出现。
  伊莉卡看见火堆边出现一个黑影,他穿着城里守备兵的硬皮甲,手里握着弯刀。哥哥跳了起来,挥舞匕首刺了过去,却被他抓住手腕,绊倒在地上。黑影打落了哥哥的匕首,把哥哥的手扭到了背后,膝盖顶住他的背,紧压着他,弯刀架在他的后脖子上。
  “你真的疯了吗?班奈德。”
  “艾尔哥哥?”黑影靠近火堆后,伊莉卡认出了他。
  “是你吗,艾尔,无底深渊啊,怎么是你?”哥哥说道,“我没认出是你。”
  “我猜也是。”艾尔收起弯刀,放开了哥哥的手腕,伸手把他拉了起来,“你真是蠢透了,我现在想狠狠揍你一顿,你知道吗?伊莉卡,刚才没吓着你吧。”
  伊莉卡摇了摇头。
  “倒是把我吓了一跳。”哥哥转动脖子,揉着手腕,“我不觉得点火有什么蠢的,野兽都怕火,人们怕森林,除了你这家伙,我想不出还有其他人敢跑进来。”
  “其他人都在外面转来转去,不愿意进来,要不是你这个混账,我也不来这鬼林子。”艾尔丢给了哥哥一个小皮口袋,“我说不是点火,无底深渊啊,他们说你杀了文斯事务官和安东尼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
  哥哥掀开皮袋,举到嘴边,大灌了一口里面的液体,被呛得直咳嗽:“现在信了?”
  艾尔歪着头,盯着哥哥看,他走到伊莉卡的身边蹲下,故意小声问:“他真是你哥哥吗?不是什么能变脸的妖精假扮的吧。”
  “艾尔。”哥哥又灌了一大口。
  “哥哥就是哥哥,不是妖精哦。”伊莉卡也压低声音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应该小声。
  艾尔点点头,站了起来:“班奈德,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你杀了两个人,至少,有没有更多我不知道,其中一个还是孩子,比伊莉卡大不了多少,你怎么下去手。”
  “其实没你想得那么难,闭上眼睛直刺过去,就当是在扎稻草人,我还给了我自己好几下,当时没觉得疼。”哥哥摸着缠着布条的右腿。
  “这么说,我该把你带回去让他们吊死?”
  “艾尔……”哥哥把皮袋塞上,递给艾尔,“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被吊死也是罪有应得,但是……”他望向了伊莉卡。
  “拿着吧,你比我更需要。就算你这混球杀了两个人,我也不想让你稀里糊涂的被吊死,何况还有伊莉卡。”皮袋被艾尔推了回来,他也在看着伊莉卡,“那些人也都疯了,他们已经吊死十六个人了,包括弗朗西斯家一个九岁的学徒,无底深渊啊,连审判都没有……”他又激动了起来:“要不是伊莉卡,你活该被吊死!”
  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伊莉卡云里雾里的听着,一边听一边啃着兔子腿。火堆上的兔子快成焦炭了,她急忙伸手拿了下来。
  “丘林是不能回去了,你想过下面去哪里吗?”艾尔继续问着。
  “向南走,去壁岗。”哥哥把掉在地上的匕首捡起来,别在腰间。
  “壁岗?你该不会准备加入‘黑靴’吧。”
   “我就是这个打算,听说‘蓝胡子’正在招募人手。”哥哥说,他眼中透出的兴奋,让伊莉卡想起他为了刚当选保民官时的样子。“他们专杀帝国佬。”
  “他们可是专门洗劫有军队保护的城镇……”艾尔横眉说道,“别发梦了,你是去送死!”
  “我可是战士之子!”
  “你现在就能对付兔子!”
  “我杀过了两个人了!”
  “无底深渊啊,你脑子里就剩下血了吗?”艾尔一拳砸在了哥哥的脸上,哥哥又一次被打翻在地。他粗声的喘着气,抽出弯刀指着哥哥,“我觉得我该把伊莉卡从你身边带走,你说我应该这么做吗?”
  “不……”
  “我可以找个愿意收养她的好人家,梅森铁匠家怎么样,他没儿没女。”
  “不。”
  “或者开旅店的希恩夫妇,他们需要伶俐的女孩做学徒……”
  “不!”哥哥红着眼睛,“她就跟着我,只能跟着我。”
  “那你发誓,向水神发誓,你不会让伊莉卡陷入危险。”
  哥哥双手搭在肩上,说:“以仁慈的水神希洛拉的名义,我发誓,我会不顾惜性命,保护我的妹妹伊莉卡,不让她身处险境。”他放下手,对艾尔说:“满意啦?”
  “记住你的誓言。”艾尔点了点头,他看了看天,又递给了哥哥一个小布袋,“我该走了,你要保重。”他又看了一眼伊莉卡,离开了火堆,和树木的黑影融为一体。
  哥哥揉着肿起来的脸,把小布袋塞给了伊莉卡:“拿好,不要弄丢了。”他叹了口气:“我们也该出发了。”
  “去哪里呢?”伊莉卡用力的抓着布袋,布袋沉甸甸的,里面装的似乎是硬硬的圆饼子,大概是钱吧。
  “壁岗。”哥哥的声音冷得像冰。
  树上的黄眼鸟终于被惊动了,张开翅膀飞向黑暗中。
  此后的森林一片沉寂,让伊莉卡又想起了老奶奶的故事,她抱着哥哥的手,跟着哥哥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一阵冷风吹得她微微打颤,也把夜晚最后的安宁搅乱。天边似乎有半明半昧的清光,树叶彼此摩擦,树枝张牙舞爪,新生芜杂的灌木在大树的间隙作色,又高又长的野草如蛇一样的摇摆。星星们藏起来了,可吵闹的鸟儿跳了出来,叽叽喳喳对着露水梳妆。风还带来了歌声和乐声。
  伊莉卡抬头看哥哥,哥哥也低头看着她。
  “有人。”哥哥搓着手,他把匕首拔了出来,“已经离丘林很远了,应该不是吧……”他犹豫了一下,又把匕首收了起来:“我们过看看。”
  他们寻着歌声走了过去,树木变得稀疏了,伊莉卡看见林边的空地上,有一顶帐篷和一小堆营火,火堆边一个男子在引吭高歌,边唱边跳,两个女孩在帐篷弹琴吹笛为他伴奏。
  “我过去看看,你在这里等着我。”哥哥按着伊莉卡的头,把她藏到了灌木丛的后面,然后向着那边的营火走了过去。
  “一个清爽的早晨,不是吗?女士们,先生。”哥哥小心的打着招呼。
  “是啊,非常清爽。”唱歌的男子停了下来,“尤其是你终于来了。”
  “我?”
  伊莉卡似乎看见寒光一闪,哥哥就倒了下去,那个唱歌的男子踩过了哥哥,向着伊莉卡藏身的灌木靠近,他又开始放声高唱。
  唱歌的男子面带微笑,步步逼近。哥哥的身上涌出了红色,在地上抽搐。我该哭吗?我该跑吗?我该害怕吗?我……伊莉卡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她只能看着红色,愣在那里。
  “卜铃铃,卜铃铃,看看这里有里什么?红色小狐狸,藏在草丛中。”
  歌声已经到了耳边。
 
主题: [历史]传说落幕的年代
作者: 猫儿2010-04-20, 周二 21:18:34
第三章 特鲁西埃

  特鲁西埃听过野人中流行的一个传说,女孩是神用蜜蜂、牛奶和牵牛花作的。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在制作这个女孩时,神一定选了其他的材料。埋葬虫、死人骨头还有……石花,特鲁西埃想着,大概就是这些吧。
  特鲁西埃骑他的那匹红色的高头大马“灼云”背上,看着眼前的女孩,猜测她——拾荒者的女首领莫妮卡——要是知道自己的脑海突然浮现的想法后会有什么反应,大发脾气、一笑了之或者是其他出人意料的举动?
  只要特鲁西埃不说,莫妮卡显然不会知道,她正指挥着的她的人干活儿。一共有五十多具尸体,不但身体完整,而全副武装,对拾荒者来说,可以算是一座小金山了。
  “真的全都给我们了?大部分武器都是全新的,铠甲修修也都能用。”莫妮卡把一副完好的皮甲从尸体剥下来后,抬头问道。
  特鲁西埃摊开双手,说道:“你看,我只有一双手,想拿也拿不走啊。”
  “你可以回去派兵过来嘛。”莫妮卡摘下来死人手上的戒指,又掰开了死人的嘴,检查里面有没有金牙。特鲁西埃有一次甚至见过拾荒者们敲掉死人的普通牙齿,据说当时附近有个野人的女巫在收集人牙。
  “一来一去,到时候别说人身上的东西,恐怕连骨头都被鬣狗啃光了。还不如送给你们,至少我还知道东西去向,而且你们会感谢我……吧?”特鲁西埃把话的尾音拉长,可莫妮卡迟迟不搭话,最后从肯定变成了疑问。凭心而论,莫妮卡算是可爱的女孩,就算她的头发又粗又黑经常脏兮兮的粘在一起,就像乌鸦翅膀上的羽毛;就算她灰色的大眼睛里只有毫不掩饰的狡诈,看不到哪怕一丁点真诚;她的脸偶尔带着菜色,可身段轻盈美丽;衣衫褴褛,露出来的雪白手臂、一部分圆润的肩膀,还有紧绷的小腿都可以让怀春的少年想入非非了——只要她能把身上的尸臭味洗掉。
  “您很明智,总督大人。”
  “我倒宁愿你说我很慷慨。”
  拾荒者们收拾干净后,就把尸体抛入旁边的环蛇溪,让他们回归水神的怀抱。可死者生前是帝国的士兵,大部分都信奉月神。反正月亮也会倒影在水里,特鲁西埃想着。士兵们原本驻守在不远处的桥头哨卡,负责管理铺架在河上的石桥,他们死在了自己的岗位上,然后才被拾荒者们拖到河边处理。想到他们背井离乡,加入自己的麾下,本为求得荣誉和财富,死后却得不到应有的对待,特鲁西埃感到有几分歉意和悲哀,他说道:“希望你们送死者去见水神前,找到了我要的答案。”
  一个拾荒者叫道:“不过是些死人,死人又不会唱歌。”
  “可死人会说话。”特鲁西埃说。
  “那敢情好,您直接让他们说话吧。”另一个拾荒者跟着嚷嚷。
  只是坐在一边看的长得像猴子的老头也说捋着胡子说道:“活了到胡子一大把了,还没见过死人说话呢,今儿个可要开开眼。”
  特鲁西埃不理会吵闹起来的拾荒者,捂住鼻子拍马靠近莫妮卡,“有什么发现吗?”
  “总督大人既然能未卜先知,那么还能让死人说话也没什么稀罕。”莫妮卡和她手下的人嬉笑着,然后转向了特鲁西埃,“什么样的发现是你想要的?”
  “死因,凶手。”特鲁西埃不喜欢拾荒者们过于欢快的气氛。他们发了一笔横财,欢乐无可厚非,他反复的告诉自己,可火气还是不断向上冒,死的可是我的人,当着我的面,你们这帮食腐的虫子不能收敛些吗?
  “那不是再明白不过的吗?他们彼此动了刀子,然后全呜呼哀哉了。”莫妮卡眨着灰色的眼睛。
  特鲁西埃告诉自己,这女人的话一句不能轻易相信,他说:“彼此动刀子?你说的是野人和蛮子吧,这可是帝国的士兵。”
  “您爱信不信,总督大人。”莫妮卡白了特鲁西埃一眼,拖着尸体从他身边走过,上了桥,“两年来第一次的边境巡查,就正好赶上这批大兵死翘翘。您要不是看到了未来的征兆,怎么会这么巧?”
  “我只是为了避开水神祭祀的尴尬。”特鲁西埃调转马头跟着莫妮卡。三天前,特鲁西埃收到了哨卡的百夫长托拾荒者带来的信。交给特鲁西埃的时候,信的封蜡还在,可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拾荒者和野人都能把封蜡打破后照原样完好的封回去,不知情的人一点都看不出来。从托拾荒者带信这件事看,特鲁西埃就觉得很有问题。信的味道不好,他硬着头皮看完,其内容很晦涩,似乎这个百夫长怀疑军营内在策划一张暴乱。
  环蛇溪是丘林西北的屏障,野人们不喜欢涉水,只要守住桥,就能防住野人南下作乱。收到信后,特鲁西埃即刻轻装匹马赶到这里,却还是晚了一步。
  莫妮卡把尸体挂在桥的护栏上,然后一脚踢进河里,转头往回走:“你们帝国的鸟儿都嘴硬。”
  “嘴硬也咬不动你的壳。”特鲁西埃摸了摸胸前的凤凰徽章,小声的说着。胯下的”灼云”似乎体察到主人的心情,狠狠的喷了个响鼻。控制马在桥上转身可不太容易,等特鲁西埃转回头,莫妮卡转而去对付一具新尸体了。
  特鲁西埃跳下马,走到莫妮卡的身边:“莫妮卡,就不能帮帮我?”
  莫妮卡把头转向另外一边,她的手指灵巧挑开铠甲上的结扣:“你在向我求助吗,骄傲的凤凰?”
  “是的,莫妮卡。”特鲁西埃蹲了下来,轻声说道。
  莫妮卡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你要我帮你什么。”
  特鲁西埃说道:“告诉我从尸体上看到的全部,他们是怎么死的,是谁杀了他们。”
  “别靠我这么近,你不是讨厌……”莫妮卡起身走向一边早早的被清理,却没有丢入河里的几具尸体,“他们死于自相残杀,我告诉过你了,不过有几个例外。”
  特鲁西埃看了看“例外”,没发现有什么地方特别。
  莫妮卡大概也没指望特鲁西埃有什么独到见解,继续说着:“所有人都死于刀剑之下,但这三个人的伤很特别,致命的只有一处,在脖子上。”莫妮卡用脚拨弄着死人的头:“伤口很细,但又深又长,他们的颈骨已经断了,就剩下一点皮肉连着。他们大概是幸存者,于是被另外的人杀了。”
  不等特鲁西埃有所反应,莫妮卡准备一口气把话倒完:“从他们之前倒下的位置看,三个人是在同一次攻击下毙命的。”
  “一击杀了三个人?”特鲁西埃重复着。
  “死的人没来的及作任何准备。”莫妮卡的脚趾在尸体的脸上画着,勾勒出他们最后的表情,“都是一副傻样,脸上一点死的预兆都没有。”她转头问特鲁西埃:“你能做到吗?”
  “勉勉强强。”特鲁西埃用手比划了几下。“没问题。”他肯定下来,“也就是说,我的人自相残杀,然后有个顶级的剑客作了收尾工作,是这样吗?可为什么?”
  “呱~”
  “嗯?”特鲁西埃似乎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呱~呱~”
  一只瘸腿独眼的老乌鸦落在了莫妮卡的头上,大叫着。
  “哦,它还没死吗?”特鲁西埃觉得乌鸦残存的眼睛充满怨毒的盯着自己。
  “它说,亲眼看到你死前,是不会咽气的。”莫妮卡听乌鸦叫了一阵,向特鲁西埃转达。
  “到底是它说的,还是你?”
  “这件事上,我们的观点一致。”莫妮卡继续和乌鸦用一种非人的声音交谈着。
特鲁西埃看着莫妮卡脸上的表情变化:“坏消息?”
  乌鸦从莫妮卡的头上飞走,啄着地上的尸体。莫妮卡说道:“乌鸦带来的当然都是坏消息。”她一把拉住“灼云”,“好了,你该走了,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看着我们工作,你觉得很有趣吗?”
  莫妮卡走在前面,特鲁西埃慢慢的跟着她,走到看不见桥的时候,两人已经并肩而行了。
  “丘林出事了,祭祀那天。”莫妮卡低着头,还是和特鲁西埃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两天前?”特鲁西埃的心一下子被吊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暴乱,死亡,乌鸦懂得词不多,不用太担心,而且……”莫妮卡看着准备翻身上马的特鲁西埃,她咬着嘴唇,“总督府没事。”
  “莫妮卡……”
  “别说了,让我再陪你走几步。”
  “嗯……”
  “我们拾荒者是一群追赶着死亡的乌鸦,对死亡也格外敏感,我的感觉让我害怕……”莫妮卡双手抱在胸前,“尤其是……你……你的身边……死亡的气息……”
  “再怎么样也不会比两年前更糟糕吧,当时我一个人还不是应付下来了,现在也没问题的。”笑一笑,特鲁西埃对自己说,笑容应该能让她安心。
  “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莫妮卡抬起头,凝视着特鲁西埃,“你是巨龙的弟子,高塔的法师,凤凰家的特鲁西埃•卡兰;在这里你却是一无所有,一个人的时候,你来去自由,你没有顾虑,也无所畏惧,让我燃烧,你可以比任何人喊得都响,可现在不同了,你有了归属,你是这里的总督,有了牵挂,有了……伊索尔德……看看你刚才心急火燎的样子……你……”
  “是的,有了归属,有了牵挂。”特鲁西埃看着莫妮卡灰色的眼睛,带着流动水波的眼睛,看着她的眼睛,几乎就能忘记其他一切,她的味道,她的身份,她说过的“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的话,除了一个人外——伊索尔德。“伊索尔德……”他嘴上重复着,在心里接着说,和你。
  “那么,拿着这个,快些回到她身边去吧。”莫妮卡甩手砸来一个小小的布包。
  特鲁西埃抓住飞来的布包,里面似乎沙子颗粒:“这里是?”
  “你所要的答案,别让我的人知道,我好不容易瞒过他们的。”
  “瞒过他们为什么……”等特鲁西埃解开布包时,他立刻知道了答案。金子,作为一名法师,他只需一眼,就能认出布包里是黄金的颗粒,“这是……”
  “你的人在守备哨卡之外,还做了些副业。”莫妮卡双手背在身后,侧头看着金沙,“野人一直传说环蛇溪上游有闪闪发光之物……两年前……”
  “两年前帝国就有人觊觎这个传说中的金矿了,所以才有了对新领的战争,没想到现在传说变成现实了……”特鲁西埃疑惑的看着莫妮卡,“为什么让我知道,而瞒着你的人,拾荒者比我更需要。”
  “乌鸦无法独自守卫财富,狐狸盯着,鹰隼看着,咽不下去的肉是填不饱肚子的。”莫妮卡说,“收拾别人饱餐后的残渣就可以了……”
  “金子……暴乱……死亡,两年前的一切要重演了吗?是的,正如你所说的,死亡的气息……”特鲁西埃捻着袋子里的金色颗粒,“贪婪带来的危险,对你们来说也一样……拾荒者也并不能独善其身,莫妮卡,你难道没有想过离开……”
  莫妮卡不让特鲁西埃按着他的想法继续说下去:“我生来就是拾荒者,除了在他们中间我无处容身。”
  “别说你无处可以,你和他们不一样。德金太老了,法娜看不见了,米海蒂少了一只眼,多伦是个瘸子……”
  “你还记得他们的名字我很高兴……”
  “我不会忘记任何朋友。”特鲁西埃说,“他们没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可你跟他们不一样!你聪明、漂亮、健康、年轻,你没有必要继续这样的生活……离开那些人,我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
  “我曾经以为你可以,可当时你没有,现在你又想怎么给我呢,要我做你的情妇吗?”
  她误会了,不过如果她愿意的话,我会乐意吗?作为世袭贵胄,有一两个情妇并不算什么,在永聚,骑士们都如此,连大哥也一样。哦,我到底在想什么呢,特鲁西埃说道:“我们离开新领。”噢,我在说什么。“我可以带你回永聚城,在帝国你能过得比现在好。无论你想穿上月亮的紫袍、火神的红袍、高塔的黑袍都可以,要穿黑袍最方便,我有两个兄弟都是高塔的导师,我自己也是……”
  “特鲁西埃•卡兰!别用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看着我,别用,那只会让我想把你那双金色的眼睛挖出来。是的,你是翱翔于天际的凤凰,我只是地上又臭又土的乌鸦,可我并不依赖你的施舍过活。认识你之前不需要,现在不需要,以后也一样!你赶快回丘林吧,你的美人儿正瑟瑟发抖的等着英雄归来给予安慰呢,而我的人也在等着我。”
  说完,莫妮卡转身昂着头,大步的离开。特鲁西埃伸出手,却没能拉住她。他在原地看着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她没有回头,他也没去追。
  “灼云”偏头蹭了蹭特鲁西埃的后背,似乎想安慰他。特鲁西埃摸着红马,怅然所失的说:“是的,过去的已经过去的,追不回来了。我们走吧,不知道丘林还有什么等着呢。”他翻身上马,后脚磕了马肚子,“灼云”长嘶一声,奋蹄前行。
  暴乱,死亡,黄金,一切仿佛绕了个圈子,回到了两年前。由于贪婪,原本应该驻守在帝国公路上一个军团贸然的进入新领,寻找传说中的黄金,导致了一场历时八个月的战争。帝国损失了两个万夫长,开始的半年一个盲目自信,两个军团跟着他一起丢了;后面一个,不听号令被特鲁西埃砍了头。
  从我加入到结束,也只有短短的两个月,当时我还不到二十岁,青涩的像夏天的果子,特鲁西埃想着,只有两个月的经历,却是在永聚待二十年都没法比的,莉莉安,莫妮卡,伊索尔德,当时我还在她们之间犹豫……
  特鲁西埃一头红色的卷发在风中像熊熊烈焰,让我燃烧,他看见周围的树跳起舞蹈后退,觉得自己又变回了两年前那个不管不顾的愣头小子,丘林,不管发生了什么,我来了!
  “灼云”一路疾驰,夜晚来临前,已经到了丘林的卵石墙外。一队送葬者正准备出城,被一伙从墙后跳出来的年轻人挡住了,双方开始了争执,在特鲁西埃靠近的时候,争执已经变成了殴斗。送葬者大多年老体衰,顽强的不让年轻的闹事者靠近死者。在一个闹事者掏出匕首时,特鲁西埃看不下去了,纵马上前,“灼云”扬蹄踢翻那个家伙。
  “仗着自己年轻力壮欺负老人已经很不堪了,还打算动刀子么?”特鲁西埃驾驭“灼云”,把两边的人分开,偏头对着年轻的那边说,“死者该得到安息。”
  “扰乱水神祭祀,让神殿染血的家伙不配回归水泽。”
  “你是哪里来的?敢阻拦神圣复仇?”
  被“灼云”踢倒的那个爬起起来:“废什么话,他一定是罪犯的同党,吊死他!”
  “你们这些隶民胆子不小啊。”特鲁西埃大笑了起来,“来吧,我正好想试试一次能不能砍下三个脑袋。”
  一个青年似乎想到了什么,对同伴耳语了几句,然后传递给其他人。他们看着特鲁西埃,“啐!”其中一个向一边吐了口吐沫,呼啦啦作鸟兽散。送葬队伍向特鲁西埃道谢后,向城外走去。
  特鲁西埃沿着碎石道路走进丘林城,还没入夜,家家都已经关门闭户,街上没有行人,街边墙角可以看见有血迹、残肢甚至死尸。两年前的战争时期也不是这幅景象,战火止于城市外围,可现在城内也像被血洗过一样。
  “看来不能先回家了阿。”特鲁西埃跳下马背,拍了拍“灼云”的头,“你先回家,告诉伊索尔德,我稍后就到,让她帮我准备好晚餐。”
  “灼云”点点头,顺着街道一路小跑。特鲁西埃拉起红色的斗篷一甩,他身上的装束也由金甲红袍变成一身黑。特鲁西埃拉着袍袖抖了抖:“黑袍也不是不适合我嘛……”
  他转身出了城,城外有许多废弃的房屋,是两年前战争留下的纪念之一。特鲁西埃依次检查废屋的窗户,找到了窗上的放着木雕老鼠的一间,推门走了进去。房间内阴冷潮湿,四边堆满了各种杂物和垃圾,墙角挂满蛛网,地上虫子乱爬。垃圾堆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特鲁西埃关上门,向蠕动的东西丢过去一个银塔。
  “小的正为这个月的生计发愁呢,您真体恤下情,尊贵的总督大人,您有什么地方用得着小的,只管吩咐。”
  “你知道我要什么,耗子。”
  很快,特鲁西埃就知道春耕祭祀和后续动乱的全部过程,不过其中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耗子添油加醋的产物,就不得而知了。
  “一个月神的圣徒穿着紫袍被吊死了?”特鲁西埃又抛了一个银塔给耗子,“不知道帝国最高祭司听到这个消息后,脸上是什么表情。”
  “也许会生气,也许会大笑,谁知道呢?我真喜欢塔,太美了,真想有一天能去看看真的……”
  “好好活着,机会是会有的。”特鲁西埃离开了耗子的窝。也许会生气,也许会大笑,或者两者兼有,不过不会伤心,丘林土生土长的耗子应该不会知道永聚的教廷不喜欢被派来的这位圣徒,但他懂大人物们间的人情世故。特鲁西埃相信这位被派到没有油水的边远地区的圣徒一定在教廷人缘不好,你自己还不是一样,特鲁西埃•卡兰。
  回到了城内,特鲁西埃决定先去见瑞普,丘林目前仅存的事务官,他挨了一刀,还在卧床,亲近的几个人——弟弟、养子、老管家全死了,应该去看看他。路过中心广场,特鲁西埃绕了点路,去看建设中月亮神殿。穿着紫袍被吊死的月亮祭司自然不可能还在那里,神殿外的歪脖子老橡树上,乌鸦们欢叫着,尽情的啄着被吊死的人。
  少了一只胳膊和一条腿的是奥里尼,他是死了以后被吊上去的,据说他临死的反抗增加了七次葬礼,河里的鱼会感谢他的;奥里尼旁边的两个兽人,一个地精,一个野蛮人都是他的同伙,野蛮人因为太高,被砍掉了半个身子,他们是奥里尼的蛮族部下;有着三张同样脸的是卢斯家的三胞胎——弗朗西斯的亲随,在神殿被抓住的,他们连被吊死后的表情都一样,除了其中的一个,一只眼睛被乌鸦吃了;头发挂在吊绳上的是弗朗西斯家的胖厨娘,因为她太重了,所以就干脆的割断了她的脖子,只把头吊上;轻飘飘随风摆的,是弗朗西斯的学徒,只有九岁,看上去可真小,尤其是在厨娘身边;剩下六个赤身裸体,双腿间血肉模糊的,是水神神殿的祭司,他们准备逃出丘林时抓住了,立刻撕下蓝袍阉割,然后拖回来吊在树上;十八个绳套十六个人,几乎每具尸体都伤痕累累,被吊上去之前都受过私刑。耗子的描述还算准确,特鲁西埃发现自己可以差不多把人都认出来,之前自己对他们可没什么印象,大部分甚至都没见过。还有两个空的,是给逃走的班奈德和他妹妹伊莉卡准备的,看来他们的脖子目前还没亲吻绞索。
  他们没经过审判,直接被吊死了,甚至被拖到树下前已经死了,特鲁西埃想着耗子的话。丘林五个隶民选出来的官员中,保民官跑了,防务官死了,三个事务官就剩下了一个。“哦,看看剩下那个是谁,是那个瑞普•霍尔德男爵。”
  特鲁西埃从两年前开始和瑞普打交道,新领战争的结束也是两人携手的结果,可特鲁西埃一点也不喜欢“那个瑞普”——他能耍两下剑,会写几首诗;他担任丘林事务官十年,几乎没听说过有什么贪渎行为,倒是有过几次传闻,事后也证明是竞争者的诬陷中伤;他的夫人早逝,一直没有再婚,身边也没其他的女人,搞不好他喜欢男人,耗子曾说过,但也没有证据。和帝国的骑士、祭司、法师比起来,他简直像圣人,可在特鲁西埃看来,瑞普就想个怪物。“贪财好色的人所能造成的危害可以预见;值得注意的,是那些不贪财不好色的人,对自己都苛刻,对其他人会更严酷”,特鲁西埃想着师父,巨龙摩德费尔特利•黯风曾说过的话。导师离开永聚消失了,三个月前他收到了帝都来的鸽子,至今还不能完全相信,师父,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可当想到好色时,特鲁西埃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莫妮卡微热的、颤抖的身体。那时候她身上没有现在这么重的死尸味……我为什么想的是莫妮卡,要我做你的情妇吗,莫妮卡,你不该这么说……我应该想着伊索尔德才对,可连她的嘴都没吻过,要我想她什么?
  “这里是事务官瑞普先生的住宅,没有许可,你不能进去。”
  听见声音,特鲁西埃才看见一个手持长戟的卫兵用戟尖对这自己,他喊的声音很大,其实双腿在发颤。原来已经到了么,瑞普的房屋并不大,战争后丘林城的人口锐减,很多地方望族都大肆的扩大了自己的住宅,可瑞普不是其中之一。这样才可怕,对自己都苛刻,对其他人会更严酷。
  “没有许可,你不能进去。”卫兵很年轻,他又重复了一遍刚说过的话,连戟都开始抖了。
  特鲁西埃正在想着是表明身份骂年轻的卫兵一顿还是直接一拳把他打翻时,一阵“铿铿铿”的声音,一个全身被银色铠甲包裹的武士跑到了特鲁西埃的面前。
  “老爷~”铠甲的声音好像头盔里敲钟,“你在干什么,竟敢用武器对着你们的总督,你准备了几个脑袋?”他很有气势的训斥卫兵,头盔上的帽缨一动一动的。
  卫兵被吓得手一软,长戟掉到了地上:“总……总督……总督大人……”
  特鲁西埃不再理会门口的卫兵,向大门里面走去:“这些隶民没几个记得我的样子吗?”
  “因为您很少在他们面前露脸,老爷。”铠甲跟了上来。
  “闭嘴,我没问你。”
  “是,老爷。”
  “说起来,你为什么在这里?”
  “……”
  “你怎么会这里?”
  “……”
  “告诉我,你怎么不在家里,而跑到这儿来啦。”特鲁西埃狠狠敲了铠甲的头,手被铁头盔震得生疼。
  “我以为您没在问我,老爷,而且您叫我闭嘴。”
  “行了,回答问题。”
  “您没直接回家,夫人估计您是来这里了,她很担心您,让我过来保护您。”
  她很担心我,这可是回到丘林以来听到的最好的事情了。特鲁西埃想着,不由得露出了微笑:“家里都好吧。”
  “您应该相信我能保护好夫人。”
  “可现在你在这里,没在她身边。”
  “您也应该相信夫人完全能保护自己。” 我就是相信你们才没直接回家的,特鲁西埃想着,鞭子的炸响声,扰乱了他。
  屋前庭院的一棵树上,绑着一个半裸的青年,两个人在轮番用皮鞭抽他,他的身上伤痕像是被一道道红绳切割过一样。
  “艾尔,你最好还是别嘴硬了。”一个施刑者轮着鞭子嚷道。
  “是啊,痛快的承认了吧,艾尔,我可不想眼睁睁看着你被吊死,凶手和他妹妹去哪里了?”另一个又是一鞭子甩过去,“他们都看见你和他们在一起了。”
  挨打的青年,昂着头:“他们说谎,那群懦夫没胆子进森林。”
  他的回答换来了鞭子的热吻:“是啊,艾尔,你有胆子,你进了森林,你见过凶手了,说吧,他们往哪去了?”
  “我进了森林,但没见着他们。”艾尔大概在借着高声说话宣泄着疼痛。
  特鲁西埃驻足观看,他听着拷问者和受刑人的问答。直接参与“祭祀谋杀”的,被抓后立刻被吊死了,没有一个经过正常的审讯,他想着耗子说过的话,这是仇恨,也可能是……灭口。五个民选的官员死得就剩下一个了,专权带来独裁,特鲁西埃耳边又响起师父说过的话。鞭子还在响着,刚才还能回话的艾尔已经被打得昏死过去。“拉希德,把他带回去,别让他死了。”他吩咐道。
  拉希德几步上前,伸手扯断了绑住艾尔的绳子:“可夫人让我跟着您,老爷。”他把艾尔扛在肩上。
  “夫人也得听老爷的,带他回去。”
  “是,老爷。”“铿铿铿”,拉希德扛着艾尔小步跑出了瑞普的庭院。
  “你怎么能……”一个拷问人用鞭子指着特鲁西埃。随着“啪”的一声鞭响,他迎面挨了一鞭子,捂着脸倒在地上哼哼。
  “别用刑具指着我,还有对我说话要用敬语,隶民。”特鲁西埃把在对手伸手的瞬间夺来的鞭子,丢到了他的脚边,“我抽你是为了让你长点记性。”
  瑞普的顾问莫顿很快从屋里迎出来,然后特鲁西埃见到了躺在床上的瑞普。瑞普向特鲁西埃道歉,解释几天来发生的事情。基本上是耗子的说法的严肃版,除了耗子认为暴行源自瑞普的怂恿,而瑞普则遗憾的表示自己无法控制局面。他的脸色苍白,眼袋鼓起,眼圈发黑,只有眼睛仍然没有失去神采。他死了弟弟,死了养子,死了管家,特鲁西埃对自己说,他是一切的幕后黑手吗,或者借机起事,还是彻底的受害者?
  “现在最重要的是一个月神的圣徒死了……”对话的最后,瑞普提出他的顾虑。
  最重要的是恢复街面的平静吧,特鲁西埃想着,不过还是顺着瑞普的话说道:“……还穿着神圣的紫袍,别以为能瞒住,我可以想象教廷的滔天怒火。”
  “凶手已经被法律制裁,也许可以把他们的头送到永聚去?”瑞普试探着询问。
  “私刑不是法律。”特鲁西埃带着嘲讽的微笑着,“如果你把自己和死人头一并送上,说不定就可以,活人比死人有用。”
  结果回到总督府,已经是深夜了,铠甲拉希德在大门前等候着。特鲁西埃发现总督府周围似乎没在城市骚乱中受到什么破坏,也彻底安心了。
  “老爷,您回来了。”
  “是的。”
  特鲁西埃进屋后准备换衣服,才发现自己还是一身黑袍,从耗子那里出来都忘记换了。
  “准备晚饭,我现在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瑞普事务官没留您吃饭?”
  “没有,而且他那里的饭有死人味。”莫妮卡也有,可她很美味,哦,特鲁西埃•卡兰,你在想什么呢,你已经回家了。特鲁西埃解下了黑袍变回的金甲,披上一件绿色丝织外套,“夫人呢,还在后花园?”
  “是的,老爷。”
  “那好,让厨房把晚饭也送到那里。”
  “如您所愿,另外夫人在……”拉希德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知道她在哪儿。”说着,特鲁西埃已经穿过中厅,走出后门,绕过灌木矮墙,顺着池塘岸边漫步,经过一片香蒲后,就看见伊索尔德。她在花园里最大的那棵橡树下,背靠树干,坐在树下。墨绿色的亚麻百折长裙、明绿色长发、还有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忧郁让她仿佛和树是一体的,她不止是树,还是花,是水仙,是垂柳,是怒放的紫藤,是含羞的百合,她可以是自然中一切美丽的花草,却不愿做一个多情活泼的年轻妻子,看见特鲁西埃,她连动都没动。是的,她理应如此,你难道还希望扑到你的怀里,给你一个深情的吻吗?醒醒吧,特鲁西埃•卡兰。
  “您感受到了吗?”她轻声问着。
  “什么,我的好夫人。”特鲁西埃走了过去,坐在伊索尔德的身旁,橡树下一个大木桩形成的天然小桌边,两个小女孩正趴在桌上睡着。
  “哀伤。”她说着,向他伸出手,“花儿为欣赏过她们的人哭泣,树木为浇灌过他们的人悲叹,阿珊和阿莎也为一位失去的朋友而哭了两天。”
  “没关系的,我的好夫人。”特鲁西埃看着她,拉住她玉兰花般白皙的手,“花儿会打起精神,好让更多的人欣赏;树木在叹息后会成长的更强壮;至于阿珊和阿莎……”他看着旁边的女孩们。
  “她们会有新朋友的,我有个侄子快要来了,还记得吗,父亲之前说过的,让小埃里克在我身边学习?”他在心里叹着气,亲爱的小埃里克,你似乎选择一个糟糕的时机过来啊。
主题: [历史]传说落幕的年代
作者: 猫儿2010-04-22, 周四 17:42:16
第四章 埃里克

  埃里克又一次检查了他的箱子,这已经是他早上起床后的第三次了,那只崭新的小硬木箱子被他从门口到床边搬来搬去,把地板都磨出了痕迹。箱子里有三套亚麻衬衣,三套棉纱罩衣,三套金色的丝绸外套,一件红色的狐狸皮大衣,衣服有点少,不过到了新领后,叔叔会给准备新衣服的;两本书《凤凰王传说》和《游侠骑士安格尔》;还有一个装满零散物品的小包,里面装着一小瓶液体火——他的护身符;在箱子的侧面,还藏着一包从厨房拿的洋葱猪肉馅饼。是的,都在里面,一样也没长腿跑掉。
  埃里克把箱子合上,一屁股坐在了上面,想象自己是一只守卫财宝的巨龙,像传说故事里那样,张牙舞爪,吐出火焰把入侵者都烧成焦炭。
  “你们这些愚蠢卑贱的生物,还敢打龙的宝贝的坏主意?”埃里克大口的吹着气,可只能哈出一团团白雾。
  “巨龙”醉心于自己表演的时候,他的房门开了一道缝,真正的入侵者钻了进来,把门小心的关上,埃里克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轻手轻脚的溜到自己的背后,在他准备伸手的时候,抢先转回头,对着他大喊:“哇,我向你喷火啦!”
  入侵者慢慢的蹲下,躺倒在地上,说着:“啊,我被烧死啦。”然后脖子一歪,眼睛翻白,吐出舌头。可没过多久,“尸体”睁开眼,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尸体”说道:“很好,埃里克,有这样气势很不错。”
  “谢谢,弗雷姆。”埃里克伸手把装尸体的弗雷姆拉起来。
  弗雷姆拍了拍红色长袍上沾的灰:“你这里有多久没打扫了?”
  埃里克摊着手:“反正不知道多久以后才能回来。”
  “真是‘懒惰的’埃里克。”弗雷姆说道,“和祖父道别了吗?”
  “是的。”埃里克点着,好像礼貌的鹦鹉,“但是父亲还有大哥……”
  “没办法,父亲和特拉维斯都有重要的事情,他们最近非常忙。”弗雷姆听出了埃里克话中的埋怨。
  有什么事情能比同儿子、弟弟道别重要呢,我要离开永聚了阿,去非常非常远的新领,埃里克想着。凤凰家的继承人,他的父亲塞尔吉奥•卡兰有三个儿子,十四岁的长子特拉维斯,十岁的次子弗雷姆,还有自己,八岁的幺子埃里克。特拉维斯继承了父亲英俊的相貌和强健的体魄,弗雷姆则被火神眷顾,而自己,连仆人们都说除了红发和金眼外,自己没有任何像卡兰的地方。
  “所以呢……他们托我给你带了临别的赠礼。”弗雷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埃里克看见上面绣着齐飞的一对凤凰。
  “让我们看看都有什么。”弗雷姆似乎是为了吊埃里克的胃口,放慢了动作,把手伸进布包,在里面摸索着。“嗯,有了。”他掏出了一本硬皮的精装书,放到了埃里克的手上,“《帝国历代记》,恩……是爸爸送的……然后……”
  从布包里拿出来的书比布包大的多,埃里克知道,是因为布包具有魔力。
  接下来是一把小巧的匕首,黑色的皮革为鞘,金色的手柄上镶着一颗红宝石。“这是……嗯……莉莉安姑姑的礼物……”还有一枚戒指,是铸上了埃里克•卡兰全名的玺戒。“特拉维斯给你的,他没测量过你的手指,如果不合适了,可以做成项链挂在脖子上……不过……”弗雷姆停顿了一下,他解开了领口的扣子,把领子拉开。
  “哦,不……”埃里克意识到那份礼物的份量,摇着头。
  弗雷姆摘下了自己戴的一小块发光的红宝石为坠饰的项链,挂到了埃里克脖子上:“我个人倒是更希望你戴这个,这是我的礼物。”
  “我不能要这个……这太贵重了……是你成为火神主教时获得的神赐之物,而且这是……”埃里克想把项链摘下来,但是手被其他礼物占住,他想把礼物放到箱子里,却不知道怎么不用双手就打开箱子,我要是能有多一只手就好了,特鲁西埃叔叔就可以不用手开门和箱子,到了新领以后一定要让他教我,但是现在该怎么办。
  “我知道这是什么,龙之心,凤之泪,厄运水晶,灾祸宝石,人们是这么叫的,但只是传说。你怕了吗,埃里克,怕它带来的厄运和灾祸?”弗雷姆双手握住埃里克的肩,直勾勾的看着他。
  “不,我不害怕。”埃里克挺起胸说道,“我一点都不怕,什么都不怕。”
  “恩,我就知道,因为你是卡兰,是父亲的儿子,是特拉维斯和我的弟弟。”弗雷姆说着,松开了埃里克的肩,“给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了,我转送给谁是我的自由。把东西都收好,埃里克,你快该出发了。”
  弗雷姆帮埃里克打开了箱子,却一眼看见了侧面放的馅饼,他伸手过去,埃里克没法阻止,馅饼被弗雷姆抓在了手里。
  埃里克知道大事不妙了,他颤声央求着:“弗雷姆,求你……我在路上需要一些占住嘴的零食……”
  弗雷姆拧着埃里克腮帮上的肉:“只有这个不行,你只能按要求进食,火焰永明,你已经够胖了。”他托着馅饼的另外一只手上腾起一团烈焰,馅饼化为了灰渣,被弗雷姆反手甩到了地上,“我是为你好,埃里克。”
   “火神眷顾的”弗雷姆从小就有随时召唤火焰的能力,这份天赋让他早早的成为火神的主教,埃里克听人说,火神总主教的位置,早晚是属于弗雷姆的,但对埃里克而言,弗雷姆只是一个愿意同不争气的弟弟道别的好哥哥。
  “我知道,我知道……”埃里克最后看了一眼灰渣,开始把他收到的礼物小心的放进箱子,书在最上面,和其他的书放在一起;戒指放进了小包,挨着护身符;匕首则取代馅饼,放在侧边。埃里克把礼物放好,第四次检查了箱子,没问题了,他想着。
  窗外传来了正午的钟声,出发的时间到了。
  “我该走了,弗雷姆。”
  埃里克转过身,弗雷姆给了他一个紧紧地拥抱,让埃里克身上被摔青的地方都疼了起来。
  “一路顺风,我的弟弟,跟着特鲁西埃叔叔好好锻炼自己。”弗雷姆说道,“去时小雏鸟。”
  “来日火凤凰。”埃里克应道,这里是他最喜欢的《凤凰王传说》中的句子。
  “有时候,做事要量力而行,但不要忘记我们是卡兰,不要忘记我们是凤凰。”弗雷姆说道。
  埃里克知道弗雷姆想说的是什么,两人同时喊出了属于他们的语句:“让我燃烧。”
  钟声又一次响起。弗雷姆放开了手,埃里克提起了箱子,向外面走去。再见了,我的哥哥,谢谢您来和我道别。他慢慢的走下来楼,穿过中庭的回廊,看到新来的黑发白袍的孩子在中庭里看天,再见了,新来的孩子,虽然我还不认识你,而且每次从你身边走时总会摔跤。从中庭到前庭,厨房飘来食物的香气,再见了洋葱猪肉、土豆牛扒、苹果烤羊,希望新领叔叔家也有个好厨子。走过了大门,门口是两尊展翅的火凤凰,从它们之间走过,就是离开了卡兰家,门口没有其他的什么人来送别,只有自己,再见了祖父,父亲,特拉维斯,再见了……
  “需要我帮你拿行李吗,小少爷。”说话的是泰夏安,他刚二十出头,有着一张山民常见的棱角分明的脸。泰夏安是顺从的山民的后裔,是埃里克的专属护卫,从埃里克记事起,他就在身边了。此时,他正牵着一匹长毛的杂色马,站在门口。泰夏安的身后不远处,是一辆马车,厨娘的儿子,一脸雀斑的查丹挥手向埃里克打招呼。
  “泰夏安,我自己应付的来。”埃里克走到马车边,把箱子推了上去,然后自己也爬了上去,“我想我们可以出发了。”
  查丹对他笑了笑:“我们的小少爷等不及了,那么,您的愿望就是我的命运。”他扬起了鞭子,在空中抽响。拉车的两匹马不情愿的迈开了蹄子。泰夏安也翻身上马,御马同车并行。
  查丹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衣,脖子上围着一条花鼠皮,不过上面的毛快掉光了。泰夏安也在红色的全身铠甲外面罩了一层厚亚麻外套。我是不是穿的太少了?埃里克想着,他又打开了箱子,把红狐狸皮大衣穿了起来。泰夏安在一边默默地看着,查丹则说道:“您是应该多穿一些,小少爷,等出了永聚,您就知道外面有多冷了。”
  “小少爷是凤凰的孩子,凤凰不怕冷。”泰夏安冷冰冰的说着。
  “小少爷还只是个孩子。”查丹不客气的说,“你自己穿的倒是不少阿。”
  “我不是凤凰。”泰夏安的眼皮耷拉下来,小小的争论结束了。
  三人三马的小队伍沿着永聚的大道向北行进,埃里克看见了永聚的北门和外墙,城门附近的沙褐色的城墙似乎连着天,两扇铜制的巨型城门都比卡兰家的房子高。此时城门紧闭,平时日常出入只能走旁边小小的侧门。埃里克知道,军队出征和得胜凯旋时,正门的城门才会打开。最近一次从正门凯旋的,是特鲁西埃叔叔,他率军取得了对隶民的胜利,将新领并入了帝国。“特鲁西埃少爷出发的时候没带一兵一卒,走的是侧门,可他回来的时候带着一个军团,正门大开,皇帝和巨龙都派了代表迎接”,埃里克想着奶妈的话,我现在走的是侧门,有一天能像特鲁西埃叔叔一样,从正门回来吗?
  一出城外,就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天空迷蒙蒙的,呼啸的风带起的一团团冰渣雪粒,在没有太阳光彩的空间弥散着,石板道路上的白色霜团,随着风如同波浪一般时起时伏,时聚时散。
  “好冷啊……”查丹说话带出了大团的白气和周围白雾融为一体,泰夏安也拉紧了衣服。埃里克却没觉得和城内有什么不同,他站了起来,在马车上张开双臂,迎接着风雪,我是凤凰,凤凰不怕冷。
  拉车的两匹马畏缩不前,挨了查丹几鞭子之后,反而转头准备向城内钻,站着的埃里克在晃动中险些摔倒,他急忙坐下,抓住马车。
  “没经过准备的马承受不了泰坦之肩的酷寒。”白雾中走来一个黑影,“它们走不出五十步就会冻死。”是一个全身黑袍的高个男子,他一头灰色的乱发,在风雪中看不清楚脸孔,但他的声音让埃里克打了一个冷战。随着他的步步靠近,埃里克第一次感觉到了如此刺骨的寒意,并不是从皮肤到肌体,而是从心底深处向外渗透。埃里克不知道因为靠近的这个人还是因为此时外界的寒意才刚刚传到,好冷啊,我快要冻死了,埃里克的牙齿“咔咔咔咔”的磕着,他看着查丹和泰夏安,可他们似乎没什么反应。
  “灰大师?”泰夏安问道,他跳下马,向走到马车边黑袍的人行礼,但同时手也放在了腰间弯刀的刀柄上,“我不认识您,您能证明自己吗?”查丹也扭头小心的看着,他手里举着鞭子,随时准备带着埃里克逃走的样子。
  “是我。”黑袍人答道,他已经到了埃里克面前,“证明自己?我可从没想过需要证明自己?光想想就麻烦了,或者我该换一身灰袍子,好让人知道‘这个就是灰’?还是干脆把你变成冰雕算了,特鲁西埃可是说过,跟着一起的是个不多话的蠢货,小埃里克,你叔叔没骗我吧?”
  “是的,泰夏安平时不多话。”埃里克虽然感到冷,却觉得靠近的人很有亲切感,就好像特鲁西埃叔叔的感觉一样。埃里克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特鲁西埃叔叔几次,除了亲切的感觉外,已经记不得特鲁西埃叔叔的样子了。灰是特鲁西埃叔叔的同门师兄弟,一定是长时间接触,所以也有了特鲁西埃叔叔的感觉,埃里克想,他说道。“泰夏安,我能感觉到,我相信他就是灰叔……”话没说完,灰双手已经同时揪住了埃里克的双腮,他的手比冰还冷,埃里克觉得脸上的血液要冻住了。
  泰夏安和查丹都没有放松,全神贯注于灰和埃里克。
  “真是个胖小子,和特鲁西埃当年很像。”灰说道。
  “特鲁西埃叔叔小时候也胖吗,灰叔……”埃里克的话又被狠狠地扭脸打断。
  “不要叫我叔叔,你的叔叔只有特鲁西埃一个。”被他灰色的眼睛盯着他,埃里克觉得自己冷的更厉害了。灰继续说着:“我又不是卡兰家的凤凰,被一只小凤凰叫叔叔,我可承受不起。”他仔细的看了埃里克后更正到,“小胖凤凰……”
  埃里克嘟着嘴:“我知道自己胖,只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会有人帮你管住的,特鲁西埃有经验。”灰把埃里克的脸揉面团一样肉来揉去,埃里克在厨房玩的时候经常看厨娘揉面团,没想到被揉起来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埃里克觉得快要被灰手上传来的感觉冻成雪人时,泰夏安说道:“灰大师,我们需要在入夜前赶到绯门。”他的手离开了刀柄,似乎已经承认了灰的身份。
  “可是马车……”查丹还是无法驱使拉车的马在走入风雪。
  灰的手离开了埃里克的脸,泰夏安,太感谢你了,埃里克连忙用手捂住脸,希望可以用手的温度让脸回暖,可手没能带来一丝额外的暖意,手明明没被灰碰过阿……
  “你的马能再带一个肉团吗?”灰转头问泰夏安。
  “如果您是指少爷的话,可以。”泰夏安答道,“‘角岩’很强壮,有一条坚强的脊梁。”
  “那就带上他吧。”灰说着提起了埃里克的箱子。
  “那是我的箱子!”埃里克急着喊起来,扑过去想抱住箱子。
  可灰已经拉开袍子把箱子整个塞了进去,埃里克的木头箱子就消失在灰的黑袍下了。这里也有魔力,埃里克想着,灰也是高塔的法师,和叔叔一样。
  灰曲起手指敲了埃里克的额头,居然发出敲打冰块一样的“叮”的一声:“又不是抢你的,高塔大师帮你运行李,连皇帝都没这个待遇阿。”
  泰夏安把埃里克从马车上抱下来,放到了他的长毛马“角岩”的背上,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马,双手圈住埃里克。埃里克学过骑马,他抓住马鞍前沿的把手,让自己保持平衡,他转头对这灰喊道:“你可不能给我弄丢了,哪怕弄丢一样都……”
  “住嘴。”埃里克鼓起全身力气的喊叫被灰平淡的一个词完全压倒。
  灰扬手撒出了一把黑色的烟尘,烟尘在风雪中聚而不散,慢慢将落到地上,化为了一匹卧着的黑马,马鞍缰绳一应俱全。灰跨上马背,从袍子里掏出了一本书翻看,黑马则站起来向前走去。泰夏安也带着埃里克跟了上去,查丹在后面高喊着:“那我怎么办啊,大师!”
  灰一言不发,埃里克想同查丹挥手道别,可在马背上连转身都不行。
  延伸的砖石路面很快到了尽头,之后的路面上都结着冰,灰的黑马毫无顾忌的大踏步行进,泰夏安的长毛马却只能亦步亦趋,每走一段时间,灰都要停下来等待。
  远离永聚后,风雪也被抛在了身后,似乎暴风只是围绕着永聚城墙旋转,无力的太阳出现在了天边,蛇一样的道路一边连天的黑色岩石,另一边是白色冰盖下的平缓坡地,其间突出的岩石,如同跃出水面的大鱼,在静默的世界制造出一点假想的活力。白色延绵到远方,顶着白帽子的山峰在朦胧的烟云中探头,随着道路行进,埃里克觉得它们似乎要用力的向上钻,有时他甚至觉得有些山峰已经爬到了他的头上,可转过到弯后,它们却又回到脚下。
  灰从开始看书后一言不发,泰夏安也是一样,这让埃里克觉得浑身不自在。他习惯于喧闹的环境,虽然母亲早逝,祖父、父亲和大哥也很少管他,可他在仆人,厨娘和奶妈中很受欢迎,他们从小就围着他,给他讲故事、唱歌、偷偷给他做好吃的,来逗他开心。
  “灰……”慢慢觉得缓和过来的埃里克,趁着泰夏安的“角岩”追上等候的灰,小心翼翼的开口,却发现不知道如何称呼灰。
  “大师。”泰夏安在埃里克身后提醒。
  “灰大师……”埃里克问道,“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到新领呢?”
  灰把书收了起来:“那要看路上有多少意外了。”
  “意外?”埃里克不明白了。
  “比如,现在出现的情况。”
  现在,现在出现了什么情况,埃里克左右转头,却没发现什么,他正在迷惑的时候,“角岩”长嘶一声,高高的扬弃前蹄,差点把埃里克掀了下去。接着,几个白团从天而降,把地面砸的一阵猛颤。等泰夏安艰难的安抚住“角岩”后,埃里克才看见,前方的道路被几个他从未见过的巨大生物占据了,它们至少有三个埃里克叠起来那么高,一身白色的长毛,把脸都遮住了,像人一样的有手有脚,双足站立,脚大的好像能一下把埃里克连人带马一起踩扁。
  “亚提?”泰夏安拉紧缰绳,他的脸绷着。
  “嗯,雪猿,也就是你们山民口中的亚提。”灰说道,“上次李尔大师差点被这种东西撕了以后,他的夫人伊梅丽亚女士发狠把雪猿都赶出永聚城周边,从那以后就没人在附近再看见过了。噢,原来从当时到现在已经是二百多年了,你的运气不坏,埃里克。”
  埃里克在心里说,我怎么觉得是糟透了呢。
  “今年泰坦之肩上的风雪持续的格外久,消失的雪猿也跑出来了阿。”灰继续说着。
泰夏安解开了挂在马鞍下的一袋口粮,丢了过去。可雪猿看都不看,迈开大脚向他们靠近。
  “看来,不把你们中的一个、几个或全部抓回去当晚餐,它们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灰叹着气,“小胖凤凰看上去最好吃,雪猿一定会喜欢的。”
  “我才不要被它们抓回去吃掉。”埃里克觉得头皮发麻,后背一阵冷嗖嗖的。“绝对不要。”
  “放心,我不会让它们这样做的,小少爷。”泰夏安下马,抽出了弯刀,向雪猿走去。
  雪猿一共有三头,在泰夏安靠近后,更能显出它们的巨大。小山一样的雪猿,向泰夏安挥起了巴掌,被泰夏安躲开,他就地一滚,从最前面的雪猿的双腿之间穿过,同时弯刀一挥,却只是砍掉了一撮白毛。泰夏安骂了一句,站了起来,砍向后面一头雪猿的脚趾,这一次他成功了,第二头雪猿被他砍伤,不满的动了动大脚,泰夏安侧翻避开。第三头雪猿伸出双掌来抓,第一头雪猿也转过身来,泰夏安在它们之间穿行躲避,好像猫一样灵活。
  “加油,泰夏安!”被留在马背上的埃里克振臂高呼。
  “就只是傻坐着看吗?”灰和他的黑马,到了埃里克身边。
  “傻坐着看?可我……”埃里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想说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想说自己还是小孩子,可他发现这样的话竟无法说出口。
  “连这也需要我来教你吗?你那个混帐爹只告诉了你怎么吃饭吗?”埃里克被灰抓着狐狸皮大衣的领子,揪了起来。
  然后灰向后飞走了!不只是灰,他的黑马,“角岩”,还有周围的石头也在向后飞,埃里克这才猛地察觉到,真正飞的其实是自己,自己被灰抛了过来,真无法相信他看似瘦弱的身体藏着那么大的力气,是魔法吗?一个声音传到埃里克的头脑中,没有经过耳朵,似乎直接进入了心灵,“卡兰家的人不能龟缩在部下的身后啊,他们永远要在部下的前方”。
  然后埃里克从雪猿的身边穿过,开始向下落。他闭上眼睛,可落地时背后传来的冲击没有想象的大——他没有落到地上,而是被泰夏安接住了。
  “我……我……来带领你同……它们战斗……”埃里克带着颤抖,对泰夏安说。
  “是,小少爷。”泰夏安把埃里克放了下来。
  站到了雪猿的身前,埃里克才能真实的感受到了体型上的差异带来的恐惧,在它们的身下,连天都看不见。太巨大了,要怎么才能同他们战斗,他甚至都没有武器,我的匕首,我的匕首,埃里克想着,可匕首在箱子里,我现在该怎么办?
  雪猿没有等到埃里克想到对策的耐心,它们虽然迟缓笨拙,但不是不动的岩石,埃里克觉得周围都是威胁,他傻站着看着头顶上巨掌下落。泰夏安伸手拉着他,他也就跟着跑,跑了没几步就已经喘不上气了。
  我要怎么战斗,我要怎么战斗,想想父亲,想想哥哥们是怎么做的,父亲可以直接轮起剑就把它们砍倒吧;大哥也一样,弗雷姆放出火焰就可以吧,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做,从来没人告诉过我啊,埃里克觉得头昏昏的,眼前开始变得模糊……
  泰夏安的惊呼和雪猿的吼叫……都在好远的地方……
  温暖的怀抱……
  身体又一颠一颠的,回到马背上了吗……
  “……你要是再这样对小少爷,我……”
  泰夏安的声音好严厉,他在对谁说话?
  埃里克觉得有一团火焰在体内燃烧着,好热阿,嗓子都被烧干了,水,水,想要水。他睁开眼睛,喘着气喊着:“水……”
  “是,小少爷。”是泰夏安的声音,他就在身边,埃里克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还看见泰夏安推门出去的背影,和坐在椅子上看书的灰,最重要的是他的宝贝箱子就在床头。
  “灰……大师,我……”
  “已经到了绯门城了,雪猿真是中看不中用,你这样的小胖凤凰都能把杀死一头,把其余的吓走。”
  “杀死?吓走?我吗?”埃里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是你。”灰点头,埃里克看不透他的表情,“泰夏安剥下了一整张雪猿皮,你想看可以看看,趁现在,我已经决定把它和你的英雄故事一起给你的新哥哥威斯克作贺礼,多美妙啊。你的蠢蛋爹虽然没承认那个黑发小子自己播的种,但准备收他做养子,还准备开宴会庆祝,别担心,我会托人把你的礼物带去的。”
  黑发小子,新来的孩子吗,他将成为我的另一位哥哥?他原来叫威斯克,埃里克迷迷糊糊的想着,离开家的第一天,他感到外面的一切都是这么的不寻常。
 
主题: [历史]传说落幕的年代
作者: 猫儿2010-04-24, 周六 09:55:04
第五章 威斯克

  威斯克站在床边,看着放在床上的红色袍子。它由丝绸织成,边角看不出缝合的痕迹,仿佛浑然一体。“是一件很好的衣服。”他说着,一手抚摸袍子胸口的位置用金线绣着展翅的火凤凰,“凤凰也很好看。”他低头看着自己白袍,还有白袍上没什么威仪的丑陋飞龙。
  “殿下,这些雷尔夫人太无礼,居然要把您收做养子。”威斯克听着身边的克洛泽愤愤不平的说着,自从卡兰家提出把自己收做养子后,克洛泽就表现出了强烈的不满。克洛泽补充着,“只要您下令,我立刻带您离开这里。”
  威斯克转头看着自己身边周围高大强壮的武者说:“离开这里之后,我们又能去哪?”
  “我们可以火烧岛,殿下,那里的大君……”
  克洛泽的话出口之快,让威斯克觉得他在心里早就有一套带自己出走的新方案了。不能让他说下去了,威斯克马上打断了他的话:“不,够了,去哪里都是一样。再经过一次满月我就满九岁了,九年来我们一直是怎么过的?从一个地方急匆匆的跑到另一个地方,像狗一样摇尾乞怜,被人当作小丑戏耍够了之后一脚踢开。我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我觉得这里不错,做一个有权有势的公爵的养子,未必不如做一个不存在的王子。”
  “是公爵儿子的养子,殿下,您绝不是什么不存在的王子,您是风神眷顾的正统继承人阿……不要忘记您的肩上负担着回到王国拨乱反正的使命啊,殿下。”
  克洛泽这名七尺大汉几近哀求的说着,威斯克也不忍看下去了,他闭上了眼睛:“塞尔吉奥先生是公爵的继承人,也是卡兰家现在的当家,也给出了他能给出的最好承诺。”
  “这样的空头承诺,我们一路下来得到的还少吗?雷尔夫人都是口吐莲花,阳奉阴违的啊,殿下。”
  “把我带到这些雷尔夫人中的也是你啊,克洛泽。而且我还没决定呢,现在请出去,能我一个人安静一下吗。”
  “是,殿下。”不知道克洛泽是以什么样的神情说出这句话的,愤恨还是失望,威斯克想着,在听到房门重重一响后,他向后倒,让自己砸到床上。
  我真的不应该存在于这世上,我只能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威斯克叹着气,他用家乡话说着:“我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来自不存在王国的从没存在过王子。”这一串不存在让他觉得听起来好像唱歌,于是又用雷尔夫人的话重复了一次:“我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来自不存在王国的从没存在过王子。”他终于把自己稍稍的逗笑了。
  普雷斯提克——威斯克只能从他人口中来了解的“他的王国”:微风岛的人称之为“风与水庇护的王国”;逐浪群岛的人把它叫做“飞龙的家”;到了这里,雷尔夫人则管那儿叫“光耀的南方”。在普雷斯提克,纵贯王国的运河连接着风暴海和睡龙湾,“和雷尔夫的帝国公路很像,只是他们的公路不能走船”,克洛泽是这么说的;普雷斯提克的首都飞龙城海港的船帆从海上看就像天上的白云,微风岛的人是这么说的;那里森林延绵千里,人们和可怕的尖耳朵精灵为伍,雷尔夫人是这么说的。
  “那里全部都是您的,殿下,等您成为陛下的那一天。”克洛泽为威斯克设计了壮丽的人生蓝图,可他把蓝图画在了天上,风一吹就没有了。
  关于自己的事情就全部来源于克洛泽了,威斯克相信从睁眼时起,克洛泽就开始没完没了的给自己灌输着:“您来自普雷斯提克至高无上的王室,我的小殿下,您的父亲是温柔仁慈的国王,他虔诚善良,受人民的爱戴,贵族的拥护;您的母亲来自北方,坚强勇敢,坚贞不屈;每次看见您,就像看见他们两个一样,您继承了您的父王和母后最好的地方;王国本该属于您的,可在您出生前,您的父亲突然驾崩……”
  说道此时,克洛泽——那个可以徒手打倒灰熊和大海狮的男子竟会不能自已,哽咽无语。
  不过,后面的事情威斯克也早就能倒背如流了:然后他的叔叔继承了王位,把母亲幽禁起来,并否认了自己——这个克洛泽口中正统继承人的存在;等到自己一出生,就被下令处死;忠于父亲的骑士们得到了消息,拼死一战救出自己和母亲了,他们乘坐飞龙在风暴中逃往海外,母亲却在途中坠海……
  威斯克曾经对此深信不疑,直到他在吟游诗人的歌中听到了无数类似的故事,而且很多比克洛泽讲的还动听。大概就是因为如此,克洛泽很不喜欢诗人和歌唱。故事中的王子总会邂逅美丽的公主,遇到誓死相随的伙伴,还有神明鬼怪暗中相助,最后登高一呼,天下归心。
  其实我已经有不少了……就剩下美丽的公主和登高一呼了,威斯克想着,我有风神相伴,还有克洛泽……
  威斯克很少能听到克洛泽说起关于他自己的事情,他现在还不到三十岁,九年前也就是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只有一次,他们从逐浪群岛中一个岛的大君的囚禁下出逃后,克洛泽喝多了酒,模模糊糊的说了一些,他曾经很仰慕威斯克的母亲——他发誓效忠的国王的妻子,他的王后;他的父亲因为自己的“叛国行为”而被收没了家产;他的妹妹的婚约也被对方解除了。只有那么一次,从那以后,克洛泽戒酒了。
  可即使克洛泽戒酒,也无法阻止被人囚禁再次发生,流浪生涯中,他们向各处的国王、领主、大君、总督、酋长求助,可他们中没有人如克洛泽所希望的那样“坚持公理和正义”。大部分都只是把他们当作招摇撞骗的,还有一些认为奇货可居,想把他们扣押起来,更有甚者打算把他们送回普雷斯提克换的南方新王的奖赏。
  “看来在普雷斯提克势力范围内,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了,殿下。”克洛泽对他说着。然后他们穿过了醉海,进入浴鹅湾,到了雷尔夫。
  “雷尔夫是一个大国,和普雷斯提克相当,到了这里,就没有人畏惧新王了,您一定能在这里找到支持者的,殿下。”
  克洛泽只说对了一半,没有人畏惧普雷斯提克的国王,也同样没有人把一个自称是南方王子的小男孩和他唯一的骑士当回事。他们拜访过雷尔夫五大选侯中的斯提亚特家、帕斯家和密霍格家,都碰了一鼻子灰。威斯克身上的白袍还几次让他陷入危险,因为白色——风神的颜色,也同样是太阳的颜色,在雷尔夫是禁忌之色,这里是月神的领域。
  “即使死我也不会脱下我的袍子。”当初克洛泽恳求自己换一身衣服时,我是多么的坚决,可情况现在反过来了。
  在雷尔夫一年多来的生活不堪回首,直到不久前卡兰家主动抛来了橄榄枝。威斯克和克洛泽被一个胖胖的阉人管家加里亚接到了卡兰家的府邸,他们被视若上宾,锦衣玉食,而且出入自由。白来的午餐吃下去也会噎住的,威斯克早就从漂泊中学到了,他一直等着卡兰家开出条件。反正我没什么可给他们的,就算要分走我名义下那个遥远的国家,我能给的也只是空话,威斯克想着。
  可当塞尔吉奥•卡兰——卡兰公爵的儿子,卡兰家族的当家人提出条件时,那个有一头狮子鬃毛一样红发的男人还是让他惊呆了。
  “我没想过,也没办法帮你复国。你一路走来,到过很多岛国,在雷尔夫住的也不短,对地域的大小也应该有个概念了吧。你想要的南方比那些岛国大千百倍,蝼蚁无法撼动大象,南方就是国中巨象,甚至整个帝国——包括自治省的整个帝国的也没有南方一半大。现在南方的国王已经平平安安的在位九年,你觉得谁会跟随一个没人听说过的王子,去把他从那稳稳当当的宝座上掀下来。”他是如此的直言不讳,碾碎了威斯克的最后一丝幻想,“是的,我不能给你应得的国土,却可以给你其他东西代替。你觉得帝国怎么样?帝国的皇冠可不一定比南方的王冠差。”
  皇帝,还是雷尔夫的皇帝,威斯克被弄糊涂了,塞尔吉奥随后向他解释了雷尔夫的制度。雷尔夫皇帝不是南方或北地那样同一家族世袭,而是从五大选侯的家族中选出,选侯家的子弟都有机会登上帝位。
  “我有三个儿子,老大特拉维斯将继承卡兰家,二儿子弗雷姆已经献身于火神,剩下的那个不中用。我想收你做养子,把你培养成皇帝的有力候选者,龙凤同源,加入凤凰家也不算辱没了飞龙后裔吧。”塞尔吉奥平静的向威斯克解说,仿佛他不是九岁,而是十九岁。之前的微风岛领主,逐浪岛大君,或者雷尔夫的其他家族,都只是向克洛泽讨价还价,而把自己放在一边。只有卡兰家的当家,直接同他对话。
  “他只是欺负您还是个孩子,殿下。”克洛泽曾提醒到。
  可威斯克还是为那个提议兴奋,第一次,第一次威斯克•普雷斯提克是真正的自己,而不是什么所谓的南方王子;卡兰家要的不是那个虚无之国的王子,而是实实在在的他本人。其实没什么需要考虑的,我将失去的东西,其实从没得到过。王国也好,父亲母亲也好,都不是我的。一股旋风把威斯克从床上托起来,和过去一刀两断吧,他想着。风在瞬间变成了利刃,把他身上的长袍切成碎片,雪花般的散落开来,只有丑丑的飞龙徽章被风紧压在胸口,只有这个是我的,克洛泽笨手笨脚的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当威斯克走出房间时,他已经换上那套红袍,金色的凤凰在他胸前展翅。
  “殿下……”克洛泽的神情显出他并不意外。
  “去把加里亚找来吧,告诉他,我准备给塞尔吉奥大人答复了。”威斯克抬头看着克洛泽,“从今天开始,我就不再是普雷斯提克的王子了,克洛泽……”
  克洛泽立刻单膝跪下,让威斯克可以俯视他:“不管那些雷尔夫人怎么看,您始终都是我的殿下……”
  威斯克想说出几句改变气氛的话,可他搜遍自己九年的人生经历,也凑出不来,只能点点头:“谢谢你,克洛泽。”
  当被克洛泽找来的加里亚看见红衣的威斯克时,绕着他转了三圈,用他小香肠一样的手指拉着威斯克的衣袖,笑得无比灿烂:“您穿上这身衣服后真像卡兰家的人,威斯克少爷,我的意思是威斯克殿下,真是抱歉克洛泽大人,请您原谅我一时失言,我实在是太高兴了,不过,很快就是威斯克少爷了吧。不出五年,帝都的少女们,无论是名门小姐还是月神祭司,都会为您发狂的,也许只需要三年……”
  威斯克可不想听阉人继续喋喋不休了,他抽回了自己的手:“塞尔吉奥大人在哪里,我现在可以去见他吗?”
  “是,是,看我光顾着高兴,把正经事都忘记了,老爷本来在忙,不过听您要见他,就放下了手中的事情……”
  “他在哪里?”
  在威斯克的逼视下,加里亚后退了几步,脚下不知道怎么一绊,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老爷在‘废墟庭院’等您……少爷……殿下……”
  “好,我知道了。”威斯克从加里亚身边走过。
  废墟庭院就在卡兰家的大屋后面,是一大片建筑的废墟,只有大块的基石,几根残存的廊柱和倒在地上的雕像。野草从石缝中钻出,然后枯萎,留下焦黄的草叶匍匐于地面和墙角。威斯克曾经进去过几次,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在卡兰家宏伟堂皇的大宅后面,会留着这么破败的园子。
  走出大屋的后门,威斯克看见双头巨人,左边的头是欧弟,右边的是欧剃。双头巨人是塞尔吉奥的护卫,他从不远离卡兰家的当家左右。此时,他坐在地上,四只眼睛看着威斯克和跟在后面的克洛泽。
  “主人在等着你,小子。” 左边的头对着威斯克,
  “你不能跟着。”右边的头则对着克洛泽说。
  克洛泽用鼻子“哼”了一声,跪下帮威斯克整了整衣服,动了动嘴,却没说什么,然后站到了一边。
  威斯克从双头巨人身边走过时,两个头凑过来,一人一句“哇啦哇啦”的说了起来。
  “别以为主人让你当儿子。”
  “就能耀武扬威。”
  “拿不出卡兰的样子。”
  “咱也不承认你。”
  “知道了吗,小子?”
  “知道就过去吧,别让主人等。”
  “谢谢你们,欧弟、欧剃。”威斯克说道,姑且不论凤凰们是否真能把他当作亲人,就是要成为卡兰家从属眼中的主人,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我会比卡兰更卡兰的。”他高昂起头,把双头巨人留在了身后。
  威斯克沿着碎石中的道路,绕开躺着的雕像,走到了庭院的中间。塞尔吉奥侧身坐在只剩下断壁残垣的石基上,拨动竖琴,放声高歌。他的歌声雄浑,带着一种天生的悲凉。
  威斯克停在塞尔吉奥的面前,安静的听着。塞尔吉奥在唱一首凤凰的颂歌,歌曲渐渐到了高潮部分:

   “抱起你们的竖琴,让我们齐声歌唱
   歌唱大地和天空最伟大的猎手
   以山峰为箭,以河川为弦”

   “抱起你们的竖琴,跟我歌唱
   歌唱那青年征服了山岳中野兽纵横的城池
   还踏破了平原上蛇虫盘踞的都邑
  他向泰坦发出挑战
  是的,啖我肉饮我血的泰坦巨人”

  “他是最高贵的金色火鸟
  只愿迎战天神圣使
  因为他翅膀巨硕天性骄傲
  不屑向翅翼瘦小的燕雀称雄”

  “抱起你们的竖琴,随我高唱
  唱那大海与苍穹的欢歌
  巨人已被杀死,他的身躯化为山阿
  而屠神踩着泰坦之肩,在宝座上高踞”

  一曲终了,塞尔吉奥压住琴弦,庭院又归于沉寂。
  “您唱歌的时候,就像真的是一名歌者,塞尔吉奥大人。”威斯克说道,并不是恭维,他打心眼里就是这样感觉的。
  “做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这才是卡兰。”塞尔吉奥看着威斯克,他放下竖琴,转过身来面对威斯克。欢乐随意的歌者气息在一个动作间就消失了,眼前的是严肃的卡兰家族的当家人,但他的眉宇间又有些在威斯克看来像克洛泽的地方。
  “看来,你做出决定了。”
  “是的,塞尔吉奥大人。”威斯克说,“不过,我还有一个额外的要求,克洛泽,他曾经是普雷斯提克的飞龙骑士,他一直跟着我,失去所有的一切——荣誉,家庭,财富……”
  “忠诚勇敢的人会得到他应得。如果他愿意,我会让他娶一位雷尔夫贵族家的小姐,成为雷尔夫的骑士,如果他不喜欢,我也会有其他安排的。凤凰赏罚分明。”
  “谢谢您,塞尔吉奥大人……”
  “该叫我父亲了。”塞尔吉奥那双金色的眼睛看着威斯克。
  “是,父亲……”威斯克原以为自己会有些抵触,可一开口,才发现并不难。也许是因为从未叫过其他人父亲吧,他想着,从此刻开始,我不再是威斯克•普雷斯提克,而是威斯克•卡兰了。
  塞尔吉奥起身,给了威斯克一个父子般的拥抱,他的手臂强而有力,胸膛宽而温暖。“还有点生硬,到了两天后向贵宾们宣布的宴会上,可不要再这样了,儿子。”
  “两天后?一般宴会不是要准备很多天吗?父亲,你知道我一定会如此选择,所以提前做了准备吗?”
  “不是知道,是相信。”塞尔吉奥脸上浮显出微笑。“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学呢,儿子。从现在到宴会开始是第一阶段。”
 
主题: [历史]传说落幕的年代
作者: 猫儿2010-04-26, 周一 18:53:37
第六章 伊莉卡

  伊莉克借着月光,数着小布袋中的钱,里面二十九个银色、七十二个黄色的。除了这袋钱和小熊之外,她剩下的东西就只有哥哥的匕首了。
  金色的月亮已经移过了中天,不远处的帐篷内也早就没有了奇怪的呼喊声。伊莉卡摸了摸一直热辣辣疼着的两边脸颊,提着匕首,慢慢向帐篷爬过。她用匕首挑开了帐篷的门,轻手轻脚的钻了进去。帐篷里,三个人挤在一起,中间那个男子的手臂被左右两个女孩枕着。
  就是现在了,伊莉卡想着,她沿着帐篷的边缘钻到了三个人的上方,盯着那个男子的脖子,举起了匕首。匕首又大又重,她只能用双手握住。我的父亲是伟大的战士,曾经杀死了一个军团的士兵,我的哥哥也杀过两个人,红色,红色,割断那里,让红色流出来。伊莉卡闭上眼睛,双手奋力刺下。红色……
  伊莉卡觉得向下的匕首突然停住了,她睁开眼,却看见匕首被那个男子用牙齿咬住,红色从他的嘴边流出来。红色……伊莉卡又被红色吸引,手不由松开匕首。
  男子甩头把匕首吐到了一边,他笑了起来,满嘴鲜红:“这一次又让我流血了,你干得还真不错啊,小狐狸。”
  “嗯?”伊莉卡愣愣的回应。“啪”,耳边传来清脆的响声,眼前世界旋转起来,然后又陷入了一片漆黑。
  一切要都是梦就好了,伊莉卡的意识在飘着,她多么希望睁开眼睛以后又回到丘林的家里:早上会有哥哥做的煎鸡蛋;哥哥出门后可以偷偷的溜到那个有池塘的大大宅子里,绿发的女士会请她喝茶吃点心,看着她和阿珊阿莎在草地上玩一下午;在哥哥回家前离开,趴在隔壁的窗户上,听老奶奶讲尖耳朵、鳞皮怪和野人们的故事。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了,已经回不去了。哥哥带着我从丘林跑了出来,然后……哥哥被杀死了……
  伊莉卡的世界又在瞬间变成了一片红色。那个时候,微笑的歌者把她从树丛里抓了出来,甩到了哥哥身边。哥哥倒在地上,红色从他的脖子上扩散开,伊莉卡的双手浸透在红色里,就像爸爸那时候一样,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为什么会想到爸爸?伊莉卡不知道。她看着自己双手,那双手也变成了红色。微笑的歌者还在唱着,他唱的那么高兴,可伊莉卡听起来却是悲伤。爸爸死了……哥哥死了……他杀死了哥哥……爸爸没有了……哥哥没有了……我明明没有哭,哥哥大骗子,我没有哭……只是水从眼里跑出来了。手指碰到的东西,匕首,哥哥的,现在掉落在地上的匕首,伊莉卡仿佛听见匕首在说话,“拿起我,向那家伙扎过去”,它是这么说的,伊莉卡也是这么做的。她握住匕首,红色,刺了过去,红色,微笑的歌者被刺中了,红色,脸上挨了他狠狠的一巴掌,红色……
  伊莉卡被打得晕晕乎乎,她觉得自己的左边脸都涨起来了,眼前也只有红色。
  “你流血了,尤纳斯。”伴奏的乐声停了下来,有女孩在说话,声音好像蜜糖一样的。
  “被那么小的女孩弄伤,你到底在想什么。”另外一个女孩的声音,带点沙沙的感觉。
  “我想的事情,可不会告诉你哦,嘉尔曼。”有个男人在说着,是那个歌者吧,“伯莉丝,把我们的小狐狸拴起来,收拾好帐篷,咱们该收工去下一处了,月亮流水歌声不等人。”
  “拴起来?你准备把她也带上?”
  “既然她有胆量刺我一下,又正好刺中了……”
  “你这家伙该不会……”
  “安心,我有了你们两个,还……”
  他们的声音忽高忽低,似乎在她的身边走来走去,伊莉卡揉着眼睛,红色退了下去,微笑的歌者就在她的面前。“是我杀了你哥哥,没错,如果你也想把我杀了,最好紧紧地跟着我。”他向她伸出一根手指:“不过,第一个教训,别在我正注意着你的时候动手。”
  从那以后,伊莉卡就开始跟着他们,也开始渐渐的认识了他们。有着一头银发的歌者叫尤纳斯,他看上比哥哥大不了多少,总是微笑着。他就是带着微笑杀死了哥哥。一头金色波浪卷发的女孩是伯莉丝,她弹鲁特琴,说话甜甜的。而吹笛子的嘉尔曼,头上有一对小小的尖角,身后有一条总是甩来甩去的尾巴。他们像歌手一样随时随地的演奏,随着歌声乐曲跳舞,即使在空无一人的野地也是如此,伊莉卡很多时候是他们的唯一观众。
  嘉尔曼会做好喝的汤和各种烤肉,伊莉卡每天都需要为此支付一枚黄澄澄的钱币。伯莉丝给了伊莉卡一套新的杂色的土布衣裤外加一双小靴子,换走了她原来那身红透了的红裙子和把脚磨破了的小红皮鞋。至于尤纳斯,在伊莉卡想趁着他吃饭对他偷袭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巴掌和第二个教训:“别在我睁着眼的时候动手。”
  那以后伊莉卡老老实实的跟着在林地间穿梭了两天,她一直在偷看尤纳斯什么时候闭眼。唱歌的时候他偶尔闭眼,但是太短了,根本来不及;休息的时候,他也会坐下来闭目发呆,可伊莉卡一靠近,他就把眼睁开了;他和嘉尔曼或伯莉丝抱在一起的时候……不,伊莉卡一点也不想在那个时候走过去……
  所以她等到了夜里,尤纳斯睡觉的时候总会闭上眼睛吧。可结果还是,失败了阿……
  “第三个教训~”意识回来了,伊莉卡睁开眼睛,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左边比右边高出一根指头厚了。
  周围还是一片昏暗,天还没亮吗?伊莉卡抬头看着,没有看见天空,头顶上有几盏灯,由天花板上垂下来的铁链吊着,发散出微弱的光。这显然不是尤纳斯的帐篷,更像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伊莉卡发现自己坐在角落的石头上,面前是一张木头桌子,她刚才大概就趴在桌子上。我的钱袋,我的小熊,我的匕首,伊莉卡摸着自己的口袋,然后松了口气,谢天谢地,钱袋在口袋里,小熊就放在身边,而匕首也躺在小熊怀里。
  杀死哥哥的人呢,他在那里,偷偷跑掉了吗?伊莉卡抱起小熊,抓紧匕首,跳下石头急切的寻找着。屋子似乎很大,又暗又冷,很多人在大声喊叫着。邻桌坐的是一个带着破毡帽男子,跷着穿一双黑靴子的腿,手在捻着光光的下巴,他帽子下面的头发和黑暗融为一体。不是尤纳斯,伊莉卡从他身边走过。隔板的另外一边是三个披头散发穿着皮甲的男人,他们都比哥哥和尤纳斯高。两个欢叫着的女人,她们衣服解开,袒露着胸部和大腿,坐在男人们的怀里,由着男人的手在她们身上又摸又捏。她们不是伯莉丝或嘉尔曼,既没有雪一样白的肌肤,也没有小角和尾巴。伊莉卡快步跑过去,前面一堆黑压压的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吆喝着“四”“六”“三”之类的数字。她爬着从人腿之间钻了进去,探头向桌上看。桌面上放着很多钱,大部分是黄色的,很少有银的。几枚骰子在圆桌的中心转动,每次停下来,都有人欢呼有人吼叫。可尤纳斯没在桌边,伊莉卡失望的钻了出来,他真的跑掉了吗?她突然从听见喧嚷中有细微的琴声,循着琴声,她进入了黑暗的深处,有几级台阶,差点让她摔倒。琴声消失了,不过伊莉卡已经看见在一张放着油灯的桌边,尤纳斯就坐在那里,抱着琴的伯莉丝和不安分的甩着尾巴的嘉尔曼在他的左右。桌子的另外一边,是一个满脸都是胡子的矮老头,他头上带着少了一只角的牛角盔,面前放着一只比他的脸还大的杯子。
  “金月亮,从哪搞来的,尤纳斯?我听说你最近是在丘林活动,月亮可不照那里。”矮老头在嘴里咬了什么东西,然后吐出来在手里擦了擦,疑惑的问着尤纳斯。
  “你真是个聪明人。”尤纳斯微笑着。
  “不,不,我只是个傻瓜老头子。”矮老头的身子缩缩了,头盔滑下来遮住了眼睛。
  “为这个幸运的家伙干一杯,智者一命呜呼,笨蛋长命百岁。”尤纳斯大笑着提议,伯莉丝和嘉尔曼都笑起来和他举杯碰了一下。
  伊莉卡觉得他们都没发现她,现在会是一个好机会吗?她握住了匕首。
  矮老头把头盔推了回去,眯起一只眼睛瞅着尤纳斯:“你想要啥,歌手?如果你想要我的店,一个月亮可不够。如果是其它的,你可以打包全带走。”
  尤纳斯放下杯子:“我在找一个人。”
  “要找别的女人?不怕她们把你吃了?”矮老头目光落在伯莉丝和嘉尔曼身上,坏笑着。
  “她们?怎么会,她们都爱我爱得发狂呢,而且不介意分享,对吧,亲亲们。”尤纳斯双手搂住身边女孩的腰肢,结果脸上一边挨了她们一拳。尤纳斯揉着脸:“不过,我要找的不是女人,是‘蓝胡子’。”
  矮老头疑惑的问:“你要找‘蓝胡子’?你找他做什么,该不会是……”
  “别瞎猜,还没人找我买他的命。”尤纳斯把声音压低,“听说他被‘黑靴’放逐了?应该是真的吧。”
  矮老头又猛的缩了缩,把手里的东西抛回给尤纳斯,他胡子一抖一抖的嘟囔着:“我可是个自由人,自由人要守自由人的规矩,不行,出卖朋友可不行……”
  “什么自由人,不过是些野人而已。”尤纳斯微笑着,“我也没要你做出卖朋友的事情。”
  野人?这个矮老头是野人吗?老奶奶讲的故事又跳了出来,野人是一群强盗土匪,他们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矮老头是看上去有点奇怪,似乎和故事里的野人又不太一样。他是野人的话,这里的其他人也都是野人吗,那这里就是野人窝了?伊莉卡想告诉自己不怕,不能害怕,可心还是打起了鼓。尤纳斯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好像不是野人。野人会把小女孩抢走,割断她的脖子,把头给巫师,而身体则留给野兽吃掉。尤纳斯要把我交给野人吗?因为我刺了他,所以他要让野人割我的脖子?
  我可不要被割断脖子!伊莉卡松开了手,小熊掉到了地上,她捂着自己脖子,在黑暗中没头没脑的跑着,直到一头撞到了什么东西上。一个披头散发野人,也许是刚才那三个中的一个。伊莉卡看见野人向自己伸出了手,他要割断我的脖子了,她尖叫起来,胡乱的挥动手臂想挡开他。
  一些红色的液体甩到了她的脸上,野人闷哼一声,收回了手,红色从他的手上流出来,滴滴答答。伊莉卡才想起自己的手上握着匕首,我划伤了他,他流血了。伊莉卡看着红色,愣愣的站在那里,我道歉吗,她抬头看着野人。周围的人哄笑着,野人的脸拧在一起,他拔出了背后大砍刀。
  “你这混蛋,给我停手,别让血流到我的地板上,该死的,擦一次可不容易。”伊莉卡听见背后传来了那个矮老头的声音。还有尤纳斯,他把手放在伊莉卡的肩上。不知道为什么,伊莉卡竟然觉得有几分安心,他杀了哥哥,她提醒自己。
  “这小妞先让我流血的。”野人瞪着乱发下那双四方形的眼睛,张嘴露出白森森牙齿。
  “听见了吗?那么一个小妞儿让他流血了。”
  “‘肋刀’的头头被半大的妞儿伤啦,哈哈,你们‘肋刀’解散并入‘黑靴’算了。”
  “你们史文老大知道以后不知道会怎么说。”
  不知什么人喊了一句后,其他的人一起哄笑。野人转了转脖子,他的骨头发出“咔咔”的声音,伊莉卡以为他要挥刀砍过来了。但是野人没有,他怒气冲冲的转身走了,他的两个同伴跟着他。
  “好了,他逃走了。”尤纳斯说道,伊莉卡不知道他是对自己说,还是对矮老头。
  “他走了,不是逃走了。”矮老头说着,“你们也赶快走吧,附近‘肋刀’的人虽然不多,但也够把你们从这里拽出去像宰杀野狗一样宰掉的。”他靠近后,伊莉卡才发现他是多么的矮,连自己都不用仰视他。矮老头满是胡子和肉堆起来的褶皱的脸冲着伊莉卡,他舞动着短粗的手臂:“他们会割下你的耳朵,挖掉你的鼻子,抠出你的眼睛,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伊莉卡哆嗦了起来,她摸着自己的耳朵,鼻子,脸上还是热辣辣的,但现在这样总比脑袋变成什么都没有的光蛋强:“我不才不要那样……”
  尤纳斯还在微笑着,对矮老头说:“我问的那个人?”
  矮老头侧着脸仰头,头盔又滑下了:“我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你马上就没命了,也没必要知道了。”
  “说得也是。”尤纳斯一弹手指,“叮”的一声,一枚钱币打在了矮老头的头盔上,把头盔顶了上去。那枚钱币是金色的,有着圆圆的月亮图案,伊莉卡过去从没见过这样的钱。
  “你这是什么意思,歌手?”矮老头把落在脸上的金币一把攥到手里。
  “我马上就没命了,这东西对我也没用了,不是吗?如果你遇到他,就让我贡上一朵花吧。”尤纳斯俯下身,对矮老头笑着,然后直起身,向有一丝光的地方走去。“好了,我们走吧,别让店主人为难。”
  我的小熊,伊莉卡向着跑来路看着,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身边的矮老头的脸上笑开了花,可伊莉卡一想到他刚说的话,又打了个寒颤。周围好像很多人在看着她,他们都是野人。我不能让杀死哥哥的自己跑掉,还有他还欠我第三个教训,不让他白打我。伊莉卡想着,追上了尤纳斯。
  黑暗中的道路似乎是向上的缓坡,周围也变得狭窄了,等伊莉卡走到了外面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从一个树洞里出来的。野人都住在洞里吗,真是奇怪,故事中可不是这样的。外面的阳光有点刺眼,伊莉卡眯着眼睛,附近才生出少量嫩叶的大树尚不能成为遮挡。风依旧强而有力,如同咆哮的野兽或者奔涌的河流一般在林中穿梭,在经过伊莉卡时,肆意的把她的头发吹成一团乱草。发丝在眼前飘动,弄得伊莉卡的鼻子有些痒痒,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然后伊莉卡听见低沉的“呜呜”声在风中传递,类似她在丘林时听过的长号,但比长号的声音更混浊。
  “肋刀的动作还真快啊。”尤纳斯说,他向林中一处树木密集处走着,“咱们稍稍动动脚,别让那些家伙把‘熊窝’的门口弄脏了。”
  伊莉卡有些茫然的跟着,“呜呜”声越来越响。高大的黑影,不,是那些穿着皮甲、一头乱发的大个野人,他们吹着牛角,从四面包围了过来。伊莉卡靠在身边的树干上,我不怕,她对自己说着,我是伟大战士的女儿,野人不可怕,她反复的心里说,不就是变成鸡蛋头吗,呜,我不要变成鸡蛋头。鼓励自己的话,哪一句都没有用,伊莉卡看着慢慢靠近野人,自己是伟大战士的女儿也没用,在真正的、可怕的野人面前,她只是一个胆小又没用的小姑娘。
  伯莉丝摸了摸伊莉卡的头,站在她的身前,轻声对她说:“没有关系的,小狐狸,尤纳斯会保护你的。”
  “保护我,为什么呢?”伊莉卡用手指挖着树皮,转头看着伯莉丝深蓝色的眼睛,可两者都不能帮她抵抗对野人的恐惧。
  “不知道,但是他会这么做的。”伯莉丝把琴放在地上,反手握着琴头。嘉尔曼在手里转着笛子。
  他会保护我?如果哥哥在,哥哥会保护我的,他向水神发过誓。伊莉卡握紧手里的匕首,想象身后的树木是尤纳斯,反手用匕首扎着树干。他保护我?他杀了我哥哥啊!
  披散头发的野人一共有十一个,拿着大砍刀或者长矛。伊莉卡数着,一共数了三次,也没能数少一、两个人。为首的就是被她割伤的那个,其他野人在距离伊莉卡五步外停了下来,只有他继续大步上前。
  尤纳斯伸手拦住了野人:“我可否用一曲高歌外加闪亮的银币来换取您对我的‘小狐狸’的宽恕?”
  “留着你的歌唱给女人听吧,我要金银自然会去拿,现在我只要这个丫头的脑袋。”野人推开了尤纳斯的手。
  “就没什么其他的商量余地吗?我和你们史文老大也算有点交情。”
  “再啰嗦就劈了你,把你的女人带回去骑。”野人从尤纳斯身边走过,又推开伯莉丝,还趁机在她的胸前捏了一把,“手感还不错,这样的女人为啥要跟着你?”
  “你会知道原因的。”尤纳斯在野人的背后说着,虽然看不见,但伊莉卡觉得他在微笑着。她背脊一阵发冷,他要杀人了,她能感觉到,他杀哥哥的时候就是这样笑的。
  野人就站在伊莉卡的面前,他低头看着伊莉卡,扭曲脸好像野兽,把刀扬了起来。伊莉克瞪着眼睛,看着他的刀,刀没有动,野人自己却动了,是向着伊莉卡压了过来。他挡住了太阳,挡住了风,直挺挺的压了过来。
  惨叫声和惊呼声也同时响起,但都戛然而止,还有重物落地的声音,连续数次。伊莉卡想躲开压过来的野人,双腿却怎么也动不了。野人的身体撞到树1,翻身歪向了一边,伊莉卡才看见他的脖子和整个后背都红了。
  他死了吗,伊莉卡蜷缩着看着野人,野人似乎死了,他流了好多血,像哥哥那样,伊莉卡一下子软了,坐到了树下。可野人的身子动了动,猛地伸出了手抓住了伊莉卡向前伸的腿,他的力气好大,伊莉卡觉得自己的腿要被抓断了。我该怎么办,匕首,手里的匕首,伊莉卡的头脑一片混乱,她把匕首举起了,对着野人的脸,用力扎了下去,她瞪大眼睛看着野人,每一击野人的身体都抽搐着,他的手上的力气慢慢的小了,终于野人松开了伊莉卡,没有任何的反应了。现在,他死了吗?伊莉卡看着野人,她的双手都是红色,身上也是。
  “狐狸总是喜欢红皮毛阿。”是尤纳斯的声音,“第三个教训,杀人的时候自己不能闭眼睛。不过,恩,很好,你已经在实践了。”
 
主题: [历史]传说落幕的年代
作者: 猫儿2010-04-29, 周四 12:56:32
第七章 特鲁西埃

  新领总督的早餐,没有受到动乱的影响,依然丰富:一大碗煮豌豆,一整条黑鲶鱼,三片摊鸡蛋,几条腌猪肉外加一大杯葡萄酒。本地水神的信徒相信会发出“呜呜”的鲶鱼是神的仆人,不信神的特鲁西埃却不在乎,一早起来,他觉得自己胃口好的可以吃下一百条会叫的鱼,直到他忘记自己不该去注意那条安静的“美人鱼”。与大快朵颐的特鲁西埃形成鲜明对比,伊索尔德双手捧着一杯水小口抿着。
  “厨子的手艺进步了,夫人。”
  “是吗,你能满意就好了。”
  “不要尝尝看吗?”
  “不用了,大人。”
  总督夫妇间的对话,也没有受到动乱的影响,依旧乏味。特鲁西埃咽下了一块鱼肉,看着伊索尔德。她原来不是这样的,特鲁西埃想起了刚刚认识她的时候。暖洋洋的午后,在林中迷路的自己,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绿发少女,强行拉着他游荡林中。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比最吵闹的鸟儿还活泼,比最狂野的河流还奔放的,哪是现在这个样子。
  把树木从森林移栽到庭院,所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也许该带她回去一次,就算只能走走看看,说不定也有帮助,至少不会比现在更糟。特鲁西埃又挖了一大勺鱼肉,放到嘴里。不过,要等到丘林的异常结束,最后一个“祭祀谋杀”的参与者——保民官班奈德被早上回来的一批“热血青年”在半天路程外的林子中找到了,可惜他的脖子已经断了,据说是找到时就断了,可谁知道是不是。预谋杀人者全部死光,谋杀对象却还活着,真是个完美的谋杀计划。
  特鲁西埃突然感到喉咙一阵刺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卡在嗓子里,他吞了口吐沫,却只是让疼痛加剧。
  “特鲁,你怎么了……”绿色发丝在眼前一闪,伊索尔德起身到了特鲁西埃的身边。
  我的脸色很难看吗,她看上去怎么那么焦虑,特鲁西埃不知为什么竟觉得有些高兴,他笑了起来:“没什么,我的好夫人,好像被鱼骨头,啊,卡住了……”结果牵动了喉咙,又刺痛了一下,笑容也变得古怪起来。
  “你吓到我了,还笑……”伊索尔德轻捶特鲁西埃的肩膀,“别乱动了。”她拈了一粒豌豆,口中轻声吟诵了几句。
  “张嘴。”特鲁西埃依言乖乖的把嘴张开。伊索尔德把豌豆丢到了特鲁西埃的嘴里。“不要嚼哦。”她闭上了眼睛。
  特鲁西埃觉得自己的口腔内有些痒,豌豆在顺着口腔内壁滑动,微微的疼感后,刺痛消失了。豌豆带着什么东西一齐回到伊索尔德的掌中,伊索尔德睁开眼睛:“原来真的只是鱼骨头……”她把骨头豌豆放到桌上,在阿珊和阿莎捧过来的一盆凉水中洗了手,动作像帝国的贵妇一样熟练。
  “不是鱼骨头,还能是什么,我又没吃其他的东西……”伊索尔德的反应,莫妮卡的死亡感觉,在特鲁西埃脑中联系起来。“伊索尔德,你该不会也觉得……”
  “请您吃东西的时候不要那么狼吞虎咽,大人,食物也会伤心的。”伊索尔德向特鲁西埃欠身行礼,“您慢慢享用您的早餐。”然后带着阿珊和阿莎离开了餐厅。
  会有人想要我的命吗,还是女人们的过分敏感。新领的复杂,两年前特鲁西埃就充分的领教到了。除了本地主要居住的隶民,以及周围山林里的野人外,北方山区的蛮族,东面常绿森林里的精灵还有西南红河谷地的魔裔都对这里虎视眈眈。土匪强盗比春天的野草长的还快,去年剿灭了几股的山贼后,最近又冒出了“黑靴”、“肋刀”、“地鼠”这样的新势力。
  特鲁西埃用勺子搅动碗里的豌豆,看着桌上的鱼骨头,感叹一个简单早餐也可以吃得五味俱全。他把最后一勺豆子送入嘴里,结束了早餐,前往书房。
  这房间同特鲁西埃在高塔的书房完全不能比,只放着几本没什么阅读价值的旧书、本地的地方志和几筒羊皮卷轴。唯一的好处是,至少还有一扇向后院开的窗户。他可以转个头就看见伊索尔德,在花木之间,他的夫人偶尔会回到少女时代般,加入阿珊与阿莎的嬉戏中。
  可一旦坐到了书桌前,特鲁西埃就很少有工夫转头看窗外了。从环蛇溪的桥头哨卡回城已经过了三天,丘林的近况虽然得到了初步恢复,但头疼的问题一点都没有减少。城内月亮神殿的祭司一死一伤,把受伤的女祭司暂时接到了总督府看护后,月神神殿那边就彻底没人管理了。帝国来的移民几乎每天都有人结队前来请愿和哭诉,向他报告在动乱中的损失并索要赔偿,或者求他为死去或受伤的亲人伸张正义。还有归化的蛮族,一直在叫嚣着要为他们的同胞进行神圣报复。从这一点看,隶民和蛮族和还真像。无论是伸张正义还是阻止蛮族都需要军队,还有补充哨卡。特鲁西埃向瑞普提出了调派驻守于帝国公路附近的军团来丘林,被瑞普不软不硬的拒绝了。理由是根据协议,帝国军队除非三名事务官一致通过,否则不能进入丘林;此外瑞普还声称担心帝国军的来到不利于缓和目前的局面。真是好说辞,特鲁西埃也没有找出反驳的地方,但还是向帝国军团发出了调令。只要军队不进入丘林,瑞普也没什么可说的。还有就是,莫妮卡给的那袋金沙,让特鲁西埃想起野人的传说。不是那些跑到山里的,那些人,特鲁西埃更愿意称之为土匪,而是土生土长的野人。野人一直传说“蛇的尾巴系着金口袋”——环蛇溪的上游有金矿,当年的帝国探险家就是这么想。特鲁西埃从桌边的羊皮卷筒中翻出了新领的手稿地图,地图还是两年前灰绘制的。他把地图在桌上摊开,寻找环蛇溪的源头。
  “咔咔”的铠甲声就在此时不合时宜的出现。“如果是帝国的人,让他去找蒙塔,蒙塔知道怎么做;如果是蛮族让他去瑞普。我够忙的了,拉希德,别随便领人来烦我。”特鲁西埃专注于地图,他顺着地图上环蛇溪寻找上游,结果是什么也没有,地图上没有画出。
  “如果是丘林人呢?”拉希德问。
  “丘林人,你是说隶民,隶民为什么来找我?”特鲁西埃抬起来。
  拉希德站在书房门口,他的身边是一个比他稍矮的本地人,一头刺猬似的褐色短发,神情有些尴尬。
  特鲁西埃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看见过,但没能立刻想起来。他坐起来,挺直了腰,整了整身上的金边的束袖长袍。
  拉希德大概看出了特鲁西埃的疑惑,向他解释:“艾尔,您让我从瑞普事务官那里带回来的那个,丘林城防的一个队长。”
  “噢,挨鞭子的小子。”特鲁西埃有点印象了。“你们进来了吧”
  年轻的本地人走路有些迟缓。他有些拘谨的来到特鲁西埃的书桌前:“我是来向您道谢的,总督大人。我虽然出身低微,但也知道感恩。如果不是您,我那天大概就被打死了。”
  “嗯,艾尔,我听他们说你和保民官班奈德的关系不错……”特鲁西埃发现艾尔的脸上似乎带着痛苦与愤恨,而且青一块紫一块,都是新伤。“看来你已经知道他被带回来了。”
  “是的,总督大人,我去广场看了。”艾尔说,“我跟班奈德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要不要拉希德及时赶到,我可能就没办法向您当面道谢了。”
  拉希德在一边对特鲁西埃说:“是您吩咐的,‘别让他死了’。”
  “我本来想问问你关于班奈德的事情。他死了,我也感到很遗憾。”特鲁西埃说。
  艾尔说:“可他死的有蹊跷,总督大人。我看了他的尸体,伤口在脖子上,从右边到左边一刀切开,干净又利落。带他回来的人我都认识,没有一个有这样的技术,大人。”
  “伤口很窄而且很深?”听了艾尔的描述,特鲁西埃觉得耳熟,他想起了莫妮卡说的三个守桥士兵的脖子上的伤。
  “是的,大人。”艾尔有些惊讶。
  “班奈德被人杀了,弃尸荒野,然后才被人找到带回来,这下所有参与‘祭祀谋杀’的人都不明不白的死光了,你觉得是不是有人在杀人灭口呢。”特鲁西埃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
  “我是这样想的……”艾尔犹豫了一下,说,“现在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其实,他们说得没错,那天晚上我进了林子,而且见到了班奈德。他给我的感觉很奇怪。”特鲁西埃示意艾尔继续说下去,于是他说:“他既嗜血又紧张,还有点疯狂。我最初都有他完全变成另外一人了的错觉,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或者被控制了。”
  附身……控制……,特鲁西埃记得高塔有人终其一生研究附身或控制他人方法,都没什么成果,不过艾尔肯定不会知道。特鲁西埃也无意向他解说:“也许吧。不过,现在相关的人都永远的闭嘴了。”
  “可能还没有,大人。”艾尔脸上的神情有些变化,多了一点期待。他在期待什么,特鲁西埃听他说道,“班奈德还有个妹妹,还没有被找到。他们为她也准备了绞索,所以……”
  “伊莉卡?我记得她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她又能知道什么?”
  “您……认识伊莉卡?”特鲁西埃随口叫出了那女孩的名字,让艾尔愣了愣。
  “也许你不相信,那女孩是我这里的常客。”特鲁西埃望向后院,伊索尔德坐在树下,阿珊和阿莎在草地上打滚。“她经常来找我家的女孩们一起玩。”
  “和总督大人的小姐们?”艾尔也看着窗外,似乎不太能相信。
  “不是我的女儿。我才结婚两年,怎么能有那么大的女儿。她们是……嗯……”特鲁西埃思考着该如何称呼,“我妻子的妹妹们。”姑且这么说吧。“她们前几天还为伊莉卡哭了很久。”特鲁西埃把头转回来:“你觉得她还活着吗?”
  艾尔被问得支支吾吾:“大人……她没有被发现……所以……我想……伊莉卡是个机灵的女孩……我觉得她可能……还活着吧……”
  “就算她还活着,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你想去找她吗?”
  “是的,大人。”艾尔想都没想。
  这就是他的期待吗?特鲁西埃想着,我该怎么回应这份期待呢,他是个本地人,又是城防的队长。他说道:“她可能在附近的任何地方,而且城里依然有暴徒徘徊,你一个人打算怎么找,就算找到了,依靠自己的力量又能保护得了她吗?”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暴徒的,大人。”艾尔说,“我有些朋友,他们都对暴徒的行为不满,也愿意帮助我。一旦我找到伊莉卡,能把她送到您这里吗?我相信您一定可以保护她的。”
  “我很乐意给予这个无辜的女孩庇护,女孩们也会欢迎她的。”特鲁西埃按照自己的想法罗织词句,“你觉得这样一个小女孩会去哪里呢,她会不会跑到什么人家里了?”
  艾尔似乎认真的考虑一会儿,才说:“您提醒了我,大人,我该从附近的人家找起吗?”
  “那样的话,他们可能会把你错当成暴徒吧。只要街面不恢复平静,人人自危就不会结束。”特鲁西埃叹了口气,“没人来维持秩序,我提议让军队过来,被瑞普拒绝了,他说没有三个事务官一致同意就不行。可除了他之外,另外两个都死了,真不知道混乱持续到什么时候他才满意。对了,艾尔,你们城防队呢?”
  “一部分人跟着参与谋杀的防务官奥里尼一起死了,活着的蛮族都跑回他们的村子去了,其他的大多都是愿意帮助我的朋友。”艾尔似乎想起了什么,愤愤的说,“但也有一些成了暴徒。现在没有城防队了,大人。”
  “那些蛮族还叫嚣着要对丘林报复。真可惜,如果城防队还在,也许就能平息动乱了。”特鲁西埃说,“到那时候找伊莉卡也比较容易了。就算只是为了找伊莉卡,你也应该重组城防队,艾尔,在遇到暴徒的时候就可以名正言顺把他们抓起来了。不然,一旦发生冲突,你的行为导致的,只是新的暴乱。”
  “可我不是民选的防务官……”
  “但是我这里的总督,如果我任命你来负责丘林的防务呢?”
  “这……我想可能不行,大人。”艾尔的反应出乎特鲁西埃的意料,“您也许不知道,大部分丘林人不喜欢接受帝国的命令,由您下命令的话,恐怕会适得其反。”
  “如果我个人雇佣你作为总督的保镖呢,你能帮我在雇佣其他人吗,我需要一些人来让夫人安心,我的夫人最近怀疑有人要谋害我呢。”特鲁西埃苦笑着说。
  艾尔似乎举棋不定:“如果您需要护卫,我愿意担当。不过,其他人可能就……”
  特鲁西埃说:“我知道了,如果有其他人愿意,告诉他们,我支付的报酬是城防队的两倍,总之,你尽力而为吧。”
  拉希德送走了艾尔时,已经接近中午了。特鲁西埃吩咐拉希德,接下来的时间都要紧跟着艾尔,以免这个青年再出什么意外。
  同艾尔的接触,和桌上并不完备的地图,让特鲁西埃发现自己对本地真是缺乏了解,不但对地域没有认识,也没考虑过当地人和帝国人的差异。
  微风从后院送来了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幽香,花园的春天比外面来的更早,连翘、杜鹃、水仙竞相绽放,蜂蝶都已经在花间忙碌,其中一只黑斑的凤蝶乘着风飞进了书房。特鲁西埃伸出食指,蝴蝶似乎受到了他的感召,落到了他的手指上,翅膀微微的一张一合。特鲁西埃侧头看着蝴蝶,在视线的尽头,他发现伊索尔德站在窗边。她一手将绿色的长发顺过又细又长的耳朵,一手提着黑色的裙边,带着被猎人发现的小鹿似的神情。这样的神情也好久没见过了,特鲁西埃不禁冲口而出:“伊索尔德,过一阵子,我带你回一趟鳞血森林好吗?”
  “回去?为什么突然要带我回去?”伊索尔德松开了裙边。
  因为我想看见你的笑容,特鲁西埃想。
  伊索尔德又回复了平日的样子,平静的好像死了一样说:“不用您费心,大人,我会遵守约定的,即便是采用卑劣手段得到了的约定。
  蝴蝶从特鲁西埃的指尖飞起,在伊索尔德身边绕了绕,回到了玫瑰花丛中。
  “伊索尔德,我到底要解释多少次,我当时是迫不得已。”
  “您愿意的话,解释多少次都没关系,大人,解释不会改变事实和结果。”伊索尔德离开了窗边。“我去餐厅等您。”
  我还以为听到可以回去她会高兴呢,我当时还以为能一举两得,结果我得到了她,却又似乎永远的失去了她,特鲁西埃懊恼的想着,起身走向餐厅。午餐也同样的乏味,所以在总督幕僚蒙塔在其间询问瑞普派来的人什么时候接见时,特鲁西埃直接甩了句:“让他等着好了,我忙着呢。”以至到在书房真正会面的时候,被派来的那个顾问莫顿都显得战战兢兢。
  特鲁西埃觉得仅仅战战兢兢还远远不够,他不喜欢瑞普,更讨厌这个高帽红袍的莫顿。属于凤凰的红色在莫顿身上显得那么猥琐,如果莫顿不是泪星湾出身的法师,有资格身着红袍,特鲁西埃一定把他的衣服一把火烧了。
  “尊贵的总督阁下。”莫顿一口标准的帝国腔调也让特鲁西埃不悦。在过去,帝国的重臣注重实际功勋,现在的风气却是喜欢华丽词藻修饰的头衔。
  “你们的事务官好点了吗?”特鲁西埃问。
  莫顿答道:“瑞普大人最近能正常活动了,大概恢复工作也指日可待。”
  “那就好啊,蒙塔送过去的赔偿请求,瑞普看了吗?”
  “瑞普大人仔细的看过了,阁下,而且也准备即刻就核实损失和筹办赔偿。”
  “他一个人忙得过来吗?”特鲁西埃看着不停搓手的莫顿,笑着询问,“虽然没有到年终,可丘林其他的官员的空缺,瑞普决定怎么办呢。他准备自己任命呢,还是帮我提名几个候选人。或者,干脆我派几个人帮他好了,总督府的幕僚不多,要不我看就蒙塔吧,他和你们也比较熟了。”
  “阁下……您说笑了……等街面平静下来,就要重新召开市民大会选举的……”
  “那瑞普大人准备什么时候让街面平静下来呢,现在似乎全部的谋杀参与者都死了吧,他还不满足吗?”
  莫顿用袍袖擦了擦头上汗:“荣耀的总督阁下……这……这从何说起来……”
  “最近还没有热起来吧,你可以要注意身体啊。不然,恐怕到不了永聚就……”特鲁西埃把刚刚看过的文件随手丢到了桌上,“大概赶不上丘林的市民大会了吧。”
  莫顿连汗都不敢擦了,把手笼在袖子里:“谢谢阁下关心……您看这封给帝国的文书,没什么问题吧?”
  “哦,文书?没有,比我写的更像帝国文书。”
  “您觉得到了永聚之后,还应该注意什么吗?”莫顿谨慎的问。
  特鲁西埃笑着回应:“注意什么,没什么了吧,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到达。宫廷那一套你明显比我懂得多嘛。”
  “请您至少恩赐一句忠告。”
  特鲁西埃想了想:“忠告吗?也不是没有。要记住,帝国的月亮是金色的。”
 
主题: [历史]传说落幕的年代
作者: 猫儿2010-05-01, 周六 20:55:29
第八章 威斯克

  “注意你的仪态,弟弟,挺起胸,把头抬起来,不要让人看见有低着头的卡兰。”在特拉维斯的纠正下,威斯克努力调整自己的姿势,以符合身为卡兰的要求。
  “别太紧张,你很棒,客人们会喜欢你爱戴你的。”
  “谢谢你,哥哥,我会控制好情绪的。”威斯克说,当真正要参与宴会时,他才发现两天有多么的短暂。只有两天,能学到的东西实在少得有限。
  威斯克首先要学习的就是认识卡兰家的凤凰们,他的指导老师就是现在引领他走向宴会大厅的大哥特拉维斯。平日总是一身甲胄的他,今天也换上了参加欢宴用的短袖束腰长袍。特拉维斯同父亲很像,十四岁已经有超过六尺的身高,还有如同大理石雕塑一样的体魄。总是带着爽朗微笑的他,配上卡兰家标志性鲜红的头发和金色的眼睛,无论走到哪里他都是在场者视线的焦点。
  另外一位哥哥弗雷姆则是完全不同的样子,他个子不高,而且显得瘦弱,而且威斯克从他身上感到了明显的敌意。“风神眷顾?家里的神眷者太多的话,众神不会为难吗?”威斯克还清晰的记得和他唯一一次见面时听到的话。
  新的弟弟埃里克现在并不在家里。特拉维斯说埃里克和弗雷姆的身材是家里两个极端,这让威斯克大概知道埃里克是谁了,就是那个他总是偷偷欺负的胖孩子。原本以为是个碰巧也有红发的仆人或者佣人的孩子,没想到也是个卡兰。一幅窝囊的样子,难怪让父亲失望。
  上一代的长辈,除了父亲之外,还有特鲁西埃叔叔。他是巨龙的弟子、新领的总督、高塔的大师。特拉维斯告诉维斯克,长辈们大都是怪人,特鲁西埃叔叔也不例外,他娶了一棵树做妻子,也就不太可能有孩子了,埃里克去他那里接受训练,很可能也是为了让他有个继承人。父亲说过,卡兰家每代都有四个子女,可他那一代,除了他自己和特鲁西埃,另外两个哪里去了,特拉维斯也只是模模糊糊的说:“据说是双胞胎,而且生下来就死了。”
  威斯克还没有见过祖父——马奎斯•卡兰,下雷尔夫和红河谷地公爵。特拉维斯表示没什么关系,连他最近几年也没怎么见过祖父。公爵深入简出,只有少数仆人能见到。
  卡兰家的另外一位显赫的人物,是帝国的皇帝谢尔贝尔•卡兰。皇帝是祖父的弟弟,也就是他们的叔祖父。“帝国最近三百年,有六成的皇帝出自卡兰家。”特拉维斯曾说过,“现在没有巨龙的支持,下一任皇帝大概不会继续落到咱们家了。没关系,威斯克还年轻,争取下下任,或者更后一任,都还是有机会的。”
  “亲爱的姑姑,今天怎么也是独自前来阿,要是还继续把每个追求者都打得满地找牙,可就真要嫁不出去了。实在不行,就由我负责把您娶回来吧。”
  “别以为个子比我高了就可以不分长幼阿,就算我再嫁不出去,也轮不到你这小鬼。”
  听见身边的声音,威斯克才回过神来。看见身边的特拉维斯正和人亲切的拥抱,被对方对着小腹狠狠打了几下后,捂着肚子笑着:“莉莉安,你太过分了,还搞偷袭。”
  “任何时候都要保持警惕,这都做不到的话,只能说明你还嫩得很呢。”说话的人看向了威斯克,“这就是小威斯克了吧。”她是卡兰家的另一只凤凰,皇帝的女儿,被称为“紫金之花”的莉莉安公主。
  威斯克点了点头,向莉莉安问候,也接受了她的拥抱。在他看来,眼前的莉莉安与公主之间似乎有些距离。一头金色短发,轻盈的她同健壮的特拉维斯几乎一般高,更像是翩翩的花样美少年。她有一双跳动火焰般明媚的眼睛,混有女子的娇媚和男性的刚毅的光彩,小巧的脸上细长的鼻子显得挺拔。露出的两条手臂像是两块洁白的玉石,可并不过分纤细,无袖的金边紫色长袍又把女性的曲线都盖住了,只有拥抱时从胸前传来的压迫感,才让威斯克得以确信这位姑姑是女性。
  莉莉安的身后跟着一个小女孩,大概六、七岁的样子,紫衣紫发,头戴月牙型发箍,小心的缩在莉莉安的身后。
  卡兰家有亲族通婚的传统,帝国虽然有禁止亲兄妹、堂亲、表亲之间结婚的法律,对卡兰家却没什么约束力。祖父当初娶的就是自己的亲妹妹,而莉莉安姑姑也曾和特鲁西埃叔叔订过婚,只是最后双方都不赞成于是取消了。莉莉安会嫁给特拉维斯吗,威斯克觉得他们两个倒是挺般配的。
  莉莉安伸手抓弄着威斯克的头发:“除了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其它都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嘛。”她属于卡兰家中金发赤眼的那一类。
  虽然不喜欢被人抚弄头发,可这样的亲昵举动让威斯克觉得莫名的受用,他的身边一直都只有克洛泽这样的鲁男子,缺乏同年长的女性接触的经验,哪怕是莉莉安这样不太女性化的长辈。他有些求助的望向特拉维斯,说道:“没关系,我会做到让人忘记颜色的差异,而记住我是卡兰的。”
  特拉维斯揽着威斯克的肩膀,把他拉到身边,帮他从莉莉安的身边逃离:“看见了没有,你还觉得他有哪个地方不是卡兰呢。我说,莉莉安,你走错方向了吧,大厅的位置……”
  莉莉安打断了特拉维斯的话:“算了吧,男人们,包括塞尔吉奥,看见我在宴席中,会不痛快的。还有人借机纠缠,我都快忍不住打掉他们的牙了。呀呀,在家里,我还是乖一点好了。好啦,你们快点过去吧,他们大概快等不及了。”
  莉莉安向着另一边为女眷准备的偏厅走去,威斯克觉得跟着她的小女孩在经过自己身边时,一直在看自己。他回头望的时候,她们已经走进了房间。
  “喂,基亚斯大师,那边可是女眷和孩子们的地方,你这样做不觉得失礼吗?”
  “那么,你又是来做什么的,安赫尔•罗曼爵士。”
  “来阻止你这样的胆大妄为者做出无理之举,是骑士的义务。”
  “那就来试试看吧,只会抓鱼的水鸟。”
  两个站在偏厅门口的男子似乎有了点摩擦。他们大概就是莉莉安说的借机纠缠的家伙,一个身着黑袍,显得干瘪瘦弱;另外一个袍子胸前绣着鹈鹕徽章,看上去年纪不大。
  眼看口角要变成武斗,威斯克有些担心的拉了拉在应付其他客人的特拉维斯:“要不要去劝劝他们呢?”
  特拉维斯看了一眼,说:“哦,没关系,有人正准备阻止他们。”
  两个剑拔弩张的人突然各自被一个透明的大泡泡包了进去,不但无法挣脱,连声音都传不出来了。看着他们在泡泡内手舞足蹈却无可奈何,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客人如果都像你们这样,主人会为难的。”说话的人一挥手,两个泡泡带着里面的人向沿着走廊向外滚去。那是一个小个子的黑袍少女,似乎带着一种让人不舒服的忧郁气质。在威斯克看着她的时候,她也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凯特林德叔叔,没想到您也会过来。”特拉维斯愉快的和她打着招呼,同时小声告诉威斯克,“他和特鲁西埃叔叔一样,是巨龙的弟子、高塔的大师,而且是帝国最高评议会的成员,皇帝的候选人就是由他们评议会推举的,要给他留下好印象哦。”
  等等,叔叔?威斯克确信自己没听错。罩着一身黑袍,不仔细看的话,的确很难他是男是女阿。男孩一样的姑姑,少女般的叔叔,家里的长辈果然都是怪人。
  “基亚斯很想过来见莉莉安一面,可又没受到邀请,只好求我带他进来。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现在弄成这样子,我也没什么可继续待下去的。”凯特林德说道。他偏头盯着威斯克,“我是不是见过你,上个星期日在皇宫广场?”
  威斯克记得自己上周日是到过皇宫广场,去看龙座被搬走。可作为巨龙的弟子,凯特林德大概不会喜欢跑去围观搬走师父座位的人吧。威斯克想着,决定小小的说个谎:“我想可能没有,凯特林德叔叔。不过,很荣幸今天能见到您。”
  凯特林德点了点头:“认错了人吗。恩,也对,卡兰家的人不是穿金就是戴红,而且你的眼睛也不像。那么,我去给莉莉安道个歉,然后就回去了。”
  威斯克和特拉维斯一起看着凯特林德走向偏厅,转回头去,小声说:“那边可是女眷和孩子用餐的地方啊……”
  特拉维斯也掩着嘴:“没关系,凯特林德叔叔是自家人,而且……”他把声音放低到只有威斯克能听见:“他自己不认的话,哪个仆人敢说他不是女眷或孩子。”
  两个人坏笑着走进了欢宴的大厅。依照规矩两名阉人端上了盛满凤仙花露的银盆,给两名主人洗脚,而另外有仆人捧着装满葡萄酒的金杯,供威斯克和特拉维斯涮手。
  威斯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跟着特拉维斯一起来到了宴席之中。他们的父亲躺在主人席的躺椅上,他左右的位置都还空着。特拉维斯走躺在了他的右边,而威斯克高昂起头,让自己尽可能自然的在父亲的左边躺下。
  “弗雷姆哥哥没有来吗?”威斯克躺下后小声询问父亲。
  “侍奉神的人要远离世俗的欢娱,而且他还不够岁数,我们不用管他,今夜是属于你。”塞尔吉奥说道,“十四岁之前,你也仅此一次,好好珍惜吧。”
  威斯克点了点头,开始让自己融入欢宴之中。宾主一共分了三席,最高贵的客人和主人同处一席,在大厅的中央。
  特拉维斯的灌输让威斯克也能勉强认出其中的一些贵宾。胸前有银底火烈鸟徽章的老人应该是加兰德•赫拉德伯爵,他是卡兰家的总管,看上去态度骄傲,有一张精致的面具似的脸,好像只有五十出头。火烈鸟赫拉德家族是卡兰家最古老的追随者之一,据说已经跟随卡兰家超过了三十个世代,加兰德伯爵本人也为卡兰家服务了将近四十年,他的两个儿子埃克和希恩同样循序家族传统,为凤凰服务,分别担任着家里的剑术教师和弓箭手队长。
  另一个完全不会弄错的是牛头人库拉埃尔,驻桥城的郡守。红河谷地入口的驻桥城,早在特拉维斯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被作乱的魔裔夺走,此后这个身高超过八尺的巨汉就成了卡兰家的客卿。他袒露着上半身坐在地上,身上灰棕参半的毛发也掩盖不了数道深而丑陋的伤疤,头上角虽然也折断了一支,可突出的黑色眼睛里,透出的依然是藐视一切的神情。
  和牛头人举杯对饮的,是一个有亮银色头发的青年。他有一副特拉维斯说是“女人见了钟情,男人看了生厌”的漂亮面孔。额前的头发打着卷,遮盖住光润的前额,两条匀称而眉毛像女人一样用炭灰修过,让那双带着蓝色的、富有诗意的眼睛显得过于温柔。他胸前的徽章是金底的交颈黑白天鹅,帝国中仅次于卡兰的斯提亚特家的徽章。这是他们最小的舅舅,“没出息的”朱利安•德兰•斯提亚特。凤凰和天鹅两家关系不算融洽,他是在维系两家关系的脆弱纽带——特拉维斯三兄弟的母亲贝薇妮去世后,唯一还同凤凰保持来往的天鹅。二十五岁的他对武艺、信仰和学识都没什么兴趣,整天只是声色犬马的混日子。永聚的戏剧演出,赛车比赛,竞技比武和城市狂欢时,朱利安都是最热心的参与者和观众,甚至还有抱着琴在街头弹唱的惊人之举。另外一位了不得的长辈,威斯克想着。
  客人中唯一身穿甲胄的,想必是禁卫骑士埃梅卡•洛拉爵士,他也是唯一一个闷头喝酒不苟言笑的人。埃梅卡爵士始终板着脸,挺着带钩的大鼻子,眼睛只睁开一道缝隙,似乎没睡醒的样子,只有邻座的人放声大笑时,眼珠才会在眼皮下一溜。
  埃梅卡爵士的邻座是穿着有红色火焰花纹长袍的康斯坦德,好像是一位已经失去了贵族身份的远亲。他的脸色苍白,半边脸上都刺着奇怪的刺青,头上只有一寸多长的金色短发,眼睛带着红色的血光。和他目光相交,威斯克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
  客人们在大声的谈笑,但是当父亲开口时,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父亲说了句什么,客人一起欢呼起来。威斯克发现自己的心跳突然比逐浪岛防御海盗的大钟都响,竟然没听清楚父亲说的话。他身边的人也为他高声庆贺,先是特拉维斯,接着是朱利安舅舅、加兰德伯爵。其它的客人也跟着向威斯克问候致意,有单独一个,也有几个一起。威斯克有一种奇怪的感受,所谓的家庭,就是这样的吗?突然的幸福滋味,让他晕晕乎乎的,只能按照预先准备好的话,对客人一一回应,就好像盲目的鹦鹉。
  等威斯克恢复时,宴会的菜品开始上桌了。他看见自己身前的桌子中央摆放着四位一体食物的金色大圆盆——水神上放着大块的鱼肉,火神上放着牛肉,风神上放着一盘云雀,土神上则是烤大地鼠。仆人一边唱着歌,一边分发面包和蜂蜜,还有人揭开了四位一体圆盆,威斯克惊讶的发现,盆子上面的部分只是盖子。盖子下面的盆中有炸成金黄色的禽鸟,还有红扑扑的乳猪,正中是一只安了翅膀的兔子,大盆的四角是战神的造型,从他们的抡起的巨剑中,流出的好像是加了胡椒的肉汁,浇在了看上去还在金色大海中游动的鱼身上。
  接着第二道菜由八个仆人抬了上来,他们抬的巨大盘子上,放着一头威斯克见过的最大的野猪。野猪的头上戴着用葡萄串成的桂冠,獠牙上挂着棕榈树叶编成的小篮子,一个篮子里装着新鲜的椰枣,另一个里面是各种干果和坚果。野猪被用几乎可以乱真的,油酥面做成的小乳猪包围着,好像它们在争抢着要吃奶一样。
  这些小乳猪由仆人们分发给了各桌的客人,威斯克发现克洛泽在右边的次席,位置也在只是稍逊于贵宾的上座。他正同身边的客人一起的大吃大喝,把酒言欢,看来相处的还算愉快。
  这时,一个猎人打扮得厨师走到了野猪身边,用屠刀刺进了野猪的两肋,随着屠刀划了野猪的肚子,一群画眉鸟立即飞了出来,在大厅内盘旋歌唱。伴随着鸟儿的鸣叫,一名绿衣歌手弹着琴,高唱了一曲对威斯克的祝福之歌,客人也都再一次举杯,向威斯克以及父亲、特拉维斯致意。
  正为这些前所未见的菜肴惊异的威斯克又愣一下,他偷偷的侧目看着旁边,学着父亲和特拉维斯一样一口气干了面前杯子中的绛红色葡萄酒。那种液体带着甜美酸涩和一点无法理解的感觉,正是威斯克此时心情的最好描述。酒真的美妙的事物,是神的恩赐。此后宾客轮番致意,威斯克随着父兄不断的干杯,只觉得自己脸开始发烫,似乎血都往头上涌了,幸好是躺着,不然身体可能都要摇晃了。
  在威斯克有点迷糊的时候,正在表演的杂耍演员们发出惊呼。他强打起精神,睁大眼睛,只见一个魁梧壮硕的汉子正大步走进宴会的大厅。他穿着青色的半身甲,外面裹着一层银色的狼皮,狼皮上挂着红黑色的污迹,背后背着一个大包裹。他直接用厚重的皮靴踩过了捧着香水盆的阉人的手,撞翻了仆人捧上酒杯,杯盆摔到地上,“咣咣当当”的乱响着。大汉来到大厅中央,面对着主人的餐桌,威斯克得以看清他的脸。他的脸盘方正,头上挂着霜花,浓密的黑色络腮胡子和鬓角相连,歪向一边的朝天鼻子把眼睛挤得一个大一个小。扮成猎户的厨师被吓得松开了手中的刀,在五步之外的大汉一抄手就把刀抓在了手中,反手片下了一大块有约摸五、六磅的野猪肉,抓起来大吃大嚼,一眨眼的功夫就全吞了下去。
  一众宾客大多屏住呼吸,鸦雀无声,包括威斯克自己。他看着身边的人,发现牛头人的眼中透出隐藏怒意;总管表情依然如面具一般;禁卫骑士的眼睛动都没动;远亲则似乎已经躺着睡着了;父亲和特拉维斯离得太近有些看不清楚;只有朱利安舅舅笑着问道:“酒?”
  “好!”大汉充满豪气的笑着。
  朱利安把自己手持的大酒杯抛了过去。
  大汉接过来,仰头牛饮,溅出来的酒不少挂在了胡子上,一口气喝完,他又把酒杯甩了回去,打了一个隔,哈出一口酒气,走到父亲面前说道:“可算活过来了,为了参加一次酒席,俺的老母阿,差点连命都搭上,太不划算了。老大,以后这种事情,还是别请俺了。”
  父亲笑了起来:“那可不行,少你的话,就少了很多乐趣阿。”
  其他的客人也都一起笑了起来。笑声中,大汉也嘿嘿笑着抓着头皮:“老大,你咋又笑话俺了。”他看了看威斯克,对父亲说:“这就是你家新小子?还行,身子骨挺夯实。”然后又转向了威斯克:“小子,别看俺迟到了,可俺没空手来,俺给你带了点礼物。”
  “什么礼物?”听到礼物,威斯克感到酒醒了些。
  “嘿嘿,你看。”大汉解下来背后的包裹打开,从里面甩出两团白色的皮毛铺在了地上,似乎是巨大的白色野兽的毛皮。一张大体完好无缺,另外一张则破烂不堪。
  “雪猿皮!”客人中有人叫着。
  “这东西可不好逮。”大汉说,“俺费死牛劲了,才弄了张破的。”那么,那张完整的呢?还没等威斯克问,大汉就说了出来:“还是你们家小子有本事,弄张好皮子。”
  “我们家小子?”父亲扫了一眼特拉维斯。
  “小三子阿,哦,现在是小四了,那个胖小子,他弄来的,嘿嘿。”
  “他?”父亲的眉毛拧了起来,不知为什么,威斯克觉得其实他在笑。其他的客人又纷纷向威斯克祝贺,得到如此珍贵的礼物。父亲却继续问着:“雪猿怎么又出来了,你是从哪里遇到的?”
  威斯克一边应付着其他人,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大汉说道:“就在公路上,随便走着就能遇到了几个,这东西……”
  他觉得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也都变得模糊,自己的眼睛也越来越沉。宴会似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结束了,周围没有克洛泽、特拉维斯、父亲、大汉或者其他客人,有几个仆人来来去去说了什么话,他们还在捧着食物,远处似乎有吵闹声,但现在威斯克只想远离那些声音。他想去吹吹风,室内凝固的空气让他喘不上气,头疼的好想有好几只虾蛄在骨头里敲打。脚步变轻了,身体也一样,是在漂浮,是在飞,是在御风而行。
  经过回廊,维斯克看见莉莉安和凯特林德并肩在后院走着,两人在叹息或者在欢笑,真是奇怪的组合,维斯克想着,他从他们身边快速的闪过。
  眼前突然变成了空旷的废墟。月下,紫衣的女孩闭着眼睛,如精灵般蹦跳,她的裙摆跟着脚步的节奏展开,那景象让威斯克觉得比酒还甜美醉人。
  “你在做什么呢?”他不禁问道。
  “我在向月神献祭,为王子殿下乞福。您呢,您愿意与我一起吗?”女孩睁开了眼睛,她轻盈如影,到了威斯克的身边,向他伸出手。
  “王子吗,为哪位王子乞福呢?”威斯克看着她,拉住她的指尖。
  “是随夜风而来的王子。”
  “那么你呢,你又是谁?”
  “我吗?我是月亮上的公主。”
  她绕着他转圈,紫色的头发随风轻扬,发丝扫过他的胸前。
主题: [历史]传说落幕的年代
作者: 猫儿2010-05-04, 周二 09:34:52
第九章 凯特林德

  广场上的人比上次更多了,天气转暖,永聚的大部分市民恢复了早起出门活动的习惯。听说巨龙王座的事情后,法理德把那个不长眼的大祭司教训了一顿,还让他向凯特林德当面道歉,并送来了一份沉重的致歉礼。虽然凯特林德对此后再也没其他人敢靠近黑石王座感到满意,可教会送来的“礼物”……不,他暂时一点也不打算想起关于“礼物”的任何事情。
  头还是很疼,大概是由于昨天陪着莉莉安喝了太多甜酒。特鲁西埃、灰,为什么我总要替你们两个善后呢,凯特林德问着不知道身在何方的同门。明明只是甜酒而已,为什么早上起来还是很头疼,不,早上的事情也不要想起来……
  凯特林德拉了拉黑袍,希望可以克服宿醉,他现在依然头痛的很,风声入耳都变成针扎得感觉,还好刚才的会议中没人大声说话。
  今天的帝国最高评议会每周例会,是凯特林德参加以来,与会者最多的一次。除了月亮教的最高祭司法理德、禁卫骑士团长克莱格伯爵、还有拉苏之外,五大选侯家中,特兰德家的埃德奈公爵也亲自到了“众神殿堂”,卡兰家和斯提亚特家也派出了各自的代表。卡兰是公爵的继承人塞尔吉奥,斯提亚特家则是朱利安,知名的花花公子。
  “千疮之主”卡西里亚并没有到场,虽然让凯特林德有点意外,可也在情理之中。高塔的新学年即将开始,正是院长最忙碌的时候。想到之前师父的巨大工作量,凯特林德很理解现任代理院长的辛苦,尤其是对于匆匆接过师父的班、之前很少参与管理的老死灵法师来说。
  当天的第一个议题由埃德奈公爵提出,关于是否要即刻筹备决定新皇帝的百人大会。特兰德家的公爵胖的吓人,他身上的大部分部件也是一样,大鼻子,大耳朵,厚嘴唇,双重下巴,身高同腰围几乎不相上下,穿着翻毛的水貂皮,活像一个大毛球。特兰德家的徽章是杜鹃,关于他们家族最著名的传闻,就是向领地内全部的新娘征收“初夜权”。不过,杜鹃广播种子的时代似乎已经到了尽头,已经快四十岁的埃德奈公爵本人,至今膝下还无儿无女。
  让凯特林德意外的是,上周法理德估计的“选侯家族都赞成百人大会”的情况并没有出现。朱利安表示个人虽然认为无所谓,但他自己只负责把家族的声音带来,特提亚特家里一致认为为时尚早。塞尔吉奥也抛出了“在皇帝尚在时就进入选帝程序,几乎和叛乱无异”的重量级宣言。“半疯”法理德嘿嘿笑着,承认自己老糊涂了。而拉苏在一旁小声嘀咕:“只是他们都还没准备好罢了。”埃德奈公爵最后只能赔着笑脸说,自己只是随便说说。
  “与其把心思放在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事情上,不如用来考虑当前的紧要问题。”塞尔吉奥说道,“雪猿最近又频繁活动了,已经威胁从绯门到永聚这一段帝国公路了。”
  “雪猿?它们不是早死光了吗?不会什么空穴来风的传闻吧。”法理德捋着胡子说。
  坐在会议长桌右边首席的塞尔吉奥转头对着自己左边三个位置外的法理德,他的雄狮鬃毛般的头发跟着动作甩开:“犬子埃里克不久前打到了一头,把皮剥下了送给了他的哥哥。东特爵士也杀了一头,两张雪猿皮就在我儿子那里放着,你要不去看看呢,最高祭祀?”
  “哦,埃里克,我记得他才五岁吧。”埃德奈说。
  “我外甥已经七岁了。”朱利安笑着说,他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提着酒瓶,自斟自酌。
  “七岁的孩子,就杀了雪猿,凤凰家的子弟都英雄了得阿。”法理德很高兴的笑了起来。
  凯特林德记得自己当时半睁着眼睛,看着拉苏起身慷慨陈词一番,要求率军去剿灭雪猿。
  “作为负责守护绯门的万夫长,保证帝国公路的畅通,是我的义务。”拉苏说道。
  “黑钢”克莱格伯爵用惯有的没什么起伏声音说:“军队的调动需要经由高塔许可。”
  高塔,既然卡西里亚大师没在,我就是高塔的代表了吧。凯特林德想,军队出征需要有高塔法师和月神祭司协同指挥,如果可以随军,就能离开家了。考虑到这一层,当其他人望向自己的时候,凯特林德立刻说道:“我支持清剿雪猿,而且我会作为指挥者,参与其中。”
  法理德也没有反对,议案得到了通过,交由拉苏着手相关的事务。在已经快习以为常的“半疯”喊出的“隶民不可信任”中,会议也结束了。
  我的脑子当时一定是坏掉了,和拉苏一切指挥军队清剿雪猿,比应付家里的那位也好不到哪里去,凯特林德想着,穿过了广场。
  “凯特林德!凯特林德!”有人高声喊着,跟着马蹄声,似乎从后面追了上来。
  凯特林德带着厌烦的表情回头,看见呼喊他的人后,厌烦直接变成了厌恶。追上来的人是拉苏,他骑着一匹只有面部和四蹄是白色的黑马,怀里抱着一个褐色皮肤,白发梳成马尾的黯精灵女孩。她穿着近乎透明的丝织紫袍,袍子的长度只到大腿的根部,玲珑有致的身材毕现。黯精灵是上古时期从精灵中脱离的一支,月神给了她们庇护,现在的黯精灵也大都是月神的忠实信徒。臣服于帝国后,黯精灵的活动就转入了见不得光的地下,她们或者成为贵族的情妇,或者在神殿为恩客服务,以“美妙的性爱技巧”来传播月神的福音。
  拉苏以为这样就能要我仰头看他了吗?他在向我炫耀什么?凯特林德可不打算让拉苏如意,他并不抬头,只对着那匹马说:“有何贵干啊,万夫长?”
  “怎么还是这副口气,我们可是搭档了阿。找个地方去喝一杯吧,一起商量商量对付那些白毛大块头的事情。”拉苏说,他的手在怀里的女孩胸前捏了捏几下,黯精灵揽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吃吃的娇笑着。拉苏满意的轻咬了女孩的尖耳朵,继续对凯特林德说:“要是你觉自己是孤身一人而因此缺乏兴致,瓦莱蒂尔很乐意介绍她的几个姐妹给你认识哦。”
  这是吹得什么风,他又在嘲笑我吗?凯特林德还是忍不住,歪转头狐疑的看着拉苏,却也没法看出他是否心怀不轨,眯起眼睛说:“我还要回高塔,最近要准备新学年。在外面耽搁太久的话,家里……”不知道会出什么状况呢,凯特林德觉得实在没法说出口。“我的个人情况用不着你操心。”
  “家里?凯特林德,你家里也有人了吗,是那个月亮女祭司?这么说传闻是真了?哈哈,堂堂‘龙之子’现在成了唐宁家的那个小妞的裙下之臣了?”拉苏很有兴致的问,他吻了那个叫瓦莱蒂尔的黯精灵女孩的脸颊,“你应该多尝尝不同口味的,男人怎么可以被一个女人拴住。不过,瓦莱蒂尔,我倒是心甘情愿被你拴住呢。”
  瓦莱蒂尔在拉苏的耳边说:“你这坏人每次都是嘴上一套,行动一套,我可没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把你留在身边。”她转头看向了凯特林德,向他抛了个媚眼:“不过,黯精灵女孩的好处,不亲自体验一下,可是没法了解哦
  “等我有了兴致,说不定会去体验体验的。” 凯特林德装成欢场老手的口吻说道,“传闻,什么传闻,你们愿意成真就当真吧。流言止于智者,我没办法一下拔高你们的层次。总之,等出征后,有的是时间商量对策,不用急于现在这一时。”
  拉苏点了点头:“那么到时候再说吧。”他变得有些吞吞吐吐:“恩,我说,凯特,上周的事情,恩,那件事情,我做的不好,向你道歉,但是你也有不对的地方。”
  瓦莱蒂尔吮着修长的、指甲涂成红色的手指:“有兴致的时候,早点来告诉我哦。家里好多姐姐妹妹,都对您充满了好奇呢,她们会用最热情的……”
  “好啦,别说这个了。”拉苏的手伸入瓦莱蒂尔的袍子。黯精灵女孩娇喘起来,搂住拉苏靠在他怀里。
  “我们,恩,和解吧。”他向凯特林德伸出了手:“以后做彼此的好搭档。”
  说和解就和解,你以为是小孩子吵架吗?可为了让自己显得不太小气,凯特林德拍了拉苏的手,也伸手让他拍了一下:“只是和解。至于好搭档什么的……哼,还要另说。”
  拉苏带着他的女孩打马而去后,凯特林德只觉得心头的怒气烧得快能让自己喷出火来了。这个混蛋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到了高塔之后,他一口气撕碎了工作间桌上全部的羊皮卷。
  “大……大师……”房间内一个棕色头发小孩子怯生生的说。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自己刚才都没有注意到房间里还有别人,一定是被气昏了头,凯特林德想。
  “我叫安瓦尔•卡特兰度。”那个衣服上绣着狼獾徽章的小孩说,“我的父亲是铸锤城伯爵克莱门特•卡特兰度,他给您写了一封信……”
  “哦,那么信呢?”
  “我把信放在桌上,您刚才……撕掉了……”名叫安瓦尔的小孩似乎快要哭出来了。
  “撕掉了而已,没关系。”凯特林德看着一地的碎纸片,从袍子中摸出一根绿色的鹦鹉羽毛,在安瓦尔眼前晃了晃,羽毛“腾的”燃烧了起来。
  “……呼……呼……凯特林德大师……呼……烧起来了……”一个连门都没敲的穿黑袍的法师学徒在门口弯着腰撑着膝盖,张大了嘴,大口喘气。
  “是的,烧起来了,这没什么了不起的。”凯特林德把羽毛的灰烬撒到地上,那些纸张的碎片飞速的旋转起来,开始接合,最后全部都恢复了原样。
  “这就是法术吗?”安瓦尔的眼睛闪着激动的光。
  “算是吧。”凯特林德说,其实只是最基本的“戏法”而已,不过和小孩说那么多也没用,“我会看那封信的……”
  “……呼……凯特林德大师……”门口的黑袍学徒还在喘着。
  “等气喘匀了再说话,先过来把地上的东西帮我收拾了。”凯特林德对他吩咐道。
  黑袍学徒也不过十几岁的样子,他吞了吞口水,把地上的羊皮卷和信捡了起来,小心的放到凯特林德的桌上,然后说:“大师……”
  凯特林德对他说:“嗯,现在不是好多了,做事要从容不迫,你可是个法师,又不是身体比头脑先行的骑士。好了,这里没你什么事情了。”
  凯特林德拿起来信。克莱门特伯爵虽然也是卡兰家的属臣,凯特林德和他倒没什么深交。铸锤城是下雷尔夫的重镇,承担着整个帝国半数武器的铸造,责任重大,伯爵很少能离开。正值高塔新学年开始之际,不用看信,凯特林德也能猜出大概的内容。他拆开了信,跳过了前面无意义的称颂,扫了一眼最后的几行,果然所料不差,伯爵是打算让这个孩子加入高塔,成为法师。于是他对安瓦尔说:“那么,你真的做好了穿上黑袍的准备吗?”
  “大师……”
  “有什么事情吗?”凯特林德看见那个跑进来的黑袍学徒还没走,而且似乎没打算要走。
  “大师,您住得地方,烧起来了……”
  “我住得地方?烧起来了?”
  “是的,凯特林德大师……”
  那女人还真一刻都不能让我放松啊。凯特林德狠狠地锤了桌子,只造成了自己的手疼和身边的两个小孩子像九月的鸣蝉一样发抖。
  “不就是房子烧起来了吗,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知道了,这里没你什么事情了,不要让我说第三次!”
  在黑袍小学徒吓得飞快的消失后,凯特林德转向了安瓦尔。
  在他的注视下,安瓦尔颤声说道:“我想……我已经准备好了……大师……”
  “那么,好,既然你也这么说了,我也不能不给你父亲一个面子,为你写一封加入高塔的推荐信。不过他的面子也到此为止了,穿上黑袍就等于放弃了贵族的身份,别以为自己还是伯爵之子。到了高塔,就是公爵,皇室的子弟也一样,只能从学徒开始。”
  学着师父当年对特鲁西埃说话的口吻吓唬了小安瓦尔一通,凯特林德便匆匆的给他写好了推荐信。等那孩子一走,凯特林德就立刻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向着他的住所狂奔而去,把自己刚说过的“法师做事从容不迫”云云都丢到了脑后。
  一出中枢塔,凯特林德就看见滚滚的浓烟从自己暂住的房屋那边升起,快覆盖半个学院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他咬着牙,以每一步都能踩碎砖石路面的气势走着。
  助教们在驱散周围的学徒,但围观的人依然不少,凯特林德走近,还能听到窃窃私语声。那个女人,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在心理碎碎念。一名助教上来告诉他火已经扑灭时,凯特林德直接嚷了出来:“那个女人在哪里!”
  接着他发现了那个女人,她就在冒着烟渗着水的房子门口,一个高大的蛮族站在她身边。听到了凯特林德声音,她转头看向了他。
  “姬娜!”在凯特林德高声叫出她的名字时,她已经飞扑到了他的怀里,头靠在他的胸口,呜呜的哭起来。她的头发带着焦糊的味道,眼睛红红的,脸上一道一道的黑,湿透了的紫色长百褶裙贴在她腿上。泪水穿透了凯特林德黑色的长袍,他感受到了自己的胸膛传来的她的颤抖,手不由自主的圈住了她。凯特林德暂时的忘记了短短三天来,她给他的生活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凯特,凯特……”她含糊的不断低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好了,姬娜。没事了,别哭了,我在这里。”他只能给她回应。
  “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绿色的鹦鹉叫着落到了凯特林德的肩上。
  原来你也没事阿,凯特林德摸出一颗无花果给鹦鹉,同时掏出手帕,轻轻擦去怀里的女孩脸上的泪水和炭灰,这份教会送来的“厚礼”,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是的,她来的第一天,就捡了十几只野猫,让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粘上猫毛;接着她又怀疑附近有人对她心怀不轨,而在房子的周围安置了一堆魔法陷阱,让几个倒霉的学徒不得不躺着度过新学期了;就在今天早上,她还……算了,凯特林德,承认吧,你对女孩子都没辙。无论是莉莉安、莫妮卡、或者伊索尔德,还是这个姬娜……
  好吧,赶快从众人面前消失吧,凯特林德拉着姬娜,去了“三教猫”——他从学徒时代就和特鲁西埃、灰经常光顾的小餐厅。他们三个习惯的临窗位置现在是店内的招牌了,很多低年级的学徒会为了看所谓“巨龙的弟子”会特意到这里吃饭。自然的,那个位置成了给他们预留的专座。在招待夏尔的口哨和前台米娜的偷笑中,凯特林德看着他对面的是那个穿紫裙的女,他有点后悔把她带到这个净是熟人和充满回忆的地方了。天知道以后她会不会把这里也烧了……
  “我只是想,只是想烤个蛋糕。”姬娜说,“凯特喜欢蛋糕吧。”
  “蛋糕,蛋糕,好吃的蛋糕。”鹦鹉跟着叫。
  “可学院的宿舍里没有厨房阿。”
  “所以我就用了其他的房间,向月亮女神祈祷,结果就……”
  向神祈祷?向神祈祷所带来的“好结果”,我可最清楚不过了。我曾祈祷身高不要超过特鲁西埃,结果我从十四岁之后就没长过个儿;最近一次祈祷是希望在灰和特鲁西埃都不在的时候有个伴,目前看来,不是拉苏就是姬娜了……神就是这样回应祈祷的阿。
  可姬娜大概永远不会有类似凯特林德的想法,他知道她是个虔诚的女孩,为了神可以奉献自己的一切。她的一切——她的身体,她的心,她的爱。当教廷告诉,侍奉自己是月神的要求时,她开开心心来到了他的身边。
  “一定是因为凯特对女神不敬,所以女神才降下警告的。”
  真好,这样就把责任推到我的身上了吗,月亮祭司。凯特林德没好气的说:“用把女祭司烧死的方式来警告一个非信徒,月神还真是大方。”
  “我才没有被烧死,也不会被烧死!”姬娜提高声音,她转头向着在窗外。那个和她一起在火场的蛮族,不知怎么的也跟了过来。“月神自有安排,那个大个子把我救了出来,他其实一直在附近看着。我就说有人在附近,你还不相信。”
  凯特林德也看着那个蛮族,一个身高七尺多的野蛮人,似乎有点眼熟:“那么,他是对你心怀不轨吗?”
  “那倒不是,因为凯特是他的恩人,所以他一直在找机会报答凯特呢。”
  “恩人,恩人,凯特的恩人。”鹦鹉站在姬娜的头上,他们什么时候这么好的。你的立场呢,傻鸟,前天你还被她捡来的猫吓得半死阿。
  “不是凯特的恩人,凯特是他的恩人啦。”姬娜纠正。
  “恩人,什么恩人,我怎么不知道?”
  “他是说,你给他钱,让他能把几个受伤的兄弟送到神殿医治。”
  凯特林德想起来了,抬王座的野蛮人,不过他们受伤也是因为我,所以算不上恩人吧。
  “凯特指引他们去月神的神殿,他们在那里接受治疗后,都皈依了月神呢。凯特居然背着我偷偷的传递月神的福音,其实凯特一直是相信月亮的吧,只是在逗我……”
  “也许吧……”凯特林德无力的说,我当时根本不认识你啊,偷偷哪门子偷偷啊。女人啊,你的名字是麻烦么。他发现自己竟开始期盼着同拉苏一起出征,前往泰坦之肩的雪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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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猫儿2010-05-06, 周四 16:14:20
第十章 拉苏

  拉苏抚摸着瓦莱蒂尔的乳峰,在他的指间,黯精灵的乳头又硬了起来。从午后见面到现在,他已经要了她三次,不过,在回军营之前,应该还有时间让他再来一次。无论酒还是女人,在严格的控制下都会显得更加醇美,更何况瓦莱蒂尔本身就是醉人的佳酿,所以每星期只有一次相会,都让拉苏一见到她就不能自已。
  “不要……”她用牙齿的轻咬他的肩膀。“你还是太着急了……”
  瓦莱蒂尔带着喘息的声音,拉苏听上去觉得可爱极了,他的手顺着黯精灵光滑的小腹向下滑动。
  她抓住了拉苏伸向她双腿间的手说,“别……我还有话说……”
  “说吧,我等着呢,等着你赞颂我的英伟雄壮,你是如何的爱我爱得如醉如痴。”拉苏偏过头看着瓦莱蒂尔,她脸上的红晕还没有褪去,微微煮过的虾一样,让拉苏忍不住也想咬一口。她是属于他的,至少此刻是,可她不会说那些话。她能带他一起欲仙欲死,却不会谈论爱。黯精灵不懂爱,只懂得情欲,她曾咬着拉苏的耳朵告诉他。
  瓦莱蒂尔甩开拉苏的手,坐了起来,披散开的白色长发是她身上仅有的覆盖:“我又不是说这个……”
  “那是什么?我也答应你了,想办法让你的妹妹塞西丽雅进入高塔,还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我真不懂,一个黯精灵为什么要披上黑袍,还嫌自己不够黑吗?”拉苏也起身,从后面抱住她,这样的姿势,让他想起自己今天的急不可耐,在马背上就忍不住想要她了。
  “如果你也生为我的同族,你能明白的。不,生为黯精灵男性的话,你依然没办法了解的,那时候,你就只是一只没脑子的怪物了。”瓦莱蒂尔抬起手臂,抚摸着从自己肩膀上方探出来的拉苏的脸颊,侧头吻他。“我说的是清剿雪猿这件事……”
  她的吻如同蜻蜓点水,但拉苏的舌头缠住了她,让她只能回应他湿热的嘴唇。在他们分开后,拉苏问:“那件事怎么了,不是很顺利吗?”
  “也许让塞尔吉奥或者其他人什么提出来会更好。你是绯门的守护,不管由谁提案,最后领军的都会是你……”
  拉苏的脸贴住瓦莱蒂尔热乎乎脸蛋,双手从下面托起她的双峰,揉捏起来。
  她又靠向他的身体蹭着他:“你总是这样,要做的事情从不掩饰……”
  “我是信天翁阿,在没有停歇之地的海上,只能奋力去飞翔。”
  瓦莱蒂尔嘤咛着:“可你依然需要风……”
  “但不是凤凰或者天鹅翅膀底下的风。是真正的风,旋风、台风或者暴风。”拉苏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放开了怀里的黯精灵,双手放到脑后,重新躺下。
  “暴风已经来了,前所未有的暴风,没人知道它会带来什么。”瓦莱蒂尔收拢她的修长的腿,抱着自己的膝盖,“卡兰家和斯提亚特家都反对召集百人大会吧?”
  又来了。瓦莱蒂尔,我真希望你能在我只想要个女人的时候,乖乖做个只懂得分开双腿的好女人。拉苏闭上眼睛在心里说着,他能感到自己的热情在急剧降温,这真糟透了。他真想爬起来跳上马直接回军营,可犹豫之后还是答道:“因为他们没做好准备。”
  “没做好什么准备?”黯精灵继续问着。
  “没做好选一个自家人当皇帝的准备。时间很仓促,他们还没有联系好自己的支持者。”
  “也许不完全是这样。我看过一些关于百人会选帝的纪录,确定百人会的成员后,也还有很长时间可以去争取他们的支持……”
  拉苏睁开眼,望向窗外渐渐西去的落日,每次最后都要听她把要说的话说完吗。他只能配合的接下去:“那么,亲爱的瓦莱蒂尔,你觉得是什么让凤凰和天鹅都,恩,举棋不定?”
  “是风险吧,还有候选人的问题。”
  候选人正是拉苏最不想听到的词。他想翻个身,黯精灵却拉着他的手臂,回到他的臂弯中,“我有点冷了,抱着我好吗?”他还能说什么,只能搂住她。
  瓦莱蒂尔枕着拉苏的手臂:“听我说完。”他只能点头,让她继续:“上次百人大会选帝是在三百多年前,当时皇帝是帝国至高无上的独裁者,之后大法师和巨龙掌握了宫廷,皇帝成了帝国的象征,整个帝国统一的符号。现在巨龙已经走了,没人知道下一任皇帝是否能成为帝国真正的统治者。现在无论是卡兰家还是斯提亚特家一时都提不出合适的候选人。年长的风凰里除了塞尔吉奥外,只有一个放弃了家族身份成为法师同时也失去候选人资格的特鲁西埃。”
  听到这个名字,拉苏不悦的“哼”了声。
  瓦莱蒂尔没理会:“塞尔吉奥的几个孩子都小呢,就算长子特拉维斯有十四,依然不过是个小鬼……而天鹅家,他们倒是不缺人,可卡洛斯、卢克,他们……”
  “还有朱利安。”拉苏提醒。
  黯精灵幽幽的叹气:“是的,还有朱利安。他们原先为了争夺公爵的继承权,就争得不可开交了,如果加上帝位……只怕更是一团乱。杜鹃后继无人,大鹏身在远郡,你们家里,有谁能比得上你,所以你还是有机会的……”
  拉苏看着怀里的女孩,她在想什么呢,他一点也猜不透:“可是我最高评议会的一员,我只能提名他人,不能提名自己。”
  “那只要你不是最高评议会成员就可以了。”
  “你要我为了一个镜花水月般的皇帝候选人,放弃重臣之位。”拉苏说。瓦莱蒂尔,你知道我为了今天能在“众神殿堂”里有一个位置,付出了多少吗?不,我不该想起过去的事情,那些事情只适合每晚在军营的时候回味,现在不是那个时候。
  “不是我要你放弃,真正选择是你自己,我的海鸟,是你的心告诉我的。”
  “我的心,它告诉你我想要什么了吗?”
  瓦莱蒂尔噗嗤笑了,她转过身,趴在他的胸口,似乎再聆听着他的心:“它当然也告诉我了,你想要的无非是……”
  “功勋……”她的双手放在他的脖子上,然后沿着他宽阔的肩膀向下抚摸着。
  拉苏能感到她的手指绕着他右臂凹进去的一块伤痕画圈。十二岁那年,手中被随便塞了一把剑,就去迎击数不清的敌人。只是运气好,右臂被一根长矛穿透后,就昏了过去,直到被友方找到。手臂上的伤,留下了这块陷入的肉中的小窝,让拉苏一度无法握紧拳头。那几年他是别人眼中的废人,可有什么关系,现在他能单手抓起随便哪个当初嘲笑过他的人,绕永聚城走一天。
  “荣誉……”她的脸紧压在他的胸口,舔咬他的胸乳。
  拉苏有点担心那里一道道纵横的疮疤划破她柔嫩的脸蛋。伤痕是摩崖城外岩石的啃噬、鲨鱼的利齿、海浪的磨擦、还有刀剑的劈砍留下的。我那时十五岁,已经当上了骑士,在摩崖接受伯父的训练。训练很严酷也简单,无非是一天天在海边的绝壁上爬来爬去,泡在海水中徒手猎取鲨鱼,回到城堡里再进行实打实的真剑搏杀。这样简单的训练,每十个人里有五个连一天也撑不下去,剩下的大部分中途放弃或者死掉了:有摔死的,有被鲨鱼咬死,有被海浪卷走,还有搏击时失手被杀的。一起训练的人,能活下,就是好样的。伯父把他的佩剑送给我,不是因为我是他没用弟弟的儿子,而因为我是那些人中最优秀的。
  “掌声……”她的手沿着拉苏的手臂伸过来,和他左手十指紧扣。
  应该是九指才对,他左手的无名指断了。在枯竭荒原同蛇人叛军对垒时,他们的首领夸耀自己的长矛无坚不摧。是的,长矛,他不该选择长矛作武器,长矛只会让拉苏因为少时的耻辱而亢奋。蛇人首领的长矛割断过帝国三个千夫长的脖子,也曾把一个总督的头挑起来,甚至在两人在乱军中交锋时穿透拉苏的盾,挑断了拉苏的手指。可拉苏也在同时抛开盾牌,用少了指头的左手夺下挂在盾上一时无法收回的长矛,一剑斩下了蛇人骄傲的头。
  少一个带戒指位置罢了,就算这么想,拉苏也几乎从不脱下左手的手套,除了像现在这样,抚摸瓦莱蒂尔褐色的、好像鳗鱼一样润滑的肌肤时。他不由自主的想抚摸她,紧紧地抱住她,占有她,占有她的全部。她真的比任何人都了解我的渴望,她也能随时点燃我的欲火,拉苏觉得自己体内一时沉睡的烈焰被唤醒了。
  “还有现在,你想要我……想得发狂……”瓦莱蒂尔骑在了拉苏的身上,她的手握住他又挺立起来的那活儿,引导他进入自己的体内。“这一次我要在上面。啊,进来了……”她双手握住他的手,把自己支撑起来,昂着头向后仰,丰满的胸部在他的眼前晃动。
  拉苏觉得自己的全部都被她吸进了体内,他向她冲击着,一次又一次,黯精灵随着他的动作起伏,一直到瘫软到他怀里。他付出的比这一天内的任何一次都多,得到的也是一样。
  拉苏披挂上铠甲,回味着瓦莱蒂尔对自己说的话,她真能读懂我的心吗?瓦莱蒂尔不是他唯一的女人,却是到现在和他保持关系最长的。所有的黯精灵都是美妙的情人,拉苏从瓦莱蒂尔身上得到的,也比一般的男欢女爱更多,她有时向他提出建议,有时则提供情报,拉苏通常能从中获益。这并不能让拉苏安心,他一直在怀疑瓦莱蒂尔的目的,黯精灵整个族群在帝国的政治中扮演的角色他非常的清楚——她们既是重臣的情妇、玩物,又是安插在他们身边的眼线。这个女人从他身上究竟想得到什么,拉苏常常问自己。黯精灵也对他的要求也不止于肉体的结合,她经常求他办点事,大部分都是像安排妹妹进入高塔这样的寻常小事。他始终看不透她,可现在她却越来越了解他了,这让拉苏心里有些发毛。
  “瓦莱蒂尔,如果你是男人,我该推荐你进最高评议会。我有时候真觉得,那些帝国的重臣还都不如你呢。”拉苏推翻了脑中灵光一现。“不,不,那可不行,我还是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他看着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的、属于他的黯精灵。她的脸上带着疲倦,残留的甜蜜和依依不舍。她还是睡着时的样子最可爱,不用看她的眼睛,也不用听她的话,和她相识的时候,就是这样,一想到那里,让他又想好好的疼爱她一番了
  窗帘随着夜幕下的微风舞动,瓦莱蒂尔的身子也抖了抖。她又冷了吗,拉苏坐到床边,拉起一边的被子想盖在黯精灵的身上,被她抬手挡住了。
  瓦莱蒂尔闭着眼睛,似乎还在半梦半醒中。她双手环绕住拉苏的脖子,轻声嘟囔:“喜欢的话,就多看一眼吧。反正这副躯体就是为了满足你们的欲望而存在的。我们整个族群从前矮小又丑陋,为了在你们人类的股掌之间活下来,才变成这种能讨人喜欢的样子的……”
  拉苏在瓦莱蒂尔吐露出哀怨而撅起的嘴上留下一吻。
  “别相信女人在床笫间说的话。”她似乎又轻声说了句,“尤其是黯精灵……”
  拉苏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轻轻的分开她的手,用被子把黯精灵好好的裹起来。“不要不盖被子阿,要是冻着了,我会心疼的。”他把她银色的长发拢到尖耳朵后面,“等我回来给你带一张雪猿皮吧,白色的,和你的头发和肤色都很配。卡兰家的小崽子能有的,我的女人也一样可以拥有。”
  在落日最后一点光亮中,拉苏骑着他的马,向着永聚城北的军营走去。每次这样离去的时候,这匹拉苏取名为“蛛月”的白脸的黑马——同样的白与黑的搭配,总会让他想起才分别的黯精灵。他往嘴里放了一枚橄榄,希望反复的咀嚼能消弭身上残留的瓦莱蒂尔的味道。他不想承认,从她的身边离开的痛苦,比摩崖城外的岩石在胸前反复磨锉更让人难受。我该不会是真的迷恋上她了吧,水性杨花的黯精灵?拉苏拍了拍蛛月的脖颈:“女人和马一样,只是供人骑的,你说是吧。”
  蛛月的铁掌把砖石地面踩得“塔塔塔”响,拉苏姑且认为它也同意了自己的看法。
  他接着对自己的马说道:“我需要她,不过因为我是个男人,年轻健康,身强体壮。如果我不是帝国的军人,我早就结婚了,再养几个情妇,夜夜春宵,世家子弟哪个不是这样?”现在这样也不错,拉苏为自己的自制力而自豪,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专心在军营内同士兵一起演武训练有什么不好,只要不去想她会不会在其他男人身边小鸟依人,一星期就只不过眨眼的一瞬。
  跟着错落建筑间的小路转上了贯穿城市南北的大道,大道的两端是连通上下雷尔夫的帝国公路,沿着道路走到尽头,就能到达帝国最北面、风暴海边的黑棘港。忠诚的死亡骑士统领迪肯•狄摩斯伯爵在那里驻守了快三百年,得益于他的保护,大陆各地的货物和港口的税金——据说宫廷开支的四成都来自那里,才源源不断的沿着帝国公路输入永聚城。伴着夕阳的影子,快走到永聚中心的十字街时,拉苏听见路口传来了一名年老歌手的声音:

  “美丽公主在月亮上,
  她往前一步能值百匹骏马,
  她后退一步价值百头肥羊;
  冬夜她比灼炎暖,
  夏日她比海风凉;
  遍身芳香赛花朵。
  蜜蜂成群绕身旁;
  世间美人儿虽无数,
  只有她才配帝皇……”

  在拉苏靠近时,他的歌声突然中断,似乎一队士兵在盘查街面上的行人。指挥那队士兵的是一个穿着银甲,胸前有跃起黑色独角兽徽章的禁卫骑士。他茶色的头发微微卷曲,年轻的有点发红的脸上满是兴奋,摆出自负精明的神气。“花刺”雷纳多•凡斯爵士,只看他的样子而轻视他,可是要被狠狠刺到的。雷纳多•凡斯身边还有一个身着紫袍的月神祭司,拉苏也认识,是审判官尼玛尔。他又高又瘦,脸色发黑,胡子刮得很干净,给人整洁刻板的感觉。这两个人加在一起,拉苏多多少少能猜出是怎么回事了。他策马过去,雷纳多身边一个头盔上冠羽快掉光了的银甲骑士伸手拦住他:“看不见禁卫骑士在巡察吗?”
  “肯特,你在干什么。”雷纳多喝住自己的部下,上前向拉苏行礼,“阁下,很抱歉,肯特才刚刚晋升为禁卫骑士,还不认识您。”
  拉苏在马背上回礼:“刚刚晋升,架子就摆出来了阿。”尼玛尔望了他一眼,让拉苏感到很不舒服,他接着对雷纳多说:“那个事件又出现了?”
  “花刺”打发肯特去指挥士兵在街口架设路障,向着拉苏答道:“是啊,已经消停了快一个月,本以为就算结束了,结果昨晚又有新的牺牲者了。”
  “这次又是倒霉蛋又是谁家的?”拉苏带着点幸灾乐祸的问。
  雷纳多和尼玛尔正在处理一件毫无头绪的连续失踪案。从巨龙离开后,永聚城的贵族年幼子弟中,已经有多达十余人先后失踪,经过多方严查,依然毫无头绪。禁卫骑士和教廷判官为此一度备受诘难。
  “狐狸家的老三,才六岁多点,真不知道这怪物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都是第十二个了,居然连个毛都没留下。”雷纳多抱怨着。
  “也可能一直藏是龙影子下的东西。龙走了,什么都敢跑出来了。抓小孩的怪物、雪猿,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拉苏又看了看尼玛尔:“月神那边怎么说?”
  “老样子,孩子死活不明,怪物所在不详,新的目标不知。”雷纳多摊开手,“女神哪顾得上这么小的事情。”
  拉苏干笑了两声:“说得也是,真要对付怪物,还得靠你们。”又随便说了几句后,他同雷纳多作别,匆匆穿过十字街口回到军营。在军营门口,他的荣誉护卫在马特尔、乔和鲁迪的率领下列队静候他的归来。
  “今天一切顺利吗,阁下?”马特尔上前拉住蛛月。
  听到他的话,拉苏首先想到的却是瓦莱蒂尔的甜美。他至今没在黯精灵那里留宿过,有几次他差点想索性住下,却被她硬生生从床上赶了下来。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好了,我已经回到军营了,他提醒自己。“是的,还算顺利。”他翻身下马,向着演武场前的将坛走过去,“集合全军,咱们有个机会,来好好活动活动筋骨。”
  当拉苏站到将坛之上,对着列队的士兵时,已经把黯精灵藏在思绪的角落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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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猫儿2010-05-09, 周日 20:29:29
第十一章 埃里克

  埃里克觉得自己似乎在床上躺了四天,他觉得自己一会儿热,一会儿冷,明明是在床上,忽而又回到了泰坦之肩。雪地,天地一片白茫茫的,风发出比厨房里风箱大十倍的声音,雪花在风中像倒入滚水的小鱼一样乱撞着。他自己一个人在风雪中,雪没过了他的膝盖。有人就站在不远处,他们在喊他,或者在骂他,他听不清楚。那些人中有一个似乎是他的父亲,他一点都看不清楚,只是觉得有像父亲的感觉;还有一个小女孩,她有一头火一样的红发,她是谁,她在这里做什么?埃里克觉得自己在哭着,我为什么要哭,他不知道,哭声听不下来,没有人理他,父亲和那个小女孩都不理他。他鼓起勇气,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时,他们又消失了。谁在那里,谁又在这里?
  “灰大师,泰夏安?”埃里克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泰夏安在床边用湿毛巾给他擦脸:“是的,少爷。我就这里。如果你要找灰大师,在他靠近的时候,就不要大吵大闹的。”
  “他靠近我就闹?没有啊,我怎么会闹。我从来不闹,你知道的。”埃里克呼呼的哈出热气,我现在真的喷出火来吧,他想着。
  “我也从不说谎。你闹了少爷。”泰夏安的脸像石头一样绷着。
  “那……那就替我向他道歉,不,不用了,我等好一点了,自己跟灰大师说。”埃里克闭上眼,不去看泰夏安的表情。他在担心我吧,埃里克深呼吸,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无力:“我觉得好多了,泰夏安,谢谢你的照顾。”他的肚子恰好“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看我都饿了,说明我,已经、几乎、完全的快要好了。”山民后裔的脸没有丝毫改变,埃里克于是央求着,“能给我拿点吃的吗?猪肉饼或者鸡肉派,哪怕一点点洋葱土豆汤也好。”
  “我明白了,少爷。”
  埃里克觉得泰夏安的声音远去,他迷糊起来,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了什么,重物砸地的声音,好像雪猿冲进了屋子。它们来找我了吗,来为被我杀死同伴复仇,埃里克在地面的震动中跳起来,他发现自己居然有力气走了。雪猿的声音变小了,它们走远了吗?埃里克小心的蹭到所在小屋的门边,把房门打开着一道缝隙向外看。
  隔着走廊,透过对面房间大开着的门,可以看见灰坐在桌边,依然死抱着他的书,低头盯着看。一个披着皮毛、好像大熊的人在他身边走来走,雪猿一样的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不过现在听上去比刚才小多了。他好像是东特•霍伊斯爵士,现在就是寄宿在他家里。埃里克记得自己迷糊的时候,泰夏安或者其他什么人告诉过自己,要不就是东特爵士自己,反正我对他有点印象。埃里克的印象还包括,知道东特爵士是卡兰家的家臣,也是驻守绯门的六个军团之一的千夫长。因为绯门守护由最高评议会的万夫长兼任,所以绯门的防务实际由六个千夫长轮流负责。
  大熊高声说着:“能到的基本都到了,俺是最后一个。你怎么不问问都有谁,算了,俺直接告诉你吧。老火烈鸟,老牛,还有小天鹅,还有那个面瘫银甲,另外一个我觉得脸生。”
  他在说什么呢?埃里克想着,他躲在门边继续听了下去。大熊说的是似乎家里欢宴,为了庆祝新的成员——威斯克、新来的孩子、以后就是我的哥哥了,而举行的。大熊说的那些人,埃里克认不全:老火烈鸟是老加兰德吧;老牛是谁?小天鹅,是朱利安舅舅吧,舅舅来家里时会陪我玩,可离开的时候他居然都没来送我,坏舅舅。
  当大熊滔滔不绝的念叨起宴会上的菜肴时,埃里克觉得自己的肚子又开始叫了。他咂吧着嘴想,泰夏安怎么还不回来啊。
  大熊还在说着,他说十句灰也不回一句,让埃里克想起自己和泰夏安。有时就是自己说十句,山民的后裔还是不哼不哈的。灰大师和泰夏安,他们两个还真匹配,不过后面的路上我怎么办,两个人一起不理我的话,我会闷死的。
  “俺把皮子一拿出来,全场都被镇住了,可让那些家伙开了眼了。”大熊好像不会觉得闷,还继续手舞足蹈的说着,“可俺就不明白了,那胖小子哪来的那个能耐,皮子能是整个的?俺费死个牛劲,弄出来还是个破烂样,俺可不信俺还不如那么大点个小玩意。俺回来这一路算是琢磨过味来了,黑袍子,俺当你是朋友,别糊弄俺,白毛怪是你宰的吧。”
  灰的眼睛没离开书:“如果我说,‘是’呢?”
  听到灰的话,埃里克竟然觉得有几分轻松了。原来不是我,我果然没那个本事。
  “那就没啥啦。你有这个能耐,俺不如你,俺服气。”大熊拍了拍屁股,坐到灰对面,“但那是为啥?为啥跟俺说是那个胖小子……”
  埃里克心里也有同样的问题。可地上的光被长长的影子覆盖,好像是泰夏安走过来了。我该回到床上去,不能让他们发现,埃里克想着,连滚带爬的回到了床上。他才刚刚躺下,泰夏安就端着盆子走了进来。
  “是什么,泰夏安。”埃里克为了掩饰,装作满心期待的问。不需要装,当闻到浓汤散发得香气时,他就真是对食物充满期待了。
  “您要的洋葱土豆汤,少爷。”泰夏安说,他在床上床下扫了一眼,“您可以自己吃了吧。”
  “恩,泰夏安,我想可以了。”虽然洋葱汤只是最低的愿望,但至少得到了满足。
  泰夏安把汤盆放在了桌子:“我就放在这里了。”然后转身出去了,在临出去时,他留了一道门缝。
  吃的,吃的,就算只是洋葱土豆汤也可以。埃里克迫不及待的过去揭开了汤盆,抓起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嘴里。好烫,但没什么,凤凰连火都不怕,区区一点点滚烫的汤,啊,还是好烫。埃里克连着吞了好几大口,白糊糊的奶油汤里,除了洋葱土豆外,还有小块的腌肉,让他差点高呼,泰夏安好棒。
  可几口之后,汤的味道似乎变淡了,大熊的话让埃里克的心痒痒的,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灰大师要告诉别人是自己杀掉的雪猿;泰夏安知道吗,他是被瞒过去了,还是怎么了?不弄清楚的话,汤会彻底没味的啊。埃里克放下了汤勺,又到门边凑在缝隙处偷偷张望。
  灰大师和“大熊”东特爵士的话题似乎转到别的了。大熊问着:“明天带俺上山再去打几头吧,那皮子真好。”
  “明天我们就要走了。”灰说,他还是老样子,不看别人只看书。
  “明天?胖小子已经好了?”大熊抓着头,“我觉得那小子还没住够呢,哈哈。”
  “能下床能吃饭,不就是好了吗?”
  埃里克觉得灰说话的时候向自己这边瞪了一眼,顿时一阵寒气袭来,他打了冷战,吓得一个激灵回到了桌边,一动不动的坐着,一勺一勺的喝完了全部的汤。
  等到了第二天,埃里克发现自己真的完全好了,一早起来就神情气爽。他才把自己的箱子就检查了一遍,只嚼了几片干面包,就在灰大师的催促下出发了。
  大熊爵士为他们送行,一直送出到绯门城的北门外。“胖小子,到了新领后可得好好跟着你家叔叔学啊。”他咧嘴笑着说,“不能光长肥膘子不长本事。”
  “嗯,我会的。”埃里克点头答应。
  被大熊爵士一起送出绯门还有一个人,他穿得很像弗雷姆,都是红色火焰花纹长袍,只是袍子上没有火神的火焰纹章,也没有凤凰家徽。他长得也有点像弗雷姆,又瘦又高,弗雷姆成年以后,可能就是这副身板吧。可他短短的头发是金色的,没什么精神的眼睛是红色的,颜色又和莉莉安姑姑一样了。大熊和他的交谈中,埃里克听出这个人叫康斯坦德,好像是他们家族留在红河谷地的远亲,还是参与了威斯克的欢宴,并坐上首席的贵宾。远亲,难怪他也有凤凰家的颜色呢,埃里克想着。可康斯坦德还有不太像凤凰的地方,他并不昂着头,目光顺着鼻尖向下来看人,而且他的脸色苍白,缺乏卡兰家的红润,半边脸上还涂的乱七八糟。康斯坦德对埃里克倒是很友好,在大熊爵士介绍彼此认识后,这位远亲既不叫胖小子,也不叫他胖凤凰,而是叫他的名字。
  “你要去新领吗,埃里克?”他就是这样问埃里克的。
  “是的,我去那里接受特鲁西埃叔叔的训练。”埃里克答道。
  “一直沿着帝国公路走吗?”
  埃里克偏头望向灰大师,他还是骑着那匹用黑沙子变出来的马。灰难得的目光离开了书,打量了康斯坦德一番,埃里克觉得灰似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什么词,可他没听清楚。最终灰点了点头,于是埃里克说:“我想应该还是沿着帝国公路吧。”
  “那么我们可以同行一段了,我也会走帝国公路。”康斯坦德笑着说,“到飞渡堡才向西。”
  “说实话,我正为孤身一人的一路沉寂而发愁呢。,都没个人说话。”他俯下身凑到埃里克的耳边说:“其实你也一样吧,埃里克,虽然你这边是三个人。”
  埃里克看了看灰和泰夏安,鼓着脸,点了点头。
  出了绯门后的帝国公路,同永聚与绯门之间常年冰雪覆盖的山道完全不同。大道主要用石料堆砌,以泥浆或灰浆灌筑,笔直的伸向远方。宽达三十尺的路面高出地面,两侧是矮墙一样狭窄的堤道,走在路面上,感觉比周围高了半个身子。难怪帝国公路也被称为“高路”,原来真的高高架在大地之上阿。道路的两边种有雪松,不过,由于最初种的太密集,树木成长后不得不砍掉一些,所以也留下了许多木桩子。偶尔有几只松鼠跳到木桩上面,抱着前爪,看着埃里克一行。
  它会认为我们是奇怪的一群人吗?埃里克想着,他和泰夏安共骑长毛的“角岩”,灰大师骑在他几乎是飘着的黑马背上,而康斯坦德的坐骑是一匹有着如同烈焰一般红色鬃毛的黑马;他和灰一样手不抓缰绳,灰双手捧着书看,康斯坦德则把手收在袍袖中。埃里克确信自己看见那匹马从鼻子喷出有硫磺气息——埃里克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弗雷姆身上偶尔会带着类似味道——的烟雾,它还把自己的蹄铁烧得通红,每走一步都在路面的石板上磕出火星。
  犹豫了几次之后,埃里克还是忍不住问道:“康斯坦德叔叔……”既然是家里的远亲,那么加叔叔也没有问题吧,他想着。
  灰居然开口了:“小胖凤凰很喜欢乱认叔叔嘛,不过这样的称呼,对这位来说,有点……”
  “啊,灰大师,埃里克愿意这么称呼我,我还是挺喜欢的,听上去也显得年轻。”康斯坦德笑着说,他策马和埃里克并排。
  他的黑马靠过来的时候,角岩有些畏缩,似乎想逃开,但被泰夏安拉住了,可任凭泰夏安怎么催促,角岩就是不肯走了。“它感到恐惧。”泰夏安说。
  “是它有自知之明。”康斯坦德说,“愿意来我这边吗,埃里克?”
  埃里克回头望着身后泰夏安,山民的后裔说:“全看您,少爷。”
  “好的,可我……”埃里克没有说完,已经被康斯坦德从泰夏安身前抱到了黑马背上。明明有一段不短的距离阿,他是怎么做到的。黑马的鬃毛就在埃里克的面前摆动,它们就是火焰,埃里克都能感觉到炙热的温度。“它是什么……”埃里克伸手想抚摸火花般的鬃毛,却被康斯坦德抓着手阻止了。康斯坦德的手苍白干瘪,还异常冰冷,难怪他把手藏起来。
  “现在还不能这么做。”他说,“希塔拉还没允许你碰她的头发。”
  埃里克惴惴的缩了回了手,她?她的头发?他又不明白了:“她的名字是希塔拉?”
  “她很骄傲,而且坚信女性的头发具有魔力,外人不能轻易的接触。”
  “怎么才能不被算成外人呢?”埃里克问。
  “不被算成外人?”
  “嗯,外人不能轻易触摸,不是外人就可以了吧。”
  听了他的话,康斯坦德又笑了起来:“就这么想摸吗?”
  “嗯……”埃里克点着头,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谁知道呢,女人心,海底针,不过她有点喜欢你,你过来的时候,她没有把你我一起掀下去。希塔拉不喜欢让男人爬到她的身上,她是个骄傲的公主,统治着红河谷地中的一大片焦土,至少有一千个男人想骑她,结果全被她丢到红河里烧死了。”康斯坦德抚摸着黑马的平滑发亮的背脊。“我是第一千零一个。”
  “一匹烈马。”在一边的泰夏安评论。“烈马不一定是好马。”
  “烧死?”埃里克忍不住又一次向火焰一样的鬃毛伸手,可身下的黑马狠狠打了一个响鼻,喷出一大团的浓雾,呛得埃里克直咳嗽。“其实我想问的是,它,她真的是马吗?”
  “她当然不是马,她是公主。”康斯坦德捏了捏埃里克两腮上的肉。“不想被她当作外人的话,下次可以试着叫她希塔拉公主殿下。”
  希塔拉公主殿下。康斯坦德的这个动作也像弗雷姆,埃里克想着。路边的景物很快把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一间有廊舍的塌了半边的废弃屋子。埃里克记得刚才也路过了一间几乎一模一样的屋子。“那是什么呢?”他指着屋子的废墟问道。
  “是驿站,废弃的驿站。”康斯坦德说,“帝国最辉煌的时候,每间驿站都饲养着二十到三十匹马,供来往的专人换骑;还有驿卒负责接待负责公务的人员。那时候骑着快马,可以一天走一百里,从帝都到最北的黑棘港需要花一个月,而到最南的鸣雷角则只需要二十天。”
  “现在为什么坏掉了呢?”一天一百里,到新领只需要走十天多点的样子,埃里克算着。
  “因为养不起了阿,马匹吃得草料已经没有了。”
  “草料哪里去了呢?”
  “因为没有人种所以没有了,再加上蛮族的进攻,精灵的反扑,野人、魔裔、爬虫三天两头的作乱,边境的伯爵们也都野心勃勃,公路也在失去存在的价值。”
  康斯坦德话中那些奇怪的词汇,埃里克多数听不懂,他懵懵懂懂的如同松鼠一样点着头。一天下来,埃里克就和这位远房叔叔混熟了。康斯坦德叔叔简直就像是说书人,无论埃里克问什么,都能滔滔不绝的讲出好多来。当天晚上,他们在帝国公路边一间依然使用中的驿站休息。临睡前,埃里克恳求康斯坦德:“再讲一个故事吧……”
  “埃里克想听关于什么的故事?”
  “不是故事也可以……”埃里克想起来在大熊爵士家的梦,在那个风雪中的奇怪的梦,还有灰大师为什么要说是我杀了雪猿呢。“讲讲雪猿可以吗?”他说,“我想多知道一些雪猿的事情。”
  “那么,你自己都知道些什么呢?”
  埃里克回忆着雪猿的遭遇:“它们很大,有白色的长毛,似乎消失了很久了。而且,山民叫它们‘夜帝’。”他想到了那时泰夏安说出的词。
  “是啊,山民叫它们‘夜帝’。在南方的雷尔夫人发现永聚城之前,山民已经同雪猿打了几千年的交道了,也许你该问你的山民护卫。”
  “泰夏安不说话。”埃里克说。他不想问山民后裔关于雪猿的事情。除非泰夏安真的不知道,那头雪猿其实不是自己杀死的。“而且泰夏安说的很无趣。”他补充。
  “你只想听有趣的故事,对吧?我也不保证我说的很有趣。”康斯坦德说,“随便说说吧。山民认为这些雪猿从众神创世的时代就在泰坦之肩生活了。有的山民说雪猿是雪山上的神的使者。它们在冰雪之地神出鬼没,而且不愿同人接触,生人很难发现它们。”
  “可我就看见了,它们主动过来的。”
  “你的运气不坏,或者说真糟。只有在一种时候,雪猿会主动的靠近人。”
  “它们饿了的时候吗?”埃里克讨厌吃不饱,他今天早上就没吃饱。整个上午,他的肚子都在叫,中午的时候也一样,还有晚餐。不,不能去想食物,不然又要饿了。也许我饿得要疯的时候,也会想雪猿一样去抢夺食物吧,要长那么大需要吃多少东西啊。
  “可以说类似饥饿吧。你要过好几年以后才能明白那种饿呢。”康斯坦德笑着说:“传说中雪猿自己靠近人,是它们要寻找伴侣。他们把人抓回雪山,为他们生孩子,而且男女不限。很奇怪不是吗?它们自己彼此之间不能成为伴侣吗,为什么非要抓人不可。但山民就是这么传说的。一个熟识的山民酋长告诉我,他手下驻扎在雪峰山洞里的整整一队精壮战士,都是棒小伙儿,在一个风雪夜全部失踪了,营地外面只留下了雪猿巨大的脚印;还有一次,一个试图引导山民信奉月神女祭司找到我,向我求助,说有一群雪猿正在袭击在山涧里嬉戏的山民少女,结果等我赶去的时候,少女和雪猿都不见踪影。”
  可怜的女孩们,埃里克想着:“她们后来怎么样了呢?”
  “没人知道……她们的亲人去找过,我也参与了,但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康斯坦德叔叔,你为什么会有熟识的山民,还有为什么月神的女祭司会向你求助呢?”
  “我有一段时间曾沉迷于追寻雪猿的踪迹,在泰坦之肩各处游荡。其实,埃里克,你知道吗,在山民众多的传说中,还有一部分是关于凤凰和雪猿的。”康斯坦德双手支在埃里克的床边,把头架起来,“有的山民相信,传说中活动于泰坦之肩北面的凤凰和南面雪猿,分别诞生于神魔中的巨龙和泰坦。凤凰出自龙的血液和火焰,雪猿则来自泰坦的骸骨和怒吼。两者延续了龙和泰坦从神话时代就开始的争斗:雪猿是凤凰的灾祸,凤凰兴盛,雪猿消融;雪猿重现,凤凰遭劫。”
  “雪猿上一次出现……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埃里克记得似乎听谁说起过。
  “是二百五十年前。雪猿出现后没多久,卡兰家失去了最后两位能化身凤凰的家族成员——菲妮丝公主和雷吉诺德皇帝……”
  埃里克熟悉那两个名字,就像熟悉自己:“凤凰王和他的爱人……”他们可不是因为雪猿的出现而……他们是登上泰坦之肩的绝顶,化身为天神,永远守护卡兰家的子孙啊。“他们不是因为雪猿……”
  “他们当然不是因为雪猿才消失的,凤凰和雪猿只是山民的传说。”康斯坦德说,“好了,你该睡了,埃里克,明天还有很多路要走。”
  “好的,明天我可以还坐希塔拉吗?”
  “只要她不把你和我一起掀下来。”
  埃里克点点头,满意的闭上眼睛,但又很快睁开:“如果雪猿真是凤凰的灾祸,为什么不把它们全部,恩,赶走,不让它们出现?它们并不厉害吧……”它们三个打泰夏安一个都很费力,应该没多厉害吧。
  “是的,雪猿并不厉害,厉害的泰坦之肩的高度和冰雪,当我们和雪猿一同站在雪峰之上,会感到头晕、喘不上气,有的人别说舞剑,连走都走不动,当初人们为了征服雪山可是吃了很大的苦头。好啦,那会是另外一个很长的故事了,我们可以明天再说,现在说晚安吧。”康斯坦德合上埃里克的眼皮。
  “晚安,康斯坦德叔叔。”他的手还是真么冷,埃里克顺着远亲叔叔的手闭上眼,一天的劳累让他很快睡过去。直到夜里不知什么时候,他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是灰和康斯坦德叔叔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他甚至弄不清听到的先后顺序。
  “你知道是什么让驿站荒废的,为什么不告诉他真实情况。”
  “让能让人相信的就是真实的,你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是什么让你如此匆匆的离开永聚?”
  “不走不行啊,万一被人当作替罪羊,那可就不好了。”
  “……又出现了……”
  “……十二个牺牲者了,月亮教廷……”
  “……莉莉安……”
  莉莉安姑姑?他们在说什么啊?声音不见了,埃里克又感受了到风雪的气息……
 
主题: [历史]传说落幕的年代
作者: 猫儿2010-05-12, 周三 22:55:54
第十二章 伊苏娜

  古代时候,太阳的信徒肆虐,他们坚信自己是日神唯一的宠儿,而其他人全是卑贱的奴隶。他们向四周征服,让大陆上不同种族的人们在鞭子和利剑的驱赶下整日劳作,只有夜晚才能稍作喘息。人们向着月亮祈祷,祈祷明天太阳不要再次升起。人们的微小愿望无法改变世界的运行,却得到了善良包容的月神的指引,他们脱离了太阳暴政的北地、西部、南方和中土,来到了雷尔夫。在雷尔夫,月神给了不同体型不同样貌的人们同样的爱和庇护,人们依靠对月神的敬爱不分种族的生活在一起。
  永聚城月神神庙女神殿东面墙壁上的浮雕,生动的演绎了关于月神的传奇。
  伊苏娜很喜欢这个故事,她每次跟随她的监护人莉莉安公主来神殿,都会重新看一次。只要敬爱月亮女神,相信她,侍奉她,她就会爱我,不管我之前是不是帝国的子民。她回头看着神殿内女神的巨大铜像,对自己说着。铜像上的月神是一位美丽动人的女子,一身戎装靠在有着龙、狮子、山羊三个头的圣兽奇美拉身上。可惜公主不肯再一次把头发留长了,伊苏娜想着,公主的长发如果还在,就和铜像上的女神一样了。在她的心里也很难说清楚,是觉得女神像莉莉安公主,还是莉莉安公主像女神。还是最高祭司法理德阁下的话最合伊苏娜的心意——公主就是女神在凡间的圣徒。
  从神庙前门可进祭殿,祭殿由四十八根石柱环绕,地面是大理石铺筑。穿过祭殿从后门出来,是一个小空场,即使到了正午,阳光也无法投进空场。
  伊苏娜看见公主的火鸦骨碌碌在空场上无聊的走来走去,同两座神殿的庄严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她轻声唤了火鸦,让它回到自己身边。火鸦听见伊苏娜的声音,一跳一跳的靠近神殿。女神殿就在空场的后面,由错落的人字型墙壁包围,每扇墙的内侧都有雕着禽鸟走兽;最长的东西两面墙上,则是月神的传说故事。伊苏娜也看过西面墙上的故事,是关于凤凰、天鹅、大鹏、信天翁和杜鹃五大选侯在月神鼓励下推翻了九头蛇皇帝的统治,从而整个帝国重现辉煌。她不太喜欢,也就只看过几眼。
  “这是哪来的野鸟,竟然也敢踩踏女神殿的砖石?”一个年轻的骑士挡住了骨碌碌,他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剑上。
  “骨碌碌不是野鸟。”伊苏娜跑了过去,挡在骑士的面前。寻常的信徒只能在祭殿活动,只有教廷神官、王公贵胄或其他受到大祭司们召唤的人才能进入女神殿,公主告诉过伊苏娜。可公主来的时候,也会带着骨碌碌阿。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哦,对了,公主每次让骨碌碌站在自己的肩上,这样骨碌碌就不会走在女神殿内了。
  伊苏娜把在自己身后瞪着红色眼睛伸长脖子呱呱叫着的火鸦抱了起来:“这是公主的鸟儿,请您不要伤害它,勇敢的罗曼家的骑士大人。如果这样,我抱着它,它就不会碰到女神殿的砖石了,您看可以吗?”年轻骑士的胸前绣着鹈鹕,是罗曼家的人。莉莉安公主虽然告诉伊苏娜,各个徽章里只需要记住卡兰家的凤凰、斯提亚特家的天鹅、密霍格家的大鹏、帕斯家的信天翁就行了,可因为样子很有趣,伊苏娜还是没办法忘记罗曼家的大嘴鹈鹕,它似乎总在公主身边出现,而且,其他家的有些也记住了一时忘不掉。
  “公主的鸟儿?可爱的莉莉安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笨鸟。”罗曼家的骑士表示费解,“等等,这么说莉莉安就在附近?”他掏出带有香气的梳子梳了几下深棕色的头发,又正了正包裹着半身的胸甲。
  “骨碌碌不是笨鸟,是火鸦。”伊苏娜说,她怀里的骨碌碌也点头表示赞同。“公主去见法理德阁下了,应该……”
  伊苏娜还没说完,就已经听见了莉莉安在说话。
  “真不知道法理德阁下怎么想的,雪猿对我家而言可是特殊意义,应该派我去雪山嘛。”
  “最高祭司的安排肯定有他的深意,您是月神的圣女,不能总想着自己家的事情啊。”
  “他只是老糊涂了吧。”
  “别这么说,最高祭司老了,可并不糊涂。莫非您是讨厌同我合作吗?”
  穿着金边紫袍的莉莉安同一名银甲的骑士交谈着,从女神殿侧面走了过来。女神殿的后面就是教廷的所在,高阶祭司在教廷生活,日夜不间断的为女神服务。一头短发,身材高挑的公主乍看上去更像轻盈的男孩。她身边的骑士有着茶色的、有小卷的头发,用伊苏娜熟悉的月神信徒注视女神像的目光看着公主。
  “当然不是讨厌同你合作,雷纳多,我只是……”公主的视线投向了伊苏娜和罗曼家的骑士,她的声音立刻变得尖锐了,大步走向他们,“哦,安赫尔•罗曼,我警告过你,别出现在我的百步之内。上次在我家宴会上还不够丢人吗?这次你又想对我家的女孩做什么?”
  马曼家的年轻骑士被公主的气势压得退开了几步:“我不是安赫尔,我叫阿玛雷,是他弟弟。对于哥哥的无礼,我也为此感到羞愧,如果您接受,我替他向您道歉。我可没对这女孩做什么,你说对吧……”他向伊苏娜求援。
  “骑士大人没对我做什么,他只是打算用剑砍骨碌碌。”伊苏娜说。
  “哦,是阿玛雷。你比你哥哥更没出息么,至少他选择的对手还是一名高塔法师,你却要为难鸟儿和孩子。我数到三,你给我离开她们百步,不然,别以为像你哥哥那样掉一两颗牙就可以了事,哼……三!”
  “公主,我想你一定有什么地方误会了……三,直接是三?”
  莉莉安向着慌乱的阿玛雷挥拳,她的拳头上带着紫色的圣光。可怜的鹈鹕骑士,伊苏娜有点为他担心,愿女神也保护他,别让他的脸伤得太厉害了。纤细的公主并不像男人那样壮硕,但如果认为她的拳头绵软,就大错特错了。在女神的庇护下,公主比七尺蛮族都有力量。
  天随人愿,莉莉安的拳头被白色的披风挡住,披风裂开,变成片片碎块,公主的拳头也停在了离阿玛雷的脸几寸外的地方。是刚才在公主身边的银甲骑士抛出的披风:“抱歉了公主,我实在不愿意看到您高贵圣洁的玉手碰触一个不洁之人。如果您要教训他,允许我代劳。”
  “随便你。”莉莉安用糖果被抢走的孩子的口气说。
  “那么,我能有幸得到您的赐物,作为为您而战的象征吗?”
  莉莉安用长长的睫毛切割着眼前的银甲骑士:“你可不是为我而战,是为了它。”她摸了摸伊苏娜怀里的骨碌碌,不顾火鸦的大声呼叫,从它身上拔下一根红色的尾羽,交给骑士。“这是它给你的信物,拿好了。”
  “真是宝贵的信物。”银甲骑士笑了笑,把羽毛别在了耳朵上。
  “‘花刺’雷纳多?”阿玛雷审视了银甲骑士一番,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摆好了架势。
  “我可不喜欢当面被人这么叫,不过今天做一次保护‘紫金之花’的刺也无妨。”
  两名骑士各自抽出了武器,阿玛雷所用的是一把顶端细长手柄处略宽的长剑,剑刃带着淡青色的光泽,护手像是鹈鹕的大嘴。“花刺”的武器则是又细又尖的刺剑,手柄前端修饰成玫瑰花的样子。所以才叫花刺吗?伊苏娜思度。
  大概是为了挽回颜面,阿玛雷起手就是抡剑急攻,伊苏娜只听见长剑带起来的呼呼的风声,一片青影罩住了“花刺”。刺剑很难用来格挡或劈砍,雷纳多只是擎着剑闪躲,绕着神殿之间的空场不断后退。
  莉莉安把伊苏娜护在身后,看着两个男人的争斗,红色的眼睛里兴奋的火焰很快烧尽了:“真是超级差劲的男人,我们走吧,伊苏娜。”她牵起伊苏娜的手,骨碌碌趁机从伊苏娜的怀里挣脱,飞到了莉莉安的肩上,像是为了抗议羽毛被拔,对着莉莉安的耳朵啄了几下。
  “就这样丢下他们吗,公主?”伊苏娜跟上了自己监护人,又回头看了看剑光中的两个骑士。雷纳多好像挨了一下,身子晃了晃。
  “伊苏娜开始对剑术有兴趣了吗?”两人一同进入祭殿时,莉莉安问。
  祭殿中心三座玉雕的女神像:抱着花篮的母亲,匍匐于荆棘丛中的盲女,还有坐在月亮上的少女;是包容与爱的月亮女神的三个化身。大殿之内,很多紫衣的少女在贯彻着女神的教诲,就在神殿的柱子后用她们的爱包容前来朝拜女神的可怜信徒。
  “没有呢。”伊苏娜看着莉莉安的侧脸,此刻的公主是女神的哪个化身呢。“我只是觉得,如果公主不看的话,两位骑士大人有点可怜。”
  “他们以为自己真是鸟儿或者走兽吗,靠卖弄羽毛的颜色和身体来吸引异性?非要我看着他们犯傻,我会觉得自己也很可怜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伊苏娜低下头。现在大概是盲女吧,她得出自己的结论。
  “帝国的公主、女神的圣者还自怨自艾的,来吧,在女神面前告解吧,月亮会带走你心中的烦忧和困惑。”“呱呱!”“哎……是谁呀……”
  混乱的声音源自一个扎成马尾的黯精灵,她紧贴在莉莉安的背后,双手搭在公主的肩上,侧着头向莉莉安的耳朵吹气。莉莉安缩着身子,轻轻颤抖。骨碌碌飞起来,在她们头上盘旋。
  莉莉安抬手抓着了黯精灵的手腕,双方的立场立刻调转了。
  “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则是征服男人嘛,有人为你挥剑相向,不是……哎呦哎呦哎呦……”黯精灵轻声叫着,像是跳舞一样,被莉莉安拉着转了半圈,两人变成了面对面。
  “瓦莱蒂尔,不要开这种不好笑的玩笑了。”莉莉安松开了手,火鸦又回到了她的肩上,“他们想要的无非就是我的继承权,五个选侯家族之外的、仅有的对帝位的继承权。巨龙离开后,帝位一下变得炙手可热了。哼,那些差劲的男人就算真是为了我乱打又有什么好的。”
  “他们为的可不仅仅是继承权,还有你这个可人儿啊,一举两得不是很好吗?”瓦莱蒂尔说,“陛下的身体现在好点了吗,你怎么还在外面乱跑不去陪着他。”
  “加倍努力的为女神服务是我现在能为他做的最好的事情了。”莉莉安说。“有两个大祭司在照顾他,完全不需要我,瓦莱蒂尔应该去陪他才是真的。”
  瓦莱蒂尔像是含着橄榄一样动了动嘴,却没有出声。她摸了摸莉莉安的短发:“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小时候,你不知道有多可爱,现在偏偏要作什么男孩的打扮。”
  莉莉安不知道是想起来什么,脸像被秋风扫过的苹果一样红起来:“我变成现在的样子,全是因为有你这个反面榜样阿。”
  “如果差劲的男人为了你争风吃醋不好,那么是不是有好男人就可以了么?”黯精灵说。
  公主眼睛一眨,又坏坏的笑了:“我能看上的好男人可没有几个哦。身在永聚的,只有海鸟王子勉强算一个吧,瓦莱蒂尔你肯不肯让给我呢?”
  “那可不行哦。”瓦莱蒂尔淡淡的眉毛扬起,“真是的,每次都没轻没重的,我还在招待重要的客人呢。”她揉着留下了莉莉安手印的手腕,指尖紫芒一闪,瘀伤就消退了。
  她们两个每次总是这样。看见黯精灵之后,就好几次想开口的伊苏娜终于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中找个了空对黯精灵说:“瓦莱蒂尔姨姨好。”瓦莱蒂尔是极少数同莉莉安正常来往的人之一,她的妹妹的塞西丽雅也是伊苏娜在永聚唯一的同龄伙伴。
  瓦莱蒂尔蹲下来摸了摸伊苏娜的头:“唔,乖乖的小伊苏娜公主可不要跟着莉莉安学坏哦,和塞西丽雅一样叫姐姐啦,我才没有那么老呢。”她瞥了一眼笑得更灿烂的莉莉安。
  “但是那样的话,瓦莱蒂尔姨姨要怎么称呼公主呢?”伊苏娜小声的问。
  “那是我自己是的事情啦。”黯精灵看着伊苏娜,“想知道塞西丽雅的事情?”
被她看出来呢,伊苏娜有点不好意思的点头:“她说她要去高塔了,是真的吗?”
  “是啊,她已经拿到了高塔导师的推荐信,是巨龙三个弟子之一的灰的推荐信哦。”
  “灰?”莉莉安停住了笑,“他什么时候写的?”
  “据说他随便开了封空白的丢给高塔。”瓦莱蒂尔说,“我也是托人才拿到的。”
  “塞西丽雅去了高塔之后,平时大概就没时间出来玩了吧。”伊苏娜问。
  “这家伙,做事就不能认真点吗?”公主跺了跺脚。
  瓦莱蒂尔不理她,对伊苏娜说:“不能和塞西丽雅一起玩,小伊苏娜会寂寞吗?如果想去高塔陪塞西丽雅,我还有额外的推荐信,特鲁西埃的。他这两年都在新领,于是学院就替他写了一封。”
  莉莉安急忙把伊苏娜护在自己身前:“不要随便打我家孩子的坏主意,伊苏娜是要当女神祭司的,才不会去高塔呢。为什么一个一个的都喜欢穿黑袍呢?”
  “我就不喜欢穿黑袍啊。”伊苏娜说,“紫色更漂亮。而且,我已经是女神的祭司了,公主已经接纳我做她的辅祭了。”她向黯精灵展示自己身上的紫袍。
  “紫色很好,和你的发色一样。我也喜欢紫色啦,不然就不会穿它了。”瓦莱蒂尔起身。可听上去,你并没有那么喜欢呢,伊苏娜想。
  “你刚刚说在招待贵客?”莉莉安问,“是什么样的贵客要由你来招待,客人在哪里呢?”
  “刚才还在呢,现在大概正接受不知道哪个姐妹的感召呢。”瓦莱蒂尔看看神殿各处说:“祖母硬摊派下来,据说是一个喷嚏就能让永聚全城都食之无味的人。”
  “除了巨龙、我父亲还有法理德阁下,我想象不出还有谁有如此的权利。”
  “我猜你也想不出。”黯精灵说,“不是那种无味啦,是食物本身的味道。这个客人是中土的香料商人,没有他的供给,永聚的餐桌会黯然失色啊。”
  “不过食物里的香料是一回事,人身要是都是那种味道,我可受不了。”
  “可惜客人身上没有香料味,不然我一定把他介绍给你。”
  “还是免了吧,我过去认识一个身上没有任何海的味道却自称是盐商的家伙,后来证明,他是个大骗子,你可要注意哦。”
  “他是不是大骗子都没关系阿,我只是代为招待;再说,如果他骗过我们家祖母大人,那就更值得好好招待了。”黯精灵眨眨眼,笑着说。
  空场上的械斗之声停止了,伊苏娜探头望去,小小格斗似乎被祭司们发现并制止了,银甲的雷纳多正大步走进祭殿。她拉了拉莉莉安的裙边,提醒公主。
  “那我就不打扰你的好好招待了,希望你的好男人不会因此为了你和人乱打。”
  “他不会知道的,他现在已经在雪山上了。”
  “我真希望我也能在那里。”莉莉安说,“至少没有什么‘贵客’要招待。”
  两人道别之后,莉莉安带着伊苏娜继续向外,走出了神殿。神殿门口,一些没有资格进入神殿的人,在神殿前的小广场上接受月神祭司们的教诲。他们是大部分是平民或者外族。在伊苏娜看来,外族的样子都很怪:野蛮人除了身材高大,其他和一般人差不多;同属蛮族的绿皮或褐皮、下颌有一对突出犬齿的兽人和毛发浓重方头大耳的大地精就只有身形相似了;而那些身上有鳞的爬虫好多根本就是半人半蛇的怪物。
  月神神殿区在永聚城内的东南,周围还有供奉战神、火神等其他神祇的神殿和庙宇,街上也大多是穿着各色长袍的神官祭司。虽然月神是帝国最重要的主神,却也并不影响人们同样崇敬其他神灵。相比九月供奉战神的比武大会,和月神在七月的少女祭,伊苏娜就更喜欢五月为消亡的旧神献祭而举办的巨人游行。她听家里的艾萝、莉雅、沙娜她们说,永聚的大部分人几乎同时侍奉全部的神明:需要勇气和力量时祈求战神,为了前程命运祭拜火神,而婚姻在月神的见证下完成,这里人们的生活就是如此。即使是专心侍奉某一位神祇的祭司,也可以对多位神灵表示敬意,月神的圣者莉莉安就一样遵循家族传统,参加对火神的祭礼。在伊苏娜记忆中残存的家乡,简直是不敢想象的。她隐约记得听人说过,有一名水神的祭司喝醉后唱了一首对大地的赞歌,就被丢到河里淹死了。
  她们一起沿着神殿前的三十三阶花冈岩台阶走向下面的街道时,雷纳多追了上来,他身上有几处已经止血的小伤,脸上带着微笑,仿佛是胜利者。
  “那名恶徒在短时间内不会再骚扰您的鸟儿了,公主。”他说道。
  “谢谢你,雷纳多。”莉莉安的口气不像是道谢,更像是埋怨。伊苏娜知道,公主其实更想自己动手,可惜却被人代劳了。“于是回到正题吧,你现在对抓了十二个孩子的怪物知道多少呢,把大概的情况跟我说说吧。”
  “保护皇室就是禁卫骑士的第一职责,您不用向我道谢。”雷纳多说,“对那个怪物……”
  “只是保护皇帝本人,不要随意更改禁卫骑士的权责。”莉莉安打断道,“嗯,继续吧。”
  禁卫骑士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咳嗽了一下接着说:“对那个怪物,我们还所知不多,连他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对这么多孩子下手都可以称之为怪物了。”莉莉安再次打断。
  “……就算是怪物,目前也不知道是不是只有一个,所以……”
  “那都知道些什么?”莉莉安问。
  公主在作弄可怜的骑士吧,为刚才他阻挡自己,伊苏娜想。
  “花刺”大概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他说:“公主,如果我有失礼的地方,您可以指出,请不要这样对待一名胸前有独角兽的禁卫骑士。”
  “除了把我只当作公主外,你没什么失礼的。”莉莉安说,她红色的眼睛透出的东西与火焰相反。
  “可您是公主,您怎么说也改变不了。”雷纳多以毫不退让的口气。
  “不要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下去了,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你说下去吧,我听着就是了。”公主说。她只是厌烦了,伊苏娜确信。
  雷纳多罗罗嗦嗦的开始说关于抓走了十二小孩的怪物:它从巨龙离开了后就立刻出现,第一个受害者是康利家的孩子,最初的一个月,就有八个孩子不见了,后面的一个月丢三个孩子,涌潮城伯爵莱斯特•塔彼特的孙子成为受害者后一个月都没有新的失踪事件出现,人们刚想松口气,第十二个又来了。
  “没头没尾的传闻满天飞,还有人说巨龙离开后,一到了晚上永聚就成了怪物狂欢的圣地,黑影在夜空飞行,速度快的带起来的风都能切开铠甲;有着不断变化形体的怪物从下水道钻出来,粘糊糊液体从身上滴下来;没有身体的生物在黑暗中自由穿梭。什么不安分的亡灵鬼怪,吮血吃人的怪物,统统都住在城市的地下,听听,这还像是有好几万人住的城市吗?”
  “听上去是不太像。”莉莉安说,“不过城市的地下的确是幽深而且未知的……”
  她的声音听上去不太好,伊苏娜觉得在听雷纳多讲述时,公主握住自己的手稍微紧了些。
  “也只是传说,人们在永聚住了几百年了,也没看见什么。”最后,雷纳多说:“街面上到处都是禁卫军和教廷守卫,也没发现任何狂欢的怪物;各家族也都加强了戒备,可还是无力阻止孩子的丢失。只有一点可能说对了,怪物就像是影子或者风,在黑暗中看不见也摸不着。”
  “我们要任由他继续吗?”莉莉安说,“需要我做什么?”
  “现在只能等待怪物再次行动时失手留下什么痕迹了。”
  “真太糟了,不能更主动一些吗,一想到城里有这样的怪物,我就晚上害……”莉莉安忽然闭口,又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会为那些孩子担心得晚上睡不着的。”
  伊苏娜跟着公主,在雷纳多的护送下回到住所。临走时,雷纳多说:“最高祭司的意思,似乎是有什么情况都要立刻通知您,但是一般事件都是在夜里……”
  “如果真的是有不幸发生,立刻告知我,不用顾及什么。”莉莉安说。
  愉快又短暂的外出结束了,到家之后,伊苏娜就看见艾萝双手叉腰在门口瞪着自己和公主。艾萝是公主的乳母,她皮肤稍黑,个子不高,是南方某个小岛上酋长的女儿,据说年轻的时候能踩着木板在海浪上跑。不过,艾萝当年的英姿,伊苏娜只能依靠想象了,中年以后艾萝有些发福,再要追风逐浪,仅仅依靠一小块木板可能不够了。
  “原来我们的伊苏娜公主没有被夜行的鬼怪抓走阿。”艾萝的声音拉得很高,透着不满。
  “没有……我是跟着公主……”伊苏娜低下头,手搓着裙边。
  “您没有忘记上午的课程安排吧?”艾萝的逼视让骨碌碌吓得飞上了屋顶。
  莉莉安侧身挡在艾萝和伊苏娜之间,她说:“是我让伊苏娜跟着我的,她现在是我的辅祭,在我接受召见时,应该在我身边。这同样是学习。真是的,艾萝,不要对伊苏娜这么苛刻嘛,她还小呢,当年我小的时候,你可没怎么管过我啊。”
  “我现在吸取教训了,公主。”艾萝说,“看看您现在的样子……”
  “我觉得自己现在挺好。伊苏娜的课程可以下午再做。”莉莉安拉着伊苏娜,“好了,现在我们去为皇帝陛下祈祷。”
  伊苏娜回头看着艾萝,艾萝生气的摆出要给她好看的架势。惨了,伊苏娜想,她跟着公主到了家中的圣堂。圣堂在庭院中,用金边的方砖修筑,里面同时放着女神和火神的小雕像,雕像两边分别放着能在夜里发光的月光棒和不会熄灭的不灭火。伊苏娜跟着莉莉安在雕像前跪下。莉莉安低着头,说道:“永恒的月亮和长明的烈焰,你们的光耀泽盖万物,我恳请您赐予我的父亲通过疾病考验的精神和力量,他是帝国的皇帝,骄傲的凤凰,请不要让他的火焰没充分燃烧就熄灭。如果他在世间的义务已经达成,到了成为圣人的时刻,我亦虔诚的祈祷,愿他能登临泰坦之巅,同他的先辈欢聚一堂。”从皇帝生病起,公主每天三次都到圣堂为父亲祈祷。然后她唱起了月神的赞歌,伊苏娜也跟着一起唱,她看见公主又流泪了。
  祈祷之后,莉莉安去皇宫照料父亲。伊苏娜则被交给了艾萝。于是她的整个下午,都在莉雅的监督下,和沙娜一同接受佩拉娜•赫拉德伯爵夫人的教导。伯爵夫人是一位有威严的老妇人,她的丈夫加兰德•赫拉德伯爵是卡兰家的总管。火烈鸟赫拉德家族跟随凤凰卡兰家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传说的时代,火烈鸟家的男性同凤凰并肩战斗,而女性则帮助夫人们操持家务,照顾后代。
  要学的包括是女红和宫廷礼仪,伊苏娜花时间最多的却是沙娜只需要旁听的各种语言、文字和句法,比起两年前从家乡来永聚时,她的雷尔夫语说得和沙娜一样好了,精灵语也有了很大的进步,可龙语和上界语依然在原地踏步。
  “为什么我非要学这些语言不可。”伊苏娜在授课的间隙向坐在一边正勾着蕾丝花边的沙娜抱怨。“到现在都没有地方能用,而且沙娜你为什么不用学?”
  “我又不是皇室的成员。”沙娜说,她比伊苏娜年长二、三岁,雪肌明眸、长发披肩,是伊苏娜的贴身使女。沙娜本该是一个贵族家庭的小姐,她的血脉属于最古老的帝国贵族,“纹章是金底的飞鸟,同五大选侯一样尊贵”,沙娜是这么说的。可据说由于参与密谋叛乱,他们家族的徽章从帝国贵族谱系中被永远的消磨了,家族的十二岁以上男性成员被悉数处死,其余的发往了东流放地或矿山;女性成员大部分被公开拍卖,沙娜认为自己是少数幸运儿,她作为一件礼物送给了公主。
  “我不需要面对蛇人和纳迦王公,也不会去接待蜥蜴人或其他爬虫的使节,也没想过研读女神祭祀的典籍。我为什么要学龙语和上界语。”沙娜将手里的花边展开,是一条红色的发带,她把发带在伊苏娜头上比了一下,似乎大小正合适,“这样更像个公主了。”
  “不是像个公主,沙娜。”佩拉娜伯爵夫人说,“伊苏娜公主是莉莉安公主的养女,皇帝陛下承认的外孙女,是货真价实的帝国公主。”
  沙娜背对着伯爵夫人,飞快的吐了下舌头。
  货真价实的帝国公主,伊苏娜至今也无法将自己同公主联系在一起来,公主是莉莉安,也只是莉莉安。两年前的伊苏娜,只是一个连做梦都不会梦见宫廷的流浪儿,甚至连雷尔夫帝国是什么,在哪里都不知道。
  休息结束了,发音古怪的龙语和美妙的像唱歌般的上界语把伊苏娜的回忆挤了出去。艾萝坚持要求补上上午的课程,伊苏娜从晚饭后又一直练习刺绣,直到莉雅带她上床。
  莉雅是公主的女伴,和公主一样是十六岁,出身高贵,身段优美,有一头可以和公主媲美的闪亮的金发。在伊苏娜刚来时,莉雅活跃得好像小鸟儿一样,可最近几个月她沉默了许多,还时常叹气。
  躺在床上以后,伊苏娜闭上眼睛,跟公主一起出门的机会不多,她要好好回味一遍。神殿墙壁上浮雕故事又在脑海中浮现,以及比武的骑士们,还有终于确认了塞西丽雅的事情。从莉雅那里听说的时候,还不信呢,为什么要去高塔呢,塞西丽雅,当初不是说好要一起侍奉女神的吗?后来为什么又变了呢?伊苏娜回想着,赛西丽雅后来是说过为了自由会穿上黑袍之类,可伊苏娜不明白,自由和黑袍之间有什么联系。只有风才是自由的阿,想到风,她又想起那个男孩,与她的共舞的风一样的男孩,我为什么在想着他?不要想了,睡吧,伊苏娜对自己说。可越是想睡着,就睡不着。房门响动,伊苏娜转头望向门口,看见莉莉安穿着轻柔的丝织睡袍,抱着枕头,在门口探头。她轻声说:“公主?”
  “伊苏娜还没睡吗?”
  “有点睡不着……”伊苏娜据实回答。
  “觉得害怕吗,听了关于抓小孩的怪物的事情。”莉莉安小步走了进来,把房门关上。
  “不呢。”伊苏娜摇头,那个故事她都忘得差不多了,“公主会保护我的,像之前那样。”
  “嗯,嗯。”莉莉安说着把枕头放在了伊苏娜的床上,跟着她也上了床,抱住了伊苏娜。伊苏娜觉得她有些抖。“我……我就是来保护小伊苏娜啦。好好睡啦,没什么可怕的。”她说。
  “公主会觉得害怕吗,因为夜里的怪物或者其他什么?”
  没有听见莉莉安的回答,伊苏娜有些奇怪:“公主?”
  “才……才不会阿……有什么可怕的怪物要是过来,我就可以把它抓住啦,哈,哈。”她把伊苏娜的搂得更紧了,“乖乖睡啦,什么都不想,很快就能睡着……”
  “可是还是会想一些事情,所以睡不着……”
  “在想什么呢?”
  “想白天的事情,塞西丽雅,还有……还有前几天见过的一个男孩子……”伊苏娜的声音小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
  可公主还是听见了,她一点也不公主的笑了起来:“伊苏娜也开始想男孩子了吗,不过,小伊苏娜也的确到了这个年纪了,我第一次想男孩子想得睡不着,也差不多是这么大呢。”
  公主也会这样吗?“公主当时想的,是怎么样的男孩子呢。”
  “是特鲁西埃啦,我的堂兄,在伊苏娜的故乡当总督呢,伊苏娜应该见过的,还记得吗”
  伊苏娜摇了摇头,故乡遥远而又模糊,小时候的事情也多半想不起来了,再过几年,我可能就会以为自己生下来就在永聚了吧,她想着。
  “在那时我父亲突然告诉我,等我长大以后就会嫁给特鲁西埃。嫁给他是什么意思呢,我当时可是想破了头也不明白阿。”她抚摸着伊苏娜的头,“伊苏娜现在不用想太多,谁和我们一起生活,我们自己是没办法决定的。我和特鲁西埃,小时候,他在高塔,我在教廷和皇宫,平时几乎都见不到,要见面也是在偷偷的跑出来。他们不能远离高塔,怕巨龙责怪,我就只能迁就他们,利用莉雅掩护,一个人到‘三教猫’去……”
  “他们?”有好多个特鲁西埃吗?伊苏娜不明白了。
  “啊,除了特鲁西埃之外,还有凯特林德,上次在家里见过的,和灰……”莉莉安也像莉雅那样的叹气,“他们三个总在一起,结果……算了,我不说了,最后我也没嫁成特鲁西埃,两个人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呢。好啦,伊苏娜也不用多想了,你要嫁的人,其实也早就定好了……”她说:“好好睡吧。”
  “嗯,晚安,公主。”伊苏娜缩在了莉莉安的怀里。我要嫁的人已经决定好了吗,会是谁呢,会是什么样子呢。伊苏娜觉得自己更睡不着了。
  “晚安。”她听见公主在耳边说,她的呼吸很乱。
  夜渐渐深了,伊苏娜依然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恍惚中她听见有人敲门。“公主,您在这里吗?”似乎是莉雅的声音。
  莉莉安也没有睡熟,她不太情愿的说:“是的,我在这里。”
  “公主,公主,一名禁卫骑士找您。”听上去,莉雅有些慌张的说。
  “这个时候找我,出了什么事情吗?”公主揉着眼睛,摸了摸伊苏娜的头,轻声说,“没事,你接着睡吧。”她从床上跳了下来:“别那么大声,伊苏娜还在睡……”
  “是,公主。可是,情况紧急,有了第十三个失踪者,是凤凰家的孩子……”
  “是谁!”莉莉安愣一下,快步到了门口拉开门。
  “威斯克,是威斯克,塞尔吉奥大人新收的那个养子。”
 
主题: [历史]传说落幕的年代
作者: 猫儿2010-05-16, 周日 21:08:42
第十三章 艾尔

  “总督大人,我是说,总督阁下,您很爱您的夫人吧。”结束对初步调查的汇报时,艾尔最后加了一句。
  听了艾尔的话,桌子后面的帝国在新领的总督,也是他的恩人和雇主特鲁西埃•卡兰像是被拉出水面的鱼似的睁大眼睛:“恩,什么?”
  总督并不是艾尔习惯的那种面色冷峻或者夸夸其谈的丘林官吏。特鲁西埃•卡兰的五官精致,可以称得上相貌堂堂,可玫瑰红的头发却如同已过花期的花一样乱蓬蓬的;身为高塔法师的他,意外的并不瘦弱,而是结实又强壮,隔着红色袍子艾尔也能看出来;但个子不高——对这一点拉希德再三提醒过艾尔,同总督站在一起时,不要显得比他高,要尽可能的低头或弯腰;总督性子随和,没什么架子,看上去缺少征服者的威严,唯一例外的是他浅金色的眼睛,那双眼睛不经意透出的神采会让艾尔想起自己十四、五岁时在林中同老虎的遭遇。
  艾尔已经忘记为什么会到林子里去了,反正自己从小就不害怕人们避之不及的森林。在一个暖和的午后,穿过成片的灌木后,他看见躺在空地上的老虎。体型巨大有着黑斑纹的野兽看了少年艾尔一眼,散漫、无畏和高傲,当时老虎的眼神给艾尔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我可以跳起来把你撕碎,可现在懒得这么做,艾尔觉得老虎是这样想的,它没有攻击艾尔,而是放任几乎吓得腿都软了艾尔离开。
  特鲁西埃总会令艾尔想起那只午后打盹的老虎,而现在他的失神的双眼真的让艾尔更是猜不透:“我向您汇报的时候,您向窗外看了不下四次,让我想起了的我的父母。也许这么比较有些失礼,当我母亲在院子里忙碌时,父亲也会如此。”
  “他们恩爱吗,我的是说你的父母。”总督问。
  “他们生死与共,在两年前的战争中……”
  “我很抱歉,艾尔。”特鲁西埃站起来,走到艾尔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总督的个子真的不高,才比自己的肩头高一点。艾尔想弯腰,可不知为什么此刻腰却弯不下去,他只能低下头:“您无须道歉,阁下,那是战争。我父亲当时也一直在考虑怎样结束战争,如果他还活着,大概会坚定的支持同帝国议和。看到动乱,他也会谴责这些暴徒的。”
  “死者已逝。”特鲁西埃说,“生者还要想办法继续活下去。丘林经你的努力而恢复平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好事,你的父亲也会为你骄傲的。”
  他可不一定为我服务于帝国而骄傲,艾尔想,渴望和平是一回事,向帝国屈膝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说:“我没做什么能让父亲骄傲的事情,狂热会随着时间而自然消退,您的士兵即将到来的消息,也比我起的作用大。”
  “那些士兵?他们是来加强环蛇溪外围防务的,不过算了,一点点额外恐惧也有好处。”总督又看了看窗外,总督夫人带着两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在浇花。“没有关于伊莉卡的消息?”
  “还没有。”艾尔答道。在丘林这样有三万多人的乱糟糟的城市,寻找一个七岁的小女孩,不啻于在混浊的池塘里抓一条泥鳅,“我会跟着现在的发现继续查下去的。”
  “好,不是人死了就都结束了,密谋需要准备,需要商议,总会某个活着的人还知道点什么的。”特鲁西埃瞥了一眼艾尔的前胸,“那个小东西没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吧,如果觉得不方便,出了门时可以换一身衣服。”
  艾尔知道他说的是自己胸前的火鸦徽章,是卡兰家的私兵使用的徽章。艾尔没见过火鸦,据说是一种沾上凤凰的火焰而幻化的大鸦,红河谷底才有的鸟儿。他抖了抖衣服说:“哦,没什么不方便的。”除了有人会远远的躲开,还被人暗地里骂作变节者。“已经穿习惯了。”也开始习惯疏远和骂名。“这样才能让人知道,我不是在为瑞普服务,也更敢讲真话。”
  就在艾尔考虑如何结束这个尴尬的话题时,意外的解围者出现了。德文•库里敲了敲门,带着一名穿着青色胸甲,披着大红斗篷的军官出现在总督书房的门口。军官头盔上的羽毛一丝不乱,胸前的徽章是鹰或雕一类的猛禽。
  “那么,就到这里吧,艾尔,你先去忙,有什么进展再通知我。”特鲁西埃示意艾尔可以离开了,接着他回到桌子后面坐下,对军官说,“特伦登,你来得正好,我刚刚还在考虑加强外围防御的事情。”
  “是,阁下。”艾尔向总督行礼后,和德文一同退出了书房。
  “军队驻扎在哪里?”“恩,很好。不要太靠近丘林,你这次带来多少人过来?”“黑棘的税收要运过来了,你怎么能带这么多人过来?”“我知道十街镇附近有三个军团,可那些军团是什么鬼样子,你不会不知道吧!”
  身后特鲁西埃和特伦登的交谈声,从开着的房门传出来。军官的声音不大,只有总督的话清晰可辨,让人有他在自言自语的错觉。
  “可怜的特伦登,他一定被布兰德写那封信吓坏了。”德文•库里说道。
  特鲁西埃的幕僚少的可怜,艾尔没花多长时间就记住了总督的全部随员。
  拉希德是特鲁西埃的贴身侍从,他高大勇猛,无所畏惧,而且甲胄不离身。艾尔在广场为吊死的班奈德申辩却遭到围攻时,就是被拉希德从十几名暴徒的手中救出。
  黑袍的蒙塔是一名高塔法师,三十出头的他在跟随特鲁西埃到新领前,刚刚获得助教的资格,戴上了银星的领扣。他在总督府担任总管,艾尔最初来的时候,里里外外都是蒙塔在张罗,不过现在他正在协助瑞普赔偿暴乱中受损的帝国移民,很少能在总督府看见了。
  蒙塔留下的工作由德文•库里和布兰德两个人分担。德文•库里又黑又胖,来自帝国南方的贵族家庭,却一点也不像贵族。艾尔进入总督府后没几天,德文就拉着艾尔陪自己去酒吧。几杯本地的麦酒下肚,徽章是某种鱼的贵族就向艾尔大倒苦水:“艾尔老弟阿,你说说看,我从千里之外的下雷尔夫跑到这里来是为什么,不就是图新开拓的疆土有潜力吗?结果阿,哎呀哎呀,不说也罢。在下雷尔夫,哪个总督不是随员上百,前呼后拥,宛如王公的?可咱们这位总督可好,一共没带几个人,还一个奴隶都没有,什么厨子阿,仆人阿,还都是到了以后在这里雇的。总督本人什么事务都不管,整天在园子看夫人摆弄花花草草。人人都说凤凰家是家大业大,出手阔绰,我看是言过其实。总督给咱的薪俸,还真不如随便在永聚城或者逝风港找个差事。说到薪俸,对了,总督阁下每年给你多少?”在艾尔告诉他后,德文哼了一声,又絮叨了一阵,就醉了过去,结果艾尔不得不替他付了酒帐。经过这么几次后,艾尔出于为钱包的考虑,此后一律回绝了德文的邀请。
  相比之下,布兰德要胆小和害羞得多,大部分时间他都躲在房间里不怎么出来。他是蒙塔的弟子,才十三、四岁,是个有着浓密的棕色卷发的大孩子。布兰德跟着蒙塔一起来到新领,虽然他也穿着黑袍,却是个只有光板铜星的最低等的学徒。艾尔和布兰德说过几次话,他都以“我本来应该在高塔的……”作为开场,似乎很怀念在高塔的生活。由于特鲁西埃很厌恶写官方间的书信,赶上蒙塔不在,写公文之类的活儿就甩给了布兰德,最近的调兵请求就出自布兰德的手笔。德文说,动乱的时候,布兰德只是在窗前向外望了一眼,就缩到床上抱着被子几天不敢动。可以想象,一个如此心态的孩子写出来的公文会是什么样子。
  总督的幕僚中,还有一个艾尔还没见过的瓦拉迪米•赫拉德。他是凤凰家的亲信火烈鸟家的成员,卡兰家现任总管加兰德•赫拉德伯爵的堂弟。瓦拉迪米整月整月的在外面乱跑,连丘林城也不回来,德文都不知道他都在捣鼓些什么。
  “真的用了布兰德写的那封?”艾尔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总督难道没过目就封蜡印上章发出去了?”
   “我们的阁下倒是看了看,那封信嘛,里面该说的都说到了。”德文说,“不该说的呢,总督也许是都跳过了。反正公文嘛,七成的内容都用不着。不过,看现在这样,怕是可怜的特伦登大概是全当真了,唉,当兵久了都成死脑筋了。等会去喝一杯不,艾尔老弟?”
  又来了,艾尔立刻拒绝:“不了,库里大人,我还有活儿。”
  “哪来的那么多活儿,动乱不都结束了,还有什么要紧的?”德文嘿嘿笑着,“我算看透了,在咱们阁下的手底下,累死累活也是干,轻轻松松也是干,何必让自己那么辛苦呢。”
  无论什么都比陪你喝酒喝替你付账要紧,艾尔想干脆甩开德文算了,可又不好对笑脸的帝国贵族过分冷淡,只能尽量赔着耐心说:“我和您可不一样,您是血统高贵之人,我呢?本地的平民一个,对总督交待的事情可不敢有丝毫松懈啊。”
  两人说话间走到了总督府中庭的走廊。走廊连接着后面总督的私人住所和前面幕僚们的房间,艾尔还在犹豫是否接受拉希德的请求搬进来住。
  “话不能这么说,你是不知道咱们的总督大人,他可是……啊,她又出来了……”德文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他的脚步也停了下来,呆呆的立在走廊边缘偏头向上望。
  艾尔追着德文的目光看去,那是二层转角处房间的窗口,窗台上放着几盆零星开的花,一位脸上包着纱布的紫袍女孩在窗边一闪而过。她是在总督府养伤的月神女祭司,动乱前不久才到新领。艾尔听说她是在水神神殿的谋杀中为了保护初次见面的瑞普才受得伤。一个帝国的月亮祭司,挺身保护异教徒,让艾尔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水神对异教徒缺乏宽容,对土神信徒尤甚,艾尔就见过几次路过的土神信徒被狂热者绑上大石头丢到河里献给水神。
  “可惜伤在脸上了……”艾尔继续迈步,德文还在原地,对着空窗户唏嘘不已。趁此机会,艾尔紧走几步,出了总督府。
  接近傍晚,空气中有泛着寒冬未尽的凉气,太阳已经很低了,压过了城外树木的枝头,将树梢染成暗红色,可在光的背面,阴影包裹的树木却显得更深更密了。丘林的气氛让艾尔陌生,回到街道上竟然有了自己变成外人的感觉,因为身上的徽章吗,他看了看自己胸前的红色的丑鸟。不,更早吧,在动乱爆发后,城里的人就分成了两派:犯人和受害者,而艾尔被归入犯人那一伙。
  转过街角,艾尔就看见了等那里的斯迪和克里斯,还有他们带的百来号人。
  “晚上没有什么变化吧?”斯迪问。
  “嗯,没什么变化,去四指酒馆见见那个凯文。”艾尔说,“科伦呢?”
  “还是老样子么,在带队巡逻,他做事太认真了。”小个子克里斯说,“明明已经平静了。”
  “认真点好。”艾尔敲了敲大腿,前一阵子的受伤还没完全恢复,站久了腿就会酸痛,“现在可不是在城防队了。”
  斯迪和克里斯对视后,拍着胸前的火鸦说:“人还是那些人嘛,还多了只鸟。”
  艾尔苦笑着,他接受特鲁西埃的雇佣后尝试联系了几个朋友。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先是和他要好的斯迪、克里斯、科伦,然后其他城防队的人,居然都同意加入总督的保镖队。
  “反正奥里尼的事情后,城防队也是人人喊打,不找个大树靠,只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从床上拖出去吊死了。”艾尔问他们这么痛快的原因时,斯迪解释。
  “我是因为艾尔阿,嘿嘿。”克里斯跟着说。
  “钱。”科伦言简意赅,他的父母也死于两年前的战争,下面还有一大票未成年的弟弟妹妹,需要钱养家,总督给的薪俸对他很有吸引力。
  其他人的想法也无非就是这几样。由于基本是城防队中部下的重编,总督的保镖队几天内就初具规模,人数超出了三百人。旗帜和徽章的缝制反而跟不上,只有担任队长的艾尔几个人身上有火鸦。
  “我现在就过去,你们别太张扬,在那个酒馆附近转转就行了。”艾尔说。
  “没问题,交给我们就好了。”克里斯举拳喊着,他还准备让他的人跟着一起喊。
  斯迪对着克里斯的后脑拍了一下:“都说了别张扬。”
  克里斯捂着脑袋:“呜呜……知道了。”
  真没法让人放心阿,艾尔又交待了他们几句后,沿着现在成了丘林边缘的碎石路向四指酒馆走去。路外的一侧,是快被新生的灌木和杂草湮没的废屋,其中就有艾尔过去的家以及比邻而居的班奈德家。班奈德的父亲是一名战士,而艾尔的父亲是演说家,两人关系很好,艾尔和班奈德从小一起玩耍,一同接受两位父亲训练,在战争之前两人就像兄弟一样,而伊莉卡是他们共同的小妹。斯迪等人询问艾尔接受帝国总督雇佣的理由时,艾尔告诉他们是因为救命之恩,救命之恩的确原因之一,想为了班奈德做点什么是艾尔隐藏的想法。要洗刷谋杀的罪名有点困难,但要查明真相和保护伊莉卡,不依靠特鲁西埃是很难做到的。组建了总督保镖队后,艾尔维护总督府周边的安定之外,做得更多的是一面寻找伊莉卡,一面调查祭典谋杀。
  太阳的光在天边谢幕,艾尔加快了脚步,没过多久,他就坐到四指酒馆一张靠近角落的小桌旁,在充斥着噪音、飞沫和大蒜味的屋子里,感受着这座城市的活力。街头的动乱结束后,大部分酒吧就成了发泄额外精力的最好去处。艾尔跟着德文来过这里几次,认识了酒馆的老板鲍勃,还好德文今天似乎去了别的地方,不然就麻烦了。艾尔正在等叫凯文的人,他交给了巡逻中的总督保镖队一封书信约了艾尔在酒馆见面,声称有关于“那个事件”的重要信息向他透露。特鲁西埃的话似乎应验了,总有活着的人知道点什么。
  酒馆内,一个披着破烂锁子甲的独眼壮汉,踩着椅子跨上桌子,举着酒杯高喊着:“英雄,这年头,英雄们都死光了,有一些倒在了女人的裙子下,还有的被金币埋了,剩下全淹死在了酒桶里啦。让我们一起淹死吧,干杯!”他的宣言赢得了不少人的叫好,一通狂叫之后,酒馆里大部分人的酒杯都空了。
  一个身穿灰色布袍的人在此起彼伏的叫声中走了进来。他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除了艾尔。当然,艾尔认为自己的嘴要是忙成其他人那样,也一样不会注意到。那人的穿着可以说是相当的别扭。老旧的布袍下,随着步子不时显露出雕花金腕饰,那东西可价值不菲;还有领口闪亮的银波纹圣徽——水神的徽章。加上刻意隐藏在罩帽下的稚嫩面孔,艾尔得出一个结论:这家伙是个想保持低调却压根不了解什么叫低调的菜鸟,对,菜鸟!看他走路的架势,也许还是个连架都没跟人打过的菜鸟。
菜鸟在环顾了整个酒馆的客人后,费力地穿过拥挤的人群,朝艾尔的这边“插”了过来。艾尔把右腿架在左腿上,左手肘支在桌子上撑着头,晃着腿看着那个菜鸟的行动,直到他来到自己的面前。
  菜鸟有点紧张的看着艾尔:“艾尔大人?”他的话既是像询问,也像打探,缺乏底气。
  “有艾尔,但没什么大人。”艾尔拍了拍身边的座位,“是凯文吧?”
  “是我。”凯文有点紧张,他坐下来,显得相当的拘谨,“这里我之前也来过几次,没想到现在这么多人。”
  “每天都有酒馆因为闹事而关门,剩下的人只能全涌到照常营业的地方。”
  凯文显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他努力的整理了情绪,把身子压到只能拉开半边的椅子上,双手放在桌上,把头凑向艾尔:“我听说您在追查那个事件。”那个事件就是“祭典谋杀”,由于班奈德也是所谓的谋杀参与者,艾尔也一样会回避那个词。
  艾尔点点头,他没还开口,酒馆的胖老板鲍伯就主动送来了一杯糖水,一杯麦酒,还有一些吃的。
  这是什么?艾尔正准备告诉鲍勃“我没叫任何食物”,凯文就抢先说:“谢谢,鲍叔”
  “希望你的客人能够满意,孩子。你们有什么需要,就叫我,我先去忙了。”鲍勃在围裙上擦了擦汗不啦叽的手,笑呵呵的走开。
  他和酒馆的老板很熟,所以才选择这里吗?艾尔拿过麦酒喝了一口,在周围的嘈杂中,没人能听清旁边桌上的对话,只要能习惯时不时的大笑和大叫,也算是个好地方:“那继续吧,我是在查那个事件,总督委派的。”
  “是的。”凯文皱着眉,似乎不太适应周围的吵闹。他清了清喉咙,稍微提高了声音:“整个事件没有定论,被吊死的人……”声音又小了。“我,我相信他们中有人是无辜的。”
  “当时的情况有几百双眼睛都看见了,而且人现在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如果我相信无辜的人是班奈德,那他相信的人会是谁?艾尔从凯文的神情上猜着青年的想法。是奥里尼?不像;弗朗西斯?也不像;祭司们倒是有可能,反正不会是班奈德吧。
  “也许是有点晚,流水不腐,不过我希望自己能够做点什么。” 凯文有点紧张的对着手指,“整件事情不能简单的定论,我也想恢复他的名誉。”他是指的谁?“我查到了一些暴徒忽视的事情。”
  “除了把认定的对象找出来吊死,暴徒们也没注意过其他什么事情。”
  “这个是我几天来收集的,虽然并不全,但我想还是会有用的。”凯文在袖口里掏了半天,掏出了一卷羊皮卷轴,“我试着从里面找出一些东西,不过很可惜,看来我实在没多少这方面天分,你要看看吗?”
  艾尔接过卷轴大概看了看,发现羊皮上面罗列了几条调查结果。看得出凯文抄写的时候相当紧张,字体潦草,模糊不清。包括:春耕祭典前数日,四指酒馆的鲍伯及多名客人见到一名神秘红衣女士与弗朗西斯在酒馆内共进晚餐;春耕祭典前某个晚上,四指酒馆外阴暗的小巷中,乞丐“老狗”见到弗朗西斯与某神秘女人在交谈,其中涉及暗杀某人;春耕祭典前某个晚上,老嬷嬷欧娜,看见班奈德、奥里尼和卢斯家的三胞胎先后进了一间废屋;春耕祭典那天,有几十个人看见弗朗西斯攻击瑞普;班奈德杀死了文斯,奥里尼吊死了女神祭司等等。还有几条附加的小标注,写的是在哪里能找到“老狗”和欧娜嬷嬷。
  “你看,这些证据相当确凿,我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办,但就是相信这其中有问题!”凯文带着孩子气、相当肯定的说。
  “因为事件发生了,所以之前的一切都是可疑的,还有事件当天看见的人,总不能说他们事统一口径的信口胡诌吧。”艾尔说。他又看了一遍卷轴,女人,一个女人,她是谁,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无底深渊,那会见班奈德的时候就该问问清楚的,当时想得太简单了。
  “我无法相信他会做这么出格的事情,虽然他夺走了我的……”
  凯文自言自语了一句,酒馆的喧闹中,艾尔没有听全,凯文说的他到底是谁?
  “我目前只能提供这些了,真希望能多帮上点忙。”他接着说,“我也去问过里面提供过证词的几个人,也写了找他们的方法,你可以去核实。整个事情太……太正常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我知道这很困难,所以才会求助于你,拜托,请帮帮我……也许你能发现些什么。”凯文一边说一边喝着糖水,很快把糖水喝完了。
  “恩,知道了……这是总督交给我的任务。”也是我自己要做的事情,艾尔说,“我会尽可能的做点什么的。“
  “太感谢了,水神会祝福你们的。”
  他又说漏了,艾尔想。“不过,希望渺茫,几乎全部的关系人都吊死了。”或者被谋杀了,唉,可怜的班奈德阿。“现在是在黑夜里抓乌鸦。”
  “好了,如果我有什么新发现,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凯文说着,拉开椅子起身,可他笨手笨脚的撞到了身后的人,那个卷毛的家伙正举着酒杯,一撞之下酒水洒到脸上。
  “啊,抱歉……”凯文的话还没说完,满脸是酒,眼睛睁不开的卷毛转头过来就是一拳,没有打中凯文,却砸在了邻座黑发青年的脸上。这一拳的用得劲很大,黑发青年被卷毛的猛力一击打翻,又压到了身边的人。
  混乱在四指酒馆内的酒气中迅速的传播开了,人们牛一样喘着气,红着眼睛,呼哧呼哧的叫嚣着,咔嚓咔嚓的往彼此的脸上、鼻梁上,嘴巴上,身体上乱打。叫骂声,恶毒的诅咒和几乎非人的号叫,在扭作一团的肉堆们中震荡着。
  艾尔看见凯文大概被他从没见过的阵势吓坏了,一动也不敢动。可他不动不意味着,别人不会找上他。无底深渊阿,艾尔一把抓住凯文,把他推到墙角。“在这儿待着,别动。”艾尔对他吼着。吓得凯文只能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安置了凯文,艾尔返身投入酒馆的乱战,他用力的拉开打成一片的人,那个独眼大汉还有鲍勃也各自努力把醉汉们分开。可没用,才被他们拉开的人,转个身又都扑了上去,拼命纠缠着,把鼻子、眼角、耳朵都打坏打歪打花,不顾一切的拳战,敌我之间没有任何东西,都只想在自己的拳头的打击下,直接感觉到对方鲜血飞溅的嘴脸。桌子被掀翻撞翻,椅子成了武器,木头酒杯在地上滚,血和酒让地板湿滑得难以站稳,有的人倒下了,拉倒身边的人,被没倒的人胡乱踩着。
  这么大动静了,斯迪和克里斯怎么还不带人来。艾尔的身上已经中了好几下,脸上也挨了一拳,一只眼睛睁不开了。他放弃了拉架的愚蠢想法,开始最简单直接的行动,把视野之内的人一一打倒。真痛快,去死吧,醉鬼们,去死吧,暴徒们,去死吧,去死吧。随着拳头,艾尔把心中的愤怒也一并打出,真痛快。
  克里斯跌跌撞撞的酒馆门口进来时,还站着的人就只有艾尔、独眼大汉、鲍勃和颤颤巍巍从角落里探出头来的凯文。
  “你们干什么去了,这边都翻天了也没个人来。”艾尔靠着吧台,他仰头喝干了从地上捡起来的一杯没剩多少的麦酒,“其他人呢,怎么只有你?”
  克里斯的脸色苍白,愣着半天不说话。
  “怎么了,喝酒打架又不是第一次见。”艾尔把杯子丢到一边,吐出一颗掉落的牙齿,嘴里的伤在酒的刺激下热辣辣的。
  “嘿,他的样子可不对。”独眼大汉说,道看不出他脸上添了什么新伤。
  同样只能用一只眼睛的艾尔也看出克里斯的反常,他上前一把揪住克里斯,把他拽到自己面前:“无底深渊阿,有人把你的舌头吊死了吗,给我说话,怎么了!”
  “蛮族,那些要求复仇的蛮族到城外了……”克里斯鼓着脸,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
 
主题: [历史]传说落幕的年代
作者: 猫儿2010-05-18, 周二 09:25:01
第十四章 伊莉卡

  “如果你还想要杀我,可要加把劲了,你的竞争对手又增加了。”尤纳斯说,“肋刀那伙人可比你这只小狐狸更懂怎么杀人,他们整天过的就是喝酒砍人头的日子。”
  伊莉卡点点头,紧紧跟着尤纳斯,生怕他的脑袋一眨眼就被其他人砍了。他最近都没有唱歌,后面的伯莉丝和嘉尔曼也没拉琴吹笛了。一行四人小心翼翼的前进。围绕在他们身边的,是一道颤动着草叶和枝丫的绿墙,叶子隐藏的湿气在擦身而过时飞散出来,扑到身上,拉得衣服下坠。阳光透过绿色的阴影伸进来,却没什么温度,丛生的菖蒲间杂零星番红花被牵牛花或其他什么类似的吐丝的植物连在一起,像是自然布下的绊索。
  几天前,伊莉卡刺伤了肋刀的成员,对方前来报复,就在他们要砍伊莉卡头时,比眨眼还快,尤纳斯他们就把十几个肋刀杀死了。而我也那时杀了一个,我也杀了一个人,就向尤纳斯杀了我哥哥一样,我也杀了一个人,虽然他身上冒出很多红色,他快死了,我不用匕首刺他,他一样会死,红色真好看,脑子好乱,我不要去想,没什么好想的,伊莉卡无力阻止记忆的回涌,我坐在红色之中,满眼都是红色,哦,有红色以外的东西,是他们……
  当时,伯莉丝擦干手中剑上沾的血,将那把又细又窄的剑藏进了琴中,她说:“这下麻烦了呢,尤纳斯,肋刀的史文老大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还以为至少要再过六、七年,你才会为了小狐狸杀人呢。”嘉尔曼从后面抱住了蹲在倒下的肋刀旁边的尤纳斯,“你这‘淫’游诗人。”
  “这和当初为你杀人不一样,宝贝。”尤纳斯拍了拍嘉尔曼摇晃的尾巴,他一一撕开了肋刀们的右肩处的衣服,又检查了他们的随身物品。伊莉卡看见自己杀死的满是红色的肋刀,他露出的肩上,似乎有黑色的印记,尤纳斯又从他的身上拿走了什么东西。“还真全是肋刀的人。不是麻烦了……”他说着,狠狠的踢了伊莉卡身后的树,“是糟糕透顶了。”
  尤纳斯揽着伯莉丝和嘉尔曼,走到了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我就被扔在了原地,伊莉卡无法确定自己在做什么,可能只是呆呆看着美丽的红色吧。他们开始说话,开始听不清,后来偶尔能听到几个词“蓝胡子”“危险”“无底深渊”之类,最后尤纳斯开始骂起来:“你们两个傻女人。”然后他又莫名的大笑:“被你们两个缠上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失败。”
  接下来又是在林中穿行了,树林还在簌簌的响着,真像回到了跟哥哥一起离开丘林的时候,伊莉卡想着。不,响声和以前不同了,那时候的簌簌声中,还夹杂着哥哥沉重的叹息,现在只有小鸟儿筑巢时叽叽喳喳的嬉闹,蜜蜂在花间忙碌时的嗡嗡。许多植物都在冬天枯萎了,新生的开始取代它们,生命细微的断层中,在花草丰茂的野地上显出一种不协调的荒凉。哥哥已经没有了,就像爸爸、妈妈那样,没有了。
  如果当时跟艾尔哥哥回去,哥哥就不会死了吧,我也不会在这里。伊莉卡觉得藤草在扯住了她的腿,她奋力的拔出,腿上被擦得又麻又疼。都快把艾尔哥哥忘记了呢,伊莉卡又点自责,小时候他和哥哥经常一起玩,还有我,他们会带着我到林子边上玩,带着抓虫子、钓鱼、躲猫猫。那时候两家好像住在一起。爸爸和妈妈都在,埃尔哥哥的爸爸妈妈也在,后来爸爸妈妈不在了,艾尔哥哥似乎也没怎么见到了。跟着艾尔哥哥回去的话,我会怎么样呢,还能跟阿珊和阿莎玩吗,还能听老奶奶的故事吗,哥哥做的煎蛋呢……
  哥哥死了,他杀的,伊莉卡盯着尤纳斯的后背,他没再看我,我也瞪大了眼睛,已经符合两条了,我的匕首还在手里,小熊已经没了,我就剩下了匕首和钱了。伊莉卡紧握匕首,他的脑袋要是让肋刀砍掉,我就不能砍了。他睁着眼睛呢,睁着眼睛的时候不行,伊莉卡对自己说,她又被带刺的枝条挂了一下,手臂上多了几道红色的痕迹。
  尤纳斯突然停了下来,让伊莉卡不由得把身子缩了缩,他向四周望了望。都是树和灌木,伊莉卡垫起脚也什么都看不见。
  “他们跟上来了?”伯莉丝的声音听上去没那么甜了,还有点凉。
  尤纳斯示意全体都蹲下,他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微笑:“做决定的时候到了,是赌在这上……”他指着自己的嘴,“还是赌在……这个上?”然后伸开手,反复的握着拳。
  “当然是这个……”嘉尔曼抱着尤纳斯的脖子,亲了他的嘴,“它比那双笨手可靠十倍,百倍。”
  伯莉丝也凑过来亲了尤纳斯:“我也一样,反正怎么样都好,反正我们都在一起。”
  “笨手,真让人伤心。”尤纳斯张开手掌,“它们可为你们作了不少事情呢,比如杀了几十个人。”
  “可你用嘴杀得更多。”嘉尔曼说。
  “好了,那么决定了,碰碰运气,一切都交给我吧。”伊莉卡缩在一边听着,尤纳斯突然对她说,“你呢,你如果藏起来,肋刀不一定能找到你,而跟着我一起,你可能要被肋刀的人砍了脑袋。”
  “他们不会砍你的脑袋吗?”伊莉卡问。
  “不一定,如果砍了你的,多半也会砍我的吧。”尤纳斯摸着脖子。
  “那我也要一起,肋刀要砍的话,我会求他们,至少让我看见你掉脑袋。”伊莉卡说,“要无所畏惧,尤其是不能畏惧死亡,也不能比你的敌人早死,不能让他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被杀死,伟大的战士都是这样的。”
  “伟大的战士都是这样的,真了不起,这些乱七八糟的统统都是谁教你的?”
  “我哥哥。”伊莉卡说。哥哥讲的故事里,伟大的战士是很伟大的,才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哥哥死了,我杀的,明白了吗,他说的那一套不顶事,你该听我的。还记得我给你的三个教训吗?”伊莉卡点点头,尤纳斯继续说,“现在告诉你第四个,要懂得畏惧,尤其是要畏惧死亡,能有机会活下来,就要想尽办法活下来。”他又看了看伯莉丝和嘉尔曼,“除非……嘛,算了,知道生命的宝贵就可以了。”
  伊莉卡听到草丛外传来的沙沙声,还有灌木被压断的声音,就像刚才他们走来的时候一样。是肋刀吗?他们终于追上来了?
  “看来你错过重新选择的机会了,时间流水歌声不等人啊。”尤纳斯吹了一个长长的口哨,站了起来,他说:“那边的几位,是肋刀的兄弟吗?我找你们找的好苦啊,黑靴的人杀了你们十几个人,你们知道了吗?”
  “我们是肋刀。你个混球是什么东西?”
  “妈妈的,黑靴的人敢杀肋刀的弟兄,他们觉得脖子太结实了欠修理?”
  “这不是微笑歌手吗,我认识你。我们可听说是你杀了我们的弟兄阿,你那张嘴不用来唱歌,改往黑靴身上泼脏水啦?”
  “那个歌手,他妈的跟他废什么话?割了他的喉咙,从左耳到右耳!”
  还有不少其他的喊叫声,混杂在树枝折断灌木扑倒声中,伊莉卡听不太清楚。他们要过来了,有多少人,几十个,或者几百个吗?真得好多阿。但一个声音响起时,其他的一切仿佛都不见了。
  “让他说,说说你怎么知道是黑靴杀的我们肋刀的人,说说黑靴为什么要这么做,说说为什么十一个肋刀连一个黑靴都没有拽着一起走。”那个声音有点苍老,吐词一蹦一蹦的,给人干柴燃烧炸响的感觉,“说啊,你倒是说啊,我爷爷的锤子,我倒是要听听‘微笑歌手’这次能唱出什么曲儿。”
  尤纳斯的腿在微微抖动,他害怕了吗,他害怕死亡,他不是无畏的战士,只是个胆小鬼,可他的声音依然像唱歌一样:“那你们说说,我为什么要杀肋刀的人,尤其是为什么要杀我的朋友马特?杀人的理由无非是酒色财气之类,黑靴就是为了财,我偶然知道一个发大财的机会,准备告诉黑靴的首领蓝胡子……”
  尤纳斯的话又引起一片喧哗。“他认识马特?”“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倒是不错?”“他要找蓝胡子,哈哈,找蓝胡子。”“那和咱们肋刀有什么关系?”“屁,我们可听人说,你为了保护刺伤了马特的一个小丫头,把马特杀了阿。”
  “谁那么无耻,编出这样的笑话,马特老兄怎么会被一个小丫头刺伤。”尤纳斯怒斥。
  马特是谁?是哪个要砍我脑袋的野人?尤纳斯怎么认识他的,和他是朋友?太奇怪了,伊莉卡也弄不明白了。
  “让他继续说!”烧干柴的声音之后,杂音又没了。伊莉卡有些好奇的探头望向草丛之外,周围都是披散头发的野人。他们有高有矮,披甲持刀,多得数不清。伊莉卡找不到那个说话的老野人,可是声音还在从不知什么地方发出来:“别耍花招,歌手!我长过胡子的比你头发都长,欺骗只会让你吃更多的苦头。”
  “以月亮的名义,我说得可是句句属实。”
  骗子,对神发誓的都是骗子,哥哥就是这样的,他向水神发誓要保护我的,可现在呢,他在哪里保护我呢!如果不是被伯莉丝一把搂住,捂上了嘴,伊莉卡就几乎要嚷出来了。
  “我本来是那么打算的,不过,后来和马特老兄一见如故,他有一个劲儿的说,史文老大勇敢、无畏、慷慨、大度、公正。我就动心了,反正发财的机会,和谁分享还不一样的啊,就准备跟他一起去见史文老大。结果,也怪我之前口风不严,黑靴已经知道了。我带来的机会,可是能让大伙儿一夜之间富比王公的,想想吧,金灿灿的金子堆成山,红的蓝的宝石数不完,北地的宝剑西部的刀,珍珠串串如葡萄……” 尤纳斯干脆唱了起来,“谁能甘心阿。结果就……唉,无底深渊啊……对方人多势众,我当时胆小,就脚底抹油了,一心只想着能找到肋刀的各位,把消息确实相告。说我杀了马特老兄,不知是谁的拙劣诬蔑啊,我一个人怎么能伤得了马特老兄和另外十个肋刀弟兄。”
  “……要在金子里洗澡啊……只有红的蓝的宝石可不行……珍珠,吹牛谁见过成串的珍珠……我早该换把好剑了,现在这把砍头都没以前快了……”野人又炸开了锅一样的乱嚷。
  “发财的事情,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烧干柴问,他现在压不住其他的声音了。
  “歌手通常都知道那些一般人不知道的,因为他们既能在城墙内献曲,也能在旷野上放歌。”尤纳斯笑着说。
  “那怎么才能发财。”干柴烧得快了些,似乎浇了油。
  他们的心思都在财宝上了,伊莉卡发现,她也想问尤纳斯,财宝什么的是哪里来的。
  “我答应过马特老兄,先告诉史文老大。”
  “我现在要你告诉我!”
  “不行,我答应了马特老兄。”尤纳斯毅然决然的摇头:“只能先告诉史文老大,就算你把我在这里砍了也不行。”
  “少装硬汉,歌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软蛋。”
  “也没你想的那么软。”
  “好,是你自己不要脑袋的!”烧干柴吼叫道。
  尤纳斯前面的野草成排的倒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向他冲过来了……
 
主题: [历史]传说落幕的年代
作者: 猫儿2010-06-09, 周三 20:04:48
第十五章 埃里克

  希塔拉今天也没有把埃里克从背上掀下去。
  “看来她并不讨厌你。”康斯坦德叔叔在希塔拉的背上扶着埃里克,他的身子向后靠,以维持平衡。
  又开始了新一天的行程,从泰坦之肩下到下雷尔夫盆地。道路依然笔直,可是坡度很大,只有灰的黑马如履平地,每走一段就能把泰夏安的角岩拉开了好几个身位,载着两个人的希塔拉更被是远远的甩在身后。
  能和灰保持距离,埃里克也觉得更自在,在灰身边,他还是不时的打冷战。昨天晚上,埃里克又做了奇怪的梦。有红发的女孩,也有面目模糊的父亲,但和风雪中的泰坦之肩不同,是一个温暖又无助的梦。他躺在船上,身上满是各种香料的味道,一动也不能动。红发的女孩守在他的身边,擦拭他的身体,给他喂水喂饭。但最后,她被父亲带走了,又留下了埃里克一个人,躺着一动不动,陷入黑暗。红发的小女孩是谁?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埃里克弄不明白梦的含义。要是弗雷姆在就好了,他是侍奉神的人,大概能理解梦的意思吧,埃里克隔着衣服攥紧胸前的项链坠子。龙之心,凤之泪,厄运水晶,灾祸宝石,本该属于弗雷姆的,他却给了我,好沉重的礼物,握在手里感觉就像抓着活的火焰。
  “无聊了吗,一直走在一样的路上。”大概是埃里克反常的沉默,让康斯坦德有了这样的感觉,“没关系,再过两、三天,就能到下个城市了。”
  康斯坦德叔叔也穿着有火焰纹饰的红袍,他也是侍奉神的主教吧?埃里克猜测,把梦告诉他可以吗?还是算了吧,大人们会笑话的吧。埃里克把自己觉得愚蠢的想法借着摇头从头脑中赶出去:“没有无聊,只是有点奇怪。”
  “哦。”康斯坦德的声音向上挑,“什么地方有点奇怪。”
  “路太直了呢,没有弯曲的地方,一条线一样的。”埃里克说出了自己上路来的感受。
  “原来是这个。”康斯坦德笑着,“帝国公路就是如此,城市之间几乎都是一条直线。”
  埃里克问:“因为一直修比较容易吧?”
  “其实有些地方,不顾地形的阻碍修直线更困难,要开山、挖沟、填坑、架桥,比绕个弯的消耗要大得多。不过,当时的苦工都没脑子,只会沿直线筑路。”康斯坦德说。
  没脑子的苦工只会直着修路吗,一群人热热闹闹的砍树运石头,似乎也挺有趣的。埃里克幻想着修路时的场面,笑了起来。“康斯坦德叔叔似乎什么都知道呢,好厉害。”
  “我一点也不厉害。”康斯坦德摸着埃里克的头,“我要是厉害就不会……唉……”他顿了顿,“世上也没有能通晓一切的人,如果真的有,也不是我。”埃里克偏头回望,发现康斯坦德以一种敬畏神魔的眼神看着灰的背影,“而是他……”
  “是灰大师吗?”埃里克又打了个冷战,“就算康斯坦德叔叔不是全知全能,也知道好多好多事情啊,就好像吟游诗人一样。”虽然我只从故事里听过诗人,见过的唯一跟诗人沾点儿边的,是舅舅朱利安。
  “说我像诗人,这算是拍我马屁吗?”康斯坦德又笑了起来,“你父亲知道了,可不会高兴吧,自己的儿子和说故事的诗人混在一起。”
  是的,父亲不喜欢唱歌的诗人,家里的宴会也很少请他们,朱利安舅舅有几次给埃里克表演都遭到了父亲的呵斥。“不过,现在父亲不在这里。”埃里克说,“我想听听灰大师的事情,康斯坦德叔叔告诉我吧。”
  “灰大师的故事,你还是到了新领问你的特鲁西埃叔叔吧,他们两个多年来一直接受巨龙的指点。两天前的相遇,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康斯坦德说,他低头同埃里克恳求的目光接触,又叹了口气,“我不说点什么,就应付不过去了吗,埃里克,为什么你总要为难我。”
  “因为你是唐斯坦德叔叔。”埃里克说。
  “那我跟你讲些关于灰的传说吧。”康斯坦德拉住缰绳,让希塔拉走得更慢,“你就当故事听好了。灰是巨龙的三个弟子之一,这个是人尽皆知的。除了巨龙的弟子之外,还传说灰有另外一个身份,是高塔暗杀者中的一员,专门在暗中为巨龙剪除不安分的人。四年前,涌潮港的伯爵依仗自己的家族百年来一直统治涌潮港,轻慢了高塔派去的监察官,之后没多久伯爵全家在一夜之间失踪,据说有人在失踪前的白天看见一个黑袍灰发的人在伯爵府邸附近出现过;三年前,灰作为帝国的特使前往枯竭荒漠接受蛇人新首领对帝国效忠,其间蛇人首领说了几句对巨龙不恭敬的话,结果灰离开的当天,蛇人首领就突发疾病死了;关于灰的传闻中,也有一些其它的,比如有一件被歌手们编成了曲子,赞颂他为了一个唱歌的女孩,冲进了血族在永聚的庙宇,杀死了血族伯爵赫里伊安的特使海尔斯顿……”
  “这我也听过。”埃里克说,“朱利安舅舅告诉我的,似乎是真的。那个女孩原本在三重忧郁之影剧院唱歌,后来被海尔斯顿抓走了,灰把她救了出来。虽然听上去很可怕,可灰大师做的事情都是好事吧。”
  “好事,坏事,又怎么界定呢,埃里克?”康斯坦德的提问让埃里克好一阵子抓头,他冰冷的手指又捏了捏埃里克的脸,“人们,听着诗歌和传说的人们会害怕他,而不是喜欢他。涌潮港在失去了伯爵的统治后,陷入内乱,不久海盗来袭,把海港洗劫一空;蛇人在首领死后,立刻发动了叛乱,此起彼伏至今没有完全平息;血族伯爵为特使被杀,同帝国断绝关系。”
  “所以,灰大师其实做了错事吗?”
  康斯坦德还是摇头:“诗人们的歌,唱得好像亲眼见过一样。歌里除了这些大人物,其他和灰有关死亡事件就更多了,得罪他的卖酒的人家、盗猎的人家或者没有养好鹰的驯兽人,每一件每一桩都是杀得干净利落、不留活口。”埃里克又打了个寒战,不知是为康斯坦德的手,还是他的话。“谁也不清楚,一切是否真是灰做的,连他做了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言及对错。”
  “可您说灰大师通晓一切阿……”埃里克说,“通晓一切的人不该做错事。”
  “那你可以自己去问问灰大师,听听他怎么说的。他可能成为最有才识的法师,但也许现在还不是。”
  灰大师不是无所不知的例证,很快就出现了。埃里克从后面慢慢跟上时,他和他的黑马停在放置在帝国公路上的一排拒马前。“哦,这是什么。”灰说着,他的黑马在障碍前转着圈。
  “是阻挡前进的障碍,灰大师。”泰夏安说。
  “我是说,为什么这里会有障碍?”
  “为了阻挡有人沿着公路前进。”
  拒马从路面一直铺设到两边的树木,而且密实和厚重,占据了百尺以上的路面,很难纵马跃过。
  康斯坦德带着埃里克也来到了拒马阵前,他说:“这附近有个军营,那边有条小径通道那里。大概是他们为了什么事情而布置的,不过这也太多了。”
  “也许可以从树林里绕过去,灰大师,康斯坦德大人。”泰夏安提议。
  “林子里都是尖桩,也可能有陷坑,要穿过去并不容易。”灰带着轻蔑口气、冷冷的否决,“你们慢慢悠悠走的时候,我可不是什么都没做,无底深渊,我告诉你们干什么,该让你们自己去碰碰钉子。”
  “很抱歉,灰大师。”山民的后裔铁一样的面孔没什么变化,“我去看看有没有办法找到安全的道路。”
  “那还等什么。”灰说。
  尖桩,拒马,陷阱,许多大英雄也在这些上面吃了亏,埃里克看着满是利刺的木头,真是讨厌的东西啊,他想着,对已经走到路边的护卫说:“要小心啊,泰夏安。”
  泰夏安点点头,双腿夹紧,反手拍打角岩。角岩扬起前蹄,跳下了公路,载着泰夏安慢慢消失于交错的林木中。
  “也许我们可以去军营看看,或许他们会为凤凰开一道方面之门。”康斯坦德似乎看出埃里克的坐立不安。
  “可以吗?不会让士兵们为难吗,依然布置了这么多障碍,一定是为了很重要的事情吧。”埃里克说。
  “下雷尔夫的军队都属于卡兰公爵,为你效劳是他们的义务。”
  “仅存于口头上的义务。”灰说。
  “并不妨碍去碰碰运气。”康斯坦德鼓动着。
  埃里克眼巴巴的望着灰:“可以吗,灰大师?”
  灰却看都不看他:“你要去就去吧,别把小命碰丢了就好了。”
  “那我们去军营看看吧。”埃里克缩头,对康斯坦德说。
  康斯坦德也扫了灰一眼:“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到处都不对劲。”
  “我知道了。”他轻磕希塔拉的腹部。鬃毛如火焰般的黑马一声长嘶,原地跃起,飞一般的踏上了几十尺外的小径。
  小径尽头的帝国军营,就像是防卫森严的城镇。周围的树木都被砍倒,削成了尖锐的木桩,安插在军营墙外的壕沟内。外墙由原木排成,至少有十尺高。
  “为什么军营要在林子里?”埃里克问道。
  “为了让军队远离腐化堕落的城市。”康斯坦德说,“只有在荒野中,才能保持士兵勇敢顽强的气质。你知道吗,埃里克,能吃苦才能打仗。要统帅一支这样的军队,就要和他们一样,一样还不够,要比他们更能吃苦,更勇敢,更顽强。”
  “可我并不想统帅军队啊,康斯坦德叔叔。”
  “就算你不想,有需要的时候,你也不得不去做,你是卡兰,是凤凰,记得那句话吗?”
  “让我燃烧。”埃里克嘟着嘴说,就算我是卡兰,是凤凰,可我也是埃里克阿。像凤凰王一样指挥大军的确很威风,可我不是那块料。仆人的孩子都不听我的,火烈鸟家的孩子都笑话我,更别说还有特拉维斯和弗雷姆,哦,还有新哥哥威斯克,有他们在,就不需要我吧。
  当他们沿着军营的外墙走着,军营内传来呼喊声,是驻扎的军队正在训练吗?埃里克在家里接受过了一点最基本的训练,骑马、剑术、扫地、穿戴铠甲和念诵火神的祭文,可惜大部分都做得不好。军营内的声音似乎更热闹,不知道他们在练什么。
  “不太对,连个哨兵也没有……”康斯坦德低声说着。
  埃里克依言看着周围看着,他惊讶的发现,一只大猴子,蹲在军营的外墙上。他又仔细的看了看,勉强认出那是一个看上去很像猴子的人,毛发浓密,蓬头垢面,才给埃里克以猴子的错觉。猴子人对埃里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不整齐的牙齿,口水顺着嘴角流下。
  “那是什……”埃里克拉了拉康斯坦德的衣服。
  接下来的事情急转直下,让埃里克应接不暇。墙上的猴子人“嘿嘿”的怪笑着,双腿一蹬,从墙头飞扑下来,撞向康斯坦德。康斯坦德伸出他冰冷的手,他仿佛不需要用眼睛看,只是随便的一抓,就抓住了猴子人的脖子,比从餐桌上抓起一块肉还容易。猴子人还没有来得及挣扎,他的骨头在康斯坦德的手中发出轻脆的“喀吧”声,然后四肢无力的垂了下去。
  “野人?军营里怎么会有野人。”康斯坦德把猴子人抛到了墙边的深沟内。
  可靠近他们的那一段外墙紧跟着倒向了两人,希塔拉侧身急转,勉强避开了墙壁的砸压。倒下的墙壁变成了沟壑上的桥梁,而一群叫嚷着的,衣不遮体的人,挥动着木棍刀剑,踩过新出现的桥,冲向了埃里克和康斯坦德。
  无底深渊阿,他们好多,几百个,几千个吗,埃里克慌张的睁大眼睛,他觉得气有些喘不上来。那些人,是野人吗?埃里克见过蛮族,和蛮族相比,这些野人太瘦弱了,他们的手和腿就像是麻秆,满脸土色,持握武器的架势一点都不标准。有几个例外的,在野人们的后方,一个身高七尺,腰围至少也是七尺的大胖子,在瘦小的野人中格外显眼。大胖子身边还有一个,带着帝国军官的头盔,只是头盔上的冠羽掉了不少。野人投过来的石头和标枪擦着埃里克的头飞了过去,吓得他差点从希塔拉的背上掉下来。
  “这可不是帝国的士兵啊,用不着下马相互引见的。”康斯坦德一手按住埃里克,把他压在马背上,另外一手接住了一支投过来的标枪,反手丢了回去。标枪穿透了冲在最前面的人,又钻过把紧跟在他后面的人的腹部,把他钉在地上。前面的人直接倒了下去,后面的那个疯狂的扭动着身体,血顺着腹部的伤口冒出来,他想把自己从标枪上抽出来,没成功,又走向前了几步,终于不动了,挂在标枪上晃动着跪倒在地。希塔拉后蹄猛蹬,踹翻了绕到她后面的两个野人,埃里克双手紧紧地抱着希塔拉的脖子,才没有在她后蹄腾空的时候滑落。康斯坦德夺过一个野人手中的短剑,左劈右砍,同时控制马在原地转动着,避开野人的扑击,向找一条路离开,可周围都是野人,他们已经被野人包围了。
  又有野人冒失的冲上来,希塔拉从鼻孔中喷出了火焰,正面接近的几个野人立刻变成了燃烧的火团。火团挥动手臂跑了几步,在地上打滚,其他的野人远远的躲开了,他们似乎很怕火,看着同伴被烧得一动不动也不敢上前救助。
  希塔拉会喷火,她真的不是马,埃里克也感到害怕,无论是野人还是希塔拉,都让他害怕。只有火焰不可怕,我是凤凰,让我燃烧,我不能看着,作为卡兰,我必须战斗。埃里克想拔出匕首,遭遇雪猿后,他就把匕首揣在怀里随身带着了,可他不敢,他根本放不开抱着希塔拉的手。
  野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了他们,一时没有人再上前。带着帝国头盔的野人喊了一声,他喊的话,埃里克听不懂。之后,野人纷纷后退,空出几步的距离,远远的投着标枪和石头,他们也不是傻得不知道死活。
  康斯坦德手里的短剑无法抵挡投石,他头上已经被砸了一下,血顺着涂得乌突突的那半边脸流下来,他的脸上泛起了微弱的金光,他抚摸着希塔拉的背脊:“能带两个人冲出去吗,我的公主?”
  能喷火的马原地踏了两下,打了个响鼻。
  “阿,知道了。你要是瘦点就好了,埃里克。”康斯坦德说着翻身跳下了马背,“真抱歉,让你陷入险境了。”
  “不要!”埃里克突然知道康斯坦德要做什么了。他大叫起来,紧跟着也跳下希塔拉,没有站稳,直接摔倒了地上。“我是卡兰家的凤凰,我不要逃,我不能躲,我要一起……”
  “别说傻话,我是你的康斯坦德叔叔。”康斯坦德拎起埃里克,把他放回马背,“长辈保护孩子,不是应该的嘛。剩下的交给你了,希塔拉,把埃里克带到灰身边,别让我失望。”
  希塔拉不待埃里克反应,一跃而起,从野人的头顶飞过,在他们的惊呼中,向森林中急驰而去。有什么东西在脸上割着,是风,还是树枝,或者泪水。我要是瘦点就好了,埃里克从未这么痛恨过自己的体重,以后一定要少吃点了。身后的野人叫嚷声已经听不见了,就到这里就好了,埃里克咬紧牙,翻身滚下了希塔拉。他的屁股砸在了地上,还好有些野草,然后是背后,巨大的冲击让呼吸都开始疼痛。“啊啊啊……”埃里克大叫着,弓起身子像虾一样在地上打滚。灼热的气流冲击着他的脸,似乎有湿滑粗糙的布在他的脸上擦,埃里克努力的仰头看,是希塔拉,她在舔着自己的脸。
  “回去……”埃里克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得懂自己的话,她还需要能听得见才行,他用尽全力:“回去……把康斯坦德叔叔带出来……”
  希塔拉原地踏了几下蹄子,火星掉落到埃里克的脸上。啊,一点也不烫,凤凰属于火,埃里克闭上眼睛。马蹄声远去,埃里克躺着,全身软绵绵的,一动也不能动,就像梦中一样,这一次谁来喂水喂饭呢,周围大概没有哪个红发女孩。红发女孩,她又是谁,她为什么几次都出现在我的梦中,她有红发,眼睛是什么颜色的,如果是金色,会是家里的人吗?好冷,有一团火就好了,如果我是弗雷姆就好了,可以随时召唤火焰,不行,我是弗雷姆的话,我就是哥哥了,有我这样的弟弟很头疼阿,还是现在就好了。
  埃里克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月光透过层层的树影后,轻薄如纱,星星则在枝叶间躲藏,时隐时现。身体依然好像散了架,梦中的红发女孩也没有出现,埃里克觉得自己现在饿得能吃下一头熊或者野猪,整整一头,从鼻子到屁股。他坐了起来,每一个动作都让他疼得想哭,他想扶着树站起来,可手上一滑,又侧倒在树下,粘了一手树上长得又湿又滑的东西。这是什么,埃里克在衣服上蹭着手,衣服脏了,真糟糕。换的衣服都在灰大师那里呢,灰大师在哪里?康斯坦德叔叔,他没事吧?希塔拉回去了,他一定没事的!泰夏安呢?他不会遇到野人吧。
  “灰大师!康斯坦德叔叔!泰夏安!”埃里克高声喊着。没有人回答,什么声音都没有。他用尽力气爬了起来,可才喊几声就觉得自己的嗓子干得难受,就像把火炭吞进去的那次。本以为含了那个就能喷火的,埃里克几个月前干过一次那种傻事。
  森林一片静寂,神秘莫测。落叶松的秃枝和雪松的针叶堆叠在一起,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埃里克听过关于森林的故事,在新领东北有一大片森林,其间树木终年翠绿,叫常绿森林,不肯服从帝国的尖耳朵精灵强盗生活在那里,时不时的威胁新领以北的帝国公路。但现在这片森林还没到新领,也没有精灵强盗。但有野人,埃里克想着,瘦弱的野人,他们就好像没吃过饱饭一样。想到吃饭,埃里克的肚子又开始叫了。他茫然的迈着步子,我该生一堆火,我该去找点水喝,我饿了……
  树木突的一闪,一片流动的反光晃到了埃里克的眼睛。是一个圆形的水潭,就像永聚城广场上的水池,可水面在月光下显得深不可测。水色既不透明,也不发黄,周围没有菖蒲,也没有兰花,干净的好像新打出来的镜子。
  “先喝点水……”埃里克几步冲到了水边,趴下来,把脸凑到水面。水波微微一颤,埃里克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我怎么变成这样子了,埃里克发出惊叹,倒影出鼻子又红又长,两颊则是白色,下面是血盆大口。这不是我,埃里克惊恐的后腿,可已经来不及了,倒影伸出毛茸茸的双爪,扣住的他的手,只是一用力,埃里克就滑到了水中。
  “不要!”埃里克惊呼,却“咕噔”喝了一口水。他在水中挣扎着,用力蹬腿,拼命把头探出水面。倒影用四爪按住了埃里克的四肢,任凭埃里克怎么扭动身体,也挣不开。虽然不能活动,埃里克的身子依然可以浮在水上。倒影的尾巴又卷了过来,它的尾巴顶端好像手一样有五指,一把揪住埃里克的头发,把他的头压入水中。埃里克的口鼻都没入水中,他鼻子一酸,又连喝了好几口水,头也越来越晕了。完了,我要死在这里了,凤凰是火,被淹死也理所当然,不要,我不要被淹死!埃里克猛地把头向上仰,奇怪的是,倒影的力气似乎变小了,没有再把他压住。不,不是变小了,是没有了,连被倒影抓住手脚的感觉也消失了。
  “哦,小胖凤凰现在变成小鸭子了吗?”岸上传来一个声音。
  埃里克的身体又是一个寒颤,不知是由于池水,还是这个熟悉的声音,可他心里却是暖暖的,像一团火被点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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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猫儿2010-07-10, 周六 03:03:08
第十六章 威斯克

  黑,一片漆黑,看不见天,看不见地,也看不见自己。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威斯克还感受不到空气的流动,没有风,他的身体抽搐着,全身发烫,脖子流血,他都能感受到,但没有风,感受不到风……
  就像被剥掉了皮,身体的一部份消失了。即使在逐浪群岛被囚禁,或初来雷尔夫时,威斯克从未如此的无助。他的头昏沉沉的,失去风的保护,我就什么都不是了,不是飞龙,不是凤凰,只是一个刚刚九岁的没用的小男孩。他睁开眼睛,又闭上,睁着眼睛也没有用处,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威斯克迷迷糊糊的回忆着几天来经历的事情。成为卡兰家的一员,这本该是一个美好的开始。宴会之后,他就开始接受作为一个雷尔夫世家子弟所必需的教育了。上午一般学习的是语言文法,由总管加兰德•赫拉德伯爵的妻子佩拉娜伯爵夫人教授,她是位老妇人,和她丈夫一样骄傲而又严肃。
  “您要学习的东西很多,除了雷尔夫语修辞,格律,逻辑外,还需要掌握龙语,塔利福语,上界语,下界语,精灵语和普雷斯提克语。”在伯爵夫人说到自己的家乡语时,威斯克咂了砸舌头。伯爵夫人敲了敲桌子,提醒威斯克要集中精神:“这是作为凤凰所必须的,帝国富有四海,领土辽阔,身为主君必须掌握和自己的臣民交流的技巧。十字河、鬼泽、枯竭荒漠、珊瑚海的一干爬虫;新领以北的隶民和泰坦之肩的山民,还有各地的野人和蛮族;上雷尔夫、微风岛的天族;红河谷地、火烧岛的魔裔;黯精灵们,还有常绿森林和积雨森林的精灵;逐浪岛的酋长,南方来的客人;这些都是你可能要面对的,一个卡兰家的成员必须学会交谈对象的语言,只有学会他们的话,才能更了解他们,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知道他们需要什么,才能更好的驾驭他们,驱使他们为你效力。”
  “哦,夫人,我会把您能教的全学会的,我想用不了多久。”威斯克说。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么说似乎对伯爵夫人有些失礼。
  但佩拉娜夫人没有显出任何不快,反而给了威斯克一个微笑:“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伯爵夫人微笑时样子让人能忽略她的白发和皱纹,她年轻时一定很迷人,威斯克可以肯定。
  伯爵夫人的课程并不是每天都有,作为卡兰家总管的夫人,她也是很忙碌的。她不在的时候,课程的教授由特拉维斯代替。
  “我是特拉维斯•卡兰,”特拉维斯的喉结已经突起,可还能在少年和男子的声音间转换。此时他用雄浑的声音说,并开始绕着威斯克踱步,“我是历史的传道者。你现在是凤凰的一员了,你知道这代表的意义吗?你知道凤凰从何而来,知道家族的历史吗?永聚城并不是我们自古以来的家园,泰坦之肩也不是……”他猛然转过身,直勾勾地瞪着威斯克,却换了少年的爽朗的笑声:“这个故事可能有点长,你想听长的还是短的。”
  “那么,短的吧。”威斯克想起了克洛泽关于身世、家族、责任的长篇说教,那些太让人头疼了,我可不要。想起克洛泽,威斯克又有另外一番头疼,这名强壮而忠诚的飞龙骑士最近拒绝了父亲安排的一门婚事,女方是依附卡兰家的寡妇,能带给克洛泽帝国贵族的头衔、银底飞鸟家徽和大笔的嫁妆。威斯克不明白有什么地方让克洛泽不满意。
  “……那么就是这些了。”特拉维斯欢快的说着,“都明白了吗?”
  不,一点都不明白,威斯克尴尬的想,我走神了,结果什么都没听到。他急忙说:“这太不过瘾了,我知道的更详细,至少在说个稍微长点的吧。”
  “我猜你也会这么说。”特拉维斯说,“在上古时代,太古之龙在向众神的挑战中败落,火神收集了太古之龙的血,存放在环绕着大陆的火焰中,经过了五百年燃烧的锻造,一只浑身闪着金光的大鸟从龙血中诞生,血与火,这就是凤凰。”
  “真不可思议。”威斯克说,他想到了普雷斯提克的飞龙。飞龙是太古之龙与风神的孩子,龙凤同源,原来飞龙和凤凰都是太古之龙的后嗣。
  “凤凰浴火重生,可五百年后的大陆,满是众神的后裔,那些泰坦和巨人们。”特拉维斯继续说道,“新的战争立刻开始了,太古之龙的子孙们,九头蛇、凤凰、飞龙团结一致,泰坦和巨人则彼此争吵,大战持续了二百年,我们赢得了凄惨的胜利。泰坦被全部消灭,他们大部分被杀死,尸体堆成了高山,就是现在泰坦之肩上的最高峰,泰坦之巅,还有一些中了九头蛇的毒液,变成了蛇人,被赶到海里的蛇人变成了纳迦,巨人也死了大半,剩下的逃往西部,躲进山里不敢出来。但我们也被众神诅咒,失去了继承自太古之龙的力量,被囚禁在人形之中,只有再次经历血与火的锤炼,才能重新成为凤凰。”
  这与飞龙不同,只有高贵的飞龙才能获得人的形体,而低贱者只能供骑士驱策,威斯克记得克洛泽说过,克洛泽是飞龙骑士,曾经骑着飞龙翱翔。听上去似乎凤凰更高贵呢,而且卡兰家族的历史上,还有人真的化身过凤凰。后面的一段,威斯克又走神了,听下来只记得卡兰家是红河谷底和下雷尔夫的公爵,在红河谷底筑城而居,直到被九头蛇家的帝国皇帝强行迁入永聚城。之后凤凰家又联合了天鹅、大鹏、信天翁和杜鹃四个家族放逐了九头蛇家族,开创了五侯选帝的时代。
  “可我们现在失去了红河谷底,我们的祖先之地,家庙里的火焰夜夜都在哭泣,等着我们重新把失去的拿回来呢。”特拉维斯最后说。
  威斯克一点一滴吸收家族的记忆和家族的荣耀,这是一段可以追溯到上古时代,持续千年的骄傲,而且我将成为其中的一份子。威斯克把这份骄傲带到了下午的剑术训练中。
  训练在巨大的庭院内进行。负责训练的是家族的剑术教师埃克•赫拉德,加兰德•赫拉德伯爵的长子,他身材瘦高,站直了就好像扎在地上的标枪。一同接受训练的还有依附于卡兰家的其他贵族子弟,包括埃克的两个儿子,小加兰德和特利斯坦,十岁的小加兰德有点像他的父亲,又瘦又高,他的名字来自祖父加兰德伯爵。九岁的特利斯坦则壮实得多。
  “我负责教导你们,如何保护自己和攻击敌人,这关乎你们的性命,所以别指望我会对你们有一丝一毫的放松,那只会害了你们。”
  后面的话,威斯克一律跳过,他的注意力被放在一边的武器架子所吸引。各种样式的长柄武器、长短不一的剑、单面或双面的战斧、带尖带刺的锤子。威斯克还从没见过这么多不同的武器。
  当正式练习开始,其它孩子都用各自武器相互攻击时,埃克走到了仔仔细细看着挂架上每一件武器的威斯克身边,说:“这里有您惯用的吗,少爷?”
  “没有……我的意思是,我还没练过任何一种……”威斯克红着脸说。克洛泽是个好剑客,使用长枪和战斧也是一把好手,可不肯教授威斯克武艺。您是王室血脉,我可不敢对您动刀动枪,克洛泽总是如此搪塞。
  “那您应该花点时间好好感受一下,看看哪种武器最适用。”埃克建议,“这些武器都是练习所用,锋刃都是钝的。”
  “谢谢,我正想尝试一下。”威斯克说着,把手伸向了武器架,取下一柄双刃战斧。哦,不行,这太重了。威斯克又尝试了一下战锤,更是连拿都拿不起来,真糟糕,就没有能用的吗,威斯克感到有点沮丧。当特利斯坦向他走过来时,威斯克正在吃力的拖着一把长剑,他用双手才勉强把剑举起来,却怎么也抡不动。
  “啊,这就是那个混入凤凰中的黑发小子?”特利斯坦扛着一把比他还高的双手剑。火烈鸟家的成员大多是暗红色头发,可他的头发是亮红色,闪的扎眼。“您该去换个更适合的武器,还有更适合的姓。”
  “用不着你多嘴。”威斯克原本的确想换把更短的剑再试试,可现在却觉得把剑放下比拿起来更沉重。
  “这么说,您已经选好了,那么,咱们来比划比划吧。我的名字原本属于一只凤凰,是公爵大人赐给我的,跟您一块练习不算辱没了您吧。”特利斯坦把剑在威斯克面前挥了几下,带起来的风吹乱了威斯克额外的几缕头发。
  特利斯坦的名字属于一只凤凰?是谁呢,威斯克不记得家族中有人叫这个名字,也许是更老的先祖吧,连特拉维斯也没能记住曾祖的名字了呢。
  “希望您比埃里克那小子厉害点,嘿嘿。”特利斯坦的剑锋砸向了威斯克,“能让我也打得痛快点。”
  威斯克勉强的躲开,他想用剑去挡,在出逃的时候,克洛泽就是那样对付逐浪岛士兵的,可他根本没办法控制住剑,也许放下剑更容易些,不,能放下剑,那已经不单是剑了,还是身为卡兰家的骄傲,我的武器,我的姓,容不得你说三道四!威斯克在心中呐喊。“你说埃里克?”他后退了几步,那个红发的小胖子,他在厨房的仆人中很受欢迎,而那时我只有一个克洛泽陪伴。我看见他被众人围着就不高兴,于是总让他摔跤,他现在是我弟弟了,我可要做个好兄长了。
  “那家伙每次练习都被我打得直哭。”特利斯坦得意的说,他试探性的跳步逼近,又快速的退回。威斯克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架势学的不错,和克洛泽有几分相似,“他是个孬种,是个懦夫,真不明白他怎么配生在卡兰家。”
  “你不能这么说埃里克,他是我弟弟,是货真价实的凤凰。”而且杀了一头雪猿,你们难道不知道吗?我也许能他也摔一跤,就像让埃里克摔倒那样。威斯克想集中精神,呼唤风的援助。
  但不行,特利斯坦又是一剑挥到,击中了威斯克手里的剑,他喊叫着:“别大言不惭了,黑发小子,你有什么地方像凤凰的哥哥?”
  威斯克紧紧握住剑,可身体却无法承受剑身穿来的力量,他身子一歪,单膝着地,握着剑的手指开始抖个不停。我没办法了,克洛泽呢,特拉维斯呢,埃克呢,谁来帮帮我,威斯克突然觉得自己非常无助,他向四周看着,只看见小加兰德。
  “想找人吗?我老爸现在可不在这里,他这个时间总有其他的事情忙。其他人也不会来看我们练习的。”特利斯坦说,“不过,你也不会想让别人知道吧,在一对一的比试中输成这个熊样。特拉维斯过去可是至少能以一敌五的,还是成年人,他都能上山去剿灭雪猿;弗雷姆就更不用说了,他浑身带火,认真的时候让人都没法靠近。卡兰家每代应该有四只凤凰,可你和埃里克都不该是其中之一。”特利斯坦说着又是一击,打掉了威斯克的剑,然后大步上前揪住了威斯克。
  威斯克发现自己竟无力闪躲,我好差劲,我比特拉维斯和弗雷姆差得好远。他失魂一般,任由特利斯坦提住甩来甩去,他听见的特利斯坦在自己的耳边说:“埃里克是连剑不敢握的孬种,你比他好一点,是个连剑都握不住的废物!”
  陷入黑暗前,每天的练习都要受到特利斯坦的羞辱。埃里克过去的生活也是这样的吗,真可怜,不对,我和他不一样,我不是废物,威斯克攥紧拳头狠狠地锤着地,好疼,身下似乎有着坚实的地面。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是黑牢吗,囚室,反省室,还是其他什么地方?因为我的弱小,风也抛弃我了吗?我为什么在这里,因为我的弱小,父亲、特拉维斯也不要我了吗?“我在哪里,我是怎么了?”威斯克不由的问出来。
  “哦,你醒了,新来的。”一个声音传来,尖声细气的。
  “新来的?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新来的是什么意思?”威斯克坐了起来,他活动一下手脚,除了脖子流过血之外,身体没什么大碍。
  “在问别人之前,不是应该先自我介绍吗?”
  “我叫威斯克,恩,威斯克,”威斯克犹豫了一下,还是高声报出家族的姓氏,“•卡兰,凤凰家,下雷尔夫和红河谷地公爵的孙子,塞尔吉奥•卡兰的儿子……”
  “扑哧,”对方笑出了声,“哈哈哈……”他笑了好一阵子,“要唬人也得专业些嘛,你要说自己是黑天鹅,我还能相信,哦,不对,天鹅家也没像你这岁数的孩子,哈哈哈哈,为什么非要说自己是凤凰,哪有黑发的凤凰?”
  又是头发的颜色,发色就这么重要吗。威斯克愤愤不平的想着,他开始明白父亲说过的成为凤凰的艰难了,要让其他人认可黑发的你是一只凤凰,比一般卡兰家的孩子困难的多。“我本来就是凤凰,信不信随便你!”威斯克突然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头发的颜色?”
  “我看见的。”
  “你瞎说,黑漆漆的,你怎么能看见的?”威斯克摇摇晃晃的站住,想找出声音的主人,可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你在哪里,你是谁,现在该告诉我了吧。”
  “慢慢你就能看见了。”声音来自上方,语气中却带着无奈,“我在你看不见我、我却看得见你的地方。”威斯克昂起头,头顶一片幽暗,还是看不见,他伸手摸了摸,也够不到什么东西。又过了好一会儿,威斯克都开始怀疑那人是否离开时,才又传来幽怨而模糊的声音:“我是一个鬼魂,陷落于永聚地下迷宫中无法脱身的鬼魂。”
  “鬼……鬼魂……”威斯克感到汗毛都竖起了了。他听过鬼魂的故事,逐浪岛的住民相信人死去之后,如果不及时处理尸体,就会从尸体上诞生出鬼魂,所以他们把尸体都吃了。
  “我的尸体就在你的脚边,你看见了吗,它就在那里,被蛆虫啃噬,化为了白骨。”声音飘忽不定,就在威斯克的耳边,“你看见了吗,我的骨头,一块一块散落在你脚边的骨头,它们嗅到了血肉的气息,重生,它们呼喊着,你的血肉是最好的粮食,它们在重新组合,为了你,为了重生,它们慢慢的合为一体,就像我还活着的时候一样……”
  威斯勒真的感觉到了阴森森的寒气,似乎有个白骨骷髅在他的面前站起来。他惊叫着,向后退了几步。
  “对这样,来到我的身边……”
  “不要!别过来!”威斯克急忙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跑。白骨就在那边,我看见了,它们重新变成人形,伸着化为枯骨的手,向我抓过来。威斯克惊恐万分,他没头没脑的跑着,直到额头“咚”的一声撞到了墙上,坐倒在地。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威斯克背靠墙站起来。这笑声把先前的什么骷髅啊,鬼魂啊的气氛清扫一空。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还看不清楚东西,可周围事物的轮廓已经勉强可以分辨,没有白骨,也没有其他东西,只有四面是墙壁的空空的房间。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在他的心头油然而生:“你骗我,这里哪有什么白骨。”
  “是你先骗我的。”
  “我什么地方骗你了?”
  “你说你是凤凰家的。”
  “我本来就是凤凰家的。”
  “这里本来就有白骨嘛,只是后来被放到别的地方去了,也许……”声音拖长,突然猛地一声:“就塞到你身后了!”
  威斯克又被吓了一跳,他连蹦带跳的逃离墙边,才发现又上了当。他气鼓鼓的坐下,双手堵住耳朵:“随便你怎么说吧,我不听了。”
  那个声音又装神弄鬼的闹了一阵,得不到威斯克的回应后,又消失了一阵。“好了,没意思了,不跟你闹了。”他的口气软了下来,“阿什利,黑雁塞申斯家的阿什利。”
  “这是什么?”威斯克松开堵住耳朵的手。
  “我的名字。”
  “黑雁是哪一家?我好像没听说过。”威斯克也就记得帝国贵胄中少数的几家,除了五大选侯,就是卡兰家的附庸。
  “没听过就算了。”阿什利没好气的说。
  “你刚才说这里是永聚的地下迷宫?”威斯克仰头问。
  “我猜的。”
  “是什么地方呢?”
  “就是永聚城地下的迷宫。”阿什利说,“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还装什么凤凰。”
  “我没有装凤凰,关于凤凰的事情我都知道!”威斯克对着头顶大喊。
  “好啦,好啦,别嚷嚷了,把蜘蛛招来就不好玩了。”阿什利说,“我就发慈悲告诉你吧,这样你以后也可以少露点马脚。永聚城是泰坦和巨人建立城市,你知道吧,不用点头,我看不清楚的。算了,我继续。传说古神的力量就埋藏在泰坦之肩的中心,所以巨人们在自己的城市下面挖出了通往地心的通道。巨人们当然不会自己动手,他们驱使人类、矮人和其他奴隶挖掘。为了防止巨人获得古神的力量,奴隶们把地道修成了迷宫,无底的迷宫,就像深渊那样。巨人发现后进入迷宫抓捕奴隶,可一个都没能回来,全部困死在迷宫里面。最后,没能得到古神力量的巨人被龙的后裔消灭,赶出了永聚城,地下迷宫也被关闭。可关闭也没用,它就存在于永聚城的下面,也许能一直保留到城市毁灭。”
  “黑暗的无底迷宫,就在永聚城的下面?”威斯克发出惊叹,“太不可思议了,我从没听过这样的故事。”
  “有些地方是故事,有些则不是,至少迷宫是真的,我们大概就在其中。”
  “巨人们没能走出去,那我们呢?”
  “别想那里多了……唉……”阿什利叹息着。
  “对了,阿什利,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你呢,威斯克•卡兰?”阿什利反问。
  “我不知道,我记得练完剑,”被特利斯坦揍完,威斯克想:“吃了晚饭,看了会儿书……”
  阿什利打断了他:“看书?你有书看?你识字?别吹牛了。”
  “我看了会儿书,然后就睡了。”威斯克讨厌大声的重复说过的话,可他不得不这么做,“等我睁开眼睛就在这里了。”
  “哦。”阿什利很平静,“我也是一样。”
  威斯克环顾四周,墙壁之间的结合并不紧密,有几处黑漆漆的缝隙,缝隙很大,似乎是通道的出入口。威斯克走到了最近的一处,真的是一条通道,不能知道能到什么地方。他向通道迈一步,我该进去吗,威斯克犹豫了,他问道:“阿什利,你试过……”
  “是的。”阿什利似乎知道威斯克要问什么,“可没用,你看,我现在还在这里。”
  “那我也要试试。”
  “随便你,小心蜘蛛。”阿什利说。
  蜘蛛,蜘蛛有什么可小心的,应该是蜘蛛小心我才对吧,威斯克有点迷惑。他紧贴着墙壁,小心的在错综复杂的通道中移动,差不多每隔一段就是路口,他开始还想记住在路口时的选择,可随着岔道数量的增加,那些都成了徒劳。
  有几处道路变得狭窄,威斯克只能侧身挤过去,还几次,他差点跌近深不见底的地沟。无尽的迷宫,不知道通向哪里,连巨人都没能回去,一个都没有。威斯克为自己的冒失感到害怕了,我也许不该离开之前的房间,至少那里有个人,虽然他不怎么友善,可还能说说话。黑暗的通道内,只有威斯克自己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很响,回音在没有光的世界震荡着。
  也许下一步就能回到地上了,永聚城就在头顶上,威斯克安慰自己,可他感到越来越无力,已经走了多久了,一天,半天,在黑暗中连时间的流逝都无法清楚的感受了。威斯克好像看见前面有微弱的光,地面?我做到了!他甩开双腿,跑了过去,一头撞上了什么东西。“怎么了……”威斯克发现自己撞到的,好像是一张透明的大网,网上布满粘稠的液体,不,应该说网本身就是粘稠的液体。他的手脚都挂在网上,越是挣扎,被缠得越紧。这样的一张网不会平白无故的出现,有什么东西在这里结网,结网?威斯克感到大网的上方传来了振动,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网滑下了,他抬起头,终于看到了网的主人。
  蜘蛛!一只蜘蛛!威斯克现在知道阿什利的意思了,他该说清楚蜘蛛的大小。那是一只马一样大的蜘蛛,确切的是说,它的下半身是蜘蛛,八条满是硬刺的腿,圆鼓鼓的肚子,在腰部以上,分明是人的身躯,满头银发、皮肤黝黑的躯体,更像是黯精灵。半人半蜘蛛的怪物眼对眼看着威斯克。我该怎么做,威斯克在恐惧中一片混乱。在他想出任何对策前,蜘蛛挺起肚子,喷出白色的丝,飞快的把威斯克包裹了起来,拖着他,沿着通道顶端,倒挂着向黑暗中爬去。
没过多久,威斯克回到了最初睁开眼时,所在的房间,带着一身蛛丝包裹。
  “欢迎回来,小小旅行是否让你的冒险心得到满足了?”头顶又响起阿什利带着嘲弄的声音。
  威斯克感到很受伤:“你知道会是这样的对不对,那些怪物会把我抓回来的。”
  “因为我也有同样的经历。”
  阿什利的话让他觉得好受点了:“你跑了几次?”
  “一次还不够么?”
  “我看见光了,只差一点。”
  “没用的,那里有蜘蛛。”阿什利说,“人是出不去的,除非是风。”
  我就是风啊,威斯克多想这样说。不,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不是风,不是凤凰,只是蜘蛛嘴边随时可以吃的菜:“那些蜘蛛,它们怎么长成这副样子的,它们的半个身子是……”
  “黯精灵?”阿什利说,“不是半个身子,他们就是黯精灵。”
  “他们是黯精灵?”威斯克试图挣开身上的丝,像蚕蛹一样在地上蠕动着,“你别以为我没见过黯精灵……”
  “是啊,你见过,她们有漂亮的脸蛋,曼妙的身材,看到眼里就拔不出来了。”
  “我可没这么说……”威斯克分辩。
  “你难道没注意,能见到的那些黯精灵都是女的吗?”
  威斯克回想着自己见过的黯精灵,她们的确都是女性:“那些蜘蛛是……”
  “是男性的黯精灵,勉强算是吧。”
  “简直是两种生物了……”
  “等你看过了蛇人和纳迦再发表感慨吧……啊……”
  阿什利的话以惊呼结束,让威斯克有点担心:“阿什利,雪雁家的阿什利,阿什利•塞申斯?”威斯克呼喊着,但阿什利没有回话。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被蜘蛛吃掉了吗?
  不安中,威斯克听见有淅淅簌簌的声音靠近自己,是蜘蛛,或者说黯精灵男性,他到底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满是尖刺的腿已经到了威斯克的身边。他要干什么,要吃了我吗,威斯克的头被黯精灵的手压住,脸侧贴到地上,地面好冷。他的脖子突然感到一阵刺痛,好像有针扎了进去,一股燥热随之传来,威斯克的呼吸开始急促,他的意识又变得模糊起来。身上的燥热让威斯克愈发的难受,黯精灵的手似乎放开了,他在地上翻滚着,尽力把脸贴向冰冷的地面,直到一块被捂热,又翻身去贴其他地方。也不知道反复了多少次,他身上的蛛丝干裂脱落,附近的地面也没有几处凉的了,威斯克才觉得身体的温度恢复到正常。
  “这滋味怎么样?”
  阿什利的声音,他怎么知道的,威斯克很快就明白了,于是说:“你自己很清楚吧。”
  空气被沉默占据了,又过了一会儿,阿什利才说:“对,我清楚得很,而且比你清楚,我都快记不得已经多少次了。”他的声音变得又尖又刺耳,但很快哽塞了,伴随着轻微的抽泣声,“而且我也不知道还要再这样下去到什么时候……”
  威斯克不知所措,那滋味的确不好受,可根本不值得一哭么。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等阿什利慢慢平静。“那些蜘蛛做了什么。”威斯克试探的问。
  “摸摸你自己的脖子不就知道了。”阿什利说。
  威斯克照他的话做了,脖子上有新的伤,伤口还没凝结,威斯克摸到了粘稠的液体,他惊呼:“那些蜘蛛,他们吸血!”
  “不是他们,你没注意吗,蜘蛛提着一个人的头,真正咬脖子的是那个人头。”
  “人头……那是什么……”
  “谁知道,你就不能少问点吗?”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要被你问住!”阿什利尖叫起来,“别和我说话了,我不想理你了!”
  两人之间的不言不语没持续太久,在蜘蛛送过食物和水之后就结束了。食物是面包和腌肉,而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让威斯克松了口气。一切都像是一场梦,真的是梦吗,威斯克狠狠的咬着肉和面包,就着水咽下去。加入卡兰,成为凤凰的一员,都是梦幻的泡影,威斯克又仿佛回到了逐浪群岛的时候,无助又无力。他开始想克洛泽,他一定在为自己的失踪而着急吧,威斯克几乎还没有远离过克洛泽,他能想办法找到我吗?特拉维斯在泰坦之肩剿灭雪猿,不知掉现在回来了吗,他会来救我吗?还有父亲,我让他失望了吧,我还是做不好一只凤凰,现在又失去了我的风。
  “乘风破浪。”威斯克不知不觉念出。这不是父亲告诉他的凤凰族语,而是属于飞龙的,被压在袍子上展翅的凤凰下面,丑陋的飞龙的。
  “这是什么?”阿什利的声音含糊,大概嘴里正嚼着面包。
  “我家的箴言。”
  “哦,露出马脚了吧。”
  “什么马脚?”
  “凤凰不是应该很自大很抽风的把让我燃烧挂在嘴边么,燃烧,燃烧,这么想燃烧,跳到火里算了,什么时候有一把火,把凤凰们全烧得干干净净才好呢。”
  “凤凰惹到你了吗,为什么要这么说。”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要乘风破浪么?”
  “当然有关系,我现在是卡兰家的人了!”
  “现在是?”
  “是啊,我是卡兰家的养子,不可以吗,父亲都认可我了,你们为什么都不认我,我有什么地方配不上凤凰吗?”威斯克喊道。
  “这有什么可嚷的!”阿什利吼了回去,接着一瓢水从上面洒了下来,淋了威斯克一身。
  威斯克仰头,头顶还是幽深黑暗:“你真的在上面吗,阿什利?”
  “是的,我就在这里,好了,我要休息了,别和我说话了。”
  黑暗中生活,就这样开始了,没有日月,也不辨时间,只有模模糊糊的被吸血和喂饭。威斯克感觉自己好像被圈在泻湖内的鱼,定期喂食和捕杀,逐浪岛的人就是这么做的。他只要有体力,就坚持被阿什利称为“小小冒险”的探查,迷宫的房间似乎渐渐亮起来,身边的事物都开始现形,他都能看出墙壁上有雕刻的图案了。冒险全部以被黯精灵,那些可恶的蜘蛛抓住而告终。但不是没有收获,威斯克在通道中找到了生锈的刀剑,碎裂的铠甲,古代的钱币,它们一面是人头,另一面是山峰或者霹雳,还有各种白骨,巨大的和细小的。威斯克把其中小到能藏在身上的部分收起来,向阿什利展示。
  当发现其中的骨头时,阿什利说:“哦,胆子已经大起来,前一阵还被这个吓得大哭呢。”
  “我可没哭过。”威斯克抗议,“而鬼魂和骨头是不同的,骨头是死物,它不会害你。在逐浪岛,人们喜欢把骨头挂在身上,也喜欢用骨头做东西。”
  “我听过野人会把敌人的骨头穿起来挂在脖子上。”
  “逐浪岛的人更喜欢亲人的骨头。”
  冒险之外的时间,威斯克靠着同阿什利说话来打发。听阿什利说,像他们这样的“食物”大概还有十几个,阿什利见过其中的几个,但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如果人更多的话,会更热闹吗,威斯克猜也许不会,人多的话,我大概只会作个乖乖的听众了。他和阿什利更多是相互讲述对方不知道事情。“你知道海盗吗?哦,那么,想知道吗?”“花神的祭礼你听过吗,你当然没有吧,我就告诉你吧。”之类话成为经常开场。
  威斯克所讲的大部分是自己的经历,比如讲那些逐浪群岛上岛民的生活,他们住在高高的吊脚楼上,吃掉自己死去的亲人;讲爬树的鱼、会飞的鱼;讲海上航行时遇到的喷出树枝形状海水的怪兽;讲从岛主看守下出逃,在群岛之间的辗转,夜晚潜入浴鹅湾,这些他从没告诉过别人的事情。
  阿什利则向他描述比武会,尤其每隔五年一次的永聚城秋季祭典比武会的盛况,最强壮健美的男儿们在椭圆型竞技场内展示武技,其中最棒的是死亡骑士的团长,黑棘港伯爵迪肯•狄摩斯,他在停止参赛前保持不败;人们为武斗竞技狂热,连月神的女祭司在看到武者都会激动不已时,更有不少贵族家的女孩同外地来的武者私奔;武者彼此厮杀,还有的要同魔兽搏斗,当他们表现不好时,人们,甚至女人,都会站起来,用拇指朝下表示轻蔑和不满;赛车比赛同样受欢迎,优秀的车手同武者一样备受青睐,不单女人喜欢,还有年轻的男子也向他们示好。
  “曾经有一匹百场连胜的赛马,后来被发现是一头梦魇,结果他和他的车手双双被驱逐出了赛场。”阿什利不无遗憾的说,“真可惜,如果不是作弊,他们也可以成为和迪肯伯爵一样的传奇。”
  “什么是梦魇?”威斯克问,“他们为什么被驱逐?”
  “因为梦魇不是马。”阿什利说,“是一种魔兽,类似独角兽那种,他们长得很像马,黑色的马,但比马要……怎么说,梦魇是有魔力的生物,它们会喷火,能从鼻子里喷出毒烟,更强的还能飞。让他们和马比赛,对马很不公平。”
  阿什利会说很多关于节日的活动,甚至教了威斯克一种用核桃玩的游戏,却几乎从不说关于他自己的。“为什么你不说说你自己的事情,雪雁家的阿什利?”威斯克有点好奇。
  “为什么要说?”
  “我都跟你讲了我的经历了,之前从没告诉过别人的,连特拉维斯也没有。”
  “又不是我求着让你说的,威斯克•卡兰,别和我说话了,我需要片刻的安静。”
这样碰了一次钉子后,威斯克也就再没问过了。
  然后一切都在重复着,迷宫中的冒险,被抓回来,吸血,吃饭,以及阿什利聊天。然后冲到迷宫中冒险,他快能闭着眼睛也准确无误找到通道了,也慢慢习惯了地下的凝重,可在转过一个从未走过的弯后,他感到了久违的空气的移动。威斯克晃了晃手指,没错,是风,他的风又回来了,一阵火一般热烈的风将他环绕。风是怎么回来的,威斯克也无法完全明白,他感觉风在指引着他,指引他走向某个地方。道路变得狭窄,威斯克只能贴着墙走,他的手指沿着墙面游移,风回来了,他的脚步也变轻了,墙壁的缝隙只能让他蹭过去,鼻尖和额头在石缝中被磨破了,但是有风。墙壁到了尽头,似乎是断桥,在下面几十尺深的地方,威斯克看见了火光,风随着火焰的跳跃而升腾。
  火光从地下冒出来,在流动着,是一条红色的河,河水是翻滚跳动的火焰。红河,威斯克想起了特拉维斯讲的故事,卡兰家的故土,红河谷地。分割谷地的,就是流着火焰的红河。没想到在永聚的地下就有红河。
  红河的旁边有几个与黑暗并不相容的影子,大概是三个,有两个站得比较远,无法看清,还有一个就站在红河的边缘,威斯克觉得那个人和自己差不多高,似乎是个孩子,可在火光下没有影子。
  “没什么可着急的,”一个人说。他的声调怪异,不像帝国的人,“你都等了十年了,再等等也无妨。”
  “再等?等到什么时候,再等十年、二十年。”另外一个说。
  “等到果实成熟,只有那时享用才最美妙。”异国的人说。
  “果实早就熟了,再放着不管就烂了。”还是另外一个,“到底还需要多久。”
  “至少还需要一年,要掩人耳目并不容易,这么多人,光是伪装用的身份都让我想到头疼了。”
  “你不是装成商人了吗,把他们都安排进你的商队啊。不过,你真的懂香料吗,就敢装成香料商人堂而皇之的接受蜘蛛女王的招待。”
  “不需要装,我本来就是香料商人,只不过贩售的是名为灾祸、绝望、死亡的人生的香料。”
  “说得还真像那么回事,蜘蛛女王想要什么了,灾祸、绝望还是死亡,居然会派那个骄傲的瓦莱蒂尔去招待你?”
  “如果别人问我,您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该怎么回答呢?”异国人笑着问。
  “你想怎么说都可以。”
  “那就不好了,我怎么能对不起重要的客户呢?至于那个漂亮的黑妞,她的招待是带着我满城市乱转,给我讲一晚上故事也不肯宽衣解带,虽然和她那样的聪明女孩聊聊天也不错,可黯精灵的待客之道难道就是如此吗?”
  “哈哈哈哈,那个妞是特别的。我家兄弟几个,也都被她没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尤其是我家小弟,他还自以为是情种,被拒绝后曾一度茶不思、饭不想的。”
  “这么说的话,我心里倒是平衡了。”
  “你要真想体验黯精灵的艺术,我建议……”说话的声音低了下去,威斯克注意到只有他和异国的人在说活,红河岸边的孩子则不声不响的。那个声音又提高了:“其他的地方你都安排好了吗?”
  “身在永聚之外的,都会有人去对付。”异国人有点不屑的说,“依靠排除竞争对手来谋取那顶皇冠,还真是没什么意思。”
  “没人像你一样,非要闹得天下大乱才高兴。”
  “是啊,没人和我一样。”异国的人叹了口气,“没人理解我,就好像我不懂那顶满布荆棘的皇冠有什么可争的,为此弑亲,哦,你该好好想想,真值得吗?”
  “我花钱是让你替我做事的,而不是来教导我的。”
  “我以为进言也是做事的一部分。算了,您花了钱,您想要什么,我就给您什么。我最喜欢和诚信的人家做生意了。”异国人重读了诚信一词。
  “反正最快还有一年,如果父亲在此之前选择了我,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如果你被选为继承人呢,而把皇冠交给……”
  “到时候,我会把它夺过来,戴在自己头上。”
  “两者兼得,您的想法还真是创意十足阿,哈哈……”
  异国人的笑声渐渐远去,火焰之河边的身影也不见了一个。威斯克却感到那笑声就响在自己的耳边,他一阵心慌,大气也不敢出。
  又过了好一会儿,比烤熟一头野猪需要的时间都要长得多,矮个的人动了动身子:“我不喜欢黑暗世界的人。”他的声音是成年人的。
  “同性相斥吗?我也不喜欢他们,现在蜘蛛女王和他勾搭上了,对我们可不是好消息啊。”先前那个本地口音还在,“要不是你把自己弄成这样子,海尔斯顿,我怎么会不得不向黑暗之子借力,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恢复,永聚已经为你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了。”
  “快了,已经快了,无底深渊,我能活下来已经算是月神开恩了。依靠自己的力量重塑身体比我想象的困难得多,不过已经快了,最近的那个黑发小子真棒。好了,把我拿下来吧。”
  剩下的那个黑影伸出手,毫不费力的把矮个子的头摘了下来,不对,怎么摘完之后,矮个子双肩之上还有一个头呢。
  “这个已经不能用了,处理掉了吧。”被摘下的人头说。
  “那简单。”
  威斯克还没来得及惊呼,黑影就一脚把矮个子踢到了红河。火焰的河水一阵翻腾,将矮个子吞没。
  “其他的小崽子用完了也都这么办吧,不留任何痕迹。”黑影就这样从红河的光亮中消失了。
  第一次,威斯克第一次自己回到了被蜘蛛放养的地方,是依靠风的推动,风的力量又回来了。他的脑子一团乱,刚刚听到的奇怪的话,其中前半部分,威斯克听不懂。可小个子、人头、小崽子、用完,似乎就一条看不见的线把它们穿在一起。
  “我们要死了,阿什利!”威斯克被自己的推测吓得高呼起来。
  “你在说什么啊?”
  “我们要死了,一旦那个吸我们血的人头,用完我们,就会把我们推到红河里!”
  “我还是听不明白。”
  “我们很危险,你知道这个就够了!”该怎么办,不能坐以待毙,即使我的风回来也没有用,连特利斯坦都对付不了,更别说蜘蛛了。威斯克想着,需要向人求救,要把信息传递出去,上次看见有光的地方也许可以,依靠风的话;要有东西,能送出去的东西,轻的、能写字的东西,纸?这里没有纸,衣服,对衣服可以,但用什么写,没有墨水。威斯克摸到了脖子上的伤口,血,反正也是要被吸走的,没什么好心疼的,可我身上的袍子也是红色的,怎么办,他突然想到了……
  “阿什利,你的衣服是什么颜色的?”
   “当然是黑色的,怎么了?”
  黑色的?为什么是黑色的?算了,应该也可以,威斯克没空想其他的事情:“把你的衣服撕一块给我,快!”他对着头顶的黑暗吼叫着。
  “威斯克,你的眼睛……”阿什利的声音颤抖着,“为什么在发着血一样颜色的光……”
 
主题: [历史]传说落幕的年代
作者: 猫儿2010-07-22, 周四 13:54:46
第十七章 艾尔

  “血,正义,复仇!”
  合着三面蟒皮大鼓的鼓点,蛮族们发出嘶吼。他们紧握长矛,跟着鼓槌的落下敲击地面,长矛起起伏伏就像河水的波涛。他们有多少,一千?二千?艾尔不太清楚,看上去蛮族要杀光几十步之外的他们这五十多人,就像打散水面上的浮萍一样容易。
  要镇静,别表现得连个娘儿们都不如,艾尔撇了一眼身边骑在栗色小马上的伊索尔德,就算那个娘儿们是总督的女人。伊索尔德身着珍珠色的无袖连衫裙,绿色的长发盘起,面色平静。总督特鲁西埃•卡兰套着胸甲,披着绯红的斗篷,跨着那名为“灼云”的枣红色的马,和他的夫人并排。德文•库里给他们牵着马。总督打着哈欠,半眯着眼睛看着气势汹汹的蛮族。老虎要醒了,艾尔能感觉到。
  艾尔和他的总督保镖队,分列在特鲁西埃和伊索尔德左右。克里斯不停的哆嗦,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艾尔伸手按住克里斯的肩,轻声喝斥:“拿出点架势,装也要给我装出来,要是蛮族看出我们是软蛋,我们就死定了,你不想死,对吧。”
  克里斯却双腿一软,差点摔倒:“我不想死……我不能回去吗……”
  “回去?回哪里去?丘林就在身后,如果蛮族冲进去,你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吗?”
  “我知道,他们抓了斯迪,科伦,杀了其他人……就在我眼前……”克里斯的脸色煞白,几天来一直没恢复。蛮族来袭的那个晚上,正撞上了巡逻的保镖队,十几个人死了,斯迪、科伦和另外二十几个人被抓了,克里斯目睹了一切的发生。
  他们都是孩子,都没经历上次的战争,我也一样,之前的暴乱和战争相比,不过是场喧闹的舞会。艾尔揽住克里斯的肩,直到他的抖动渐渐停止。
  蛮族同丘林以及新领各个村落之间的纷争曾经持续不断,一直到帝国的介入,蛮族被授予了丘林人同等的权利,才从表面上平息。一批最精壮的蛮族被帝国征入的军队,派发到远方,而蛮族首领的子侄也被选进了丘林的城防队,剩下的老弱妇孺,不得不放弃劫掠的传统,开始耕种定居。这次暴乱,加入城防队的蛮族一共死了三十七个,大部分是蛮族贵胄。以复仇为口号,蛮族又聚集起来,兵临丘林城下。他们要求以十偿一,也就是要杀死丘林三百七十人,才肯罢休。
  两堆柴火被点燃,浓烟滚滚升上天空,火堆边竖着几十根木头。斯迪、科伦等被抓的保镖队成员,还有当晚被蛮族随意抓走的丘林平民,绑在木头上。其中还有瑞普,他是前往蛮族中交涉而被扣下的,在需要他的时候却成了俘虏,这算干什么的。现在城市的希望全在……艾尔侧目望向红发的总督。
  特鲁西埃冷眼看着蛮族的表演,侧头对自己的妻子小声说:“我还是要再说一次,我觉得你应该呆在家里。”
  “作为妻子,我此时应该在你的身边。”伊索尔德说。
  “这方面,你倒是格外遵循夫妻之道啊,那其他的责任呢?”
  “总不可能事事都如意的。”
  “在人可以控制的地方,我还是希望能如意的阿。”
  那对夫妻在这个时候还能卿卿我我,相比之下,我们这些保镖真差劲透了。艾尔听见身后也窃窃私语。
  “那些帝国的兵呢,不是有一队帝国兵就在附近吗?”
  “需要的时候就缩起来了吗,帝国的胆小鬼。”
  “帝国的人就是指望不上,要不是帝国……”
  艾尔转头向回望,后面的人似乎感到了压力,乖乖闭上了嘴。附近的确有一个帝国军团,特鲁西埃在获知蛮族临城后,还召见了那个军团的千夫长特伦登•巴蒂。可现在帝国军并没有出现,连不离总督夫妇身边的拉希德也不见踪影。艾尔不知道自己的雇主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安排。
  蛮族的喊声从整齐变得混乱了,他们稀稀拉拉的队伍分开,走出来四个样貌各异的人。最前面的是一个壮得像头熊的大个子野蛮人,他脸上带大疤,粗暴的推开了身前的人。他身旁跟着另两个人,一个是全副武装的兽人,看装备上的装饰和他胸前的圣徽,应该是战神的牧师,而另一个,则相当的怪异,戴着诡异的狼头面具,身上黑棕色的毛发相当浓密,应该是个熊地精。被这三个人簇拥着的,是一个披着破破烂烂的兽皮,手持藤木手杖,弯腰驼背的地精老者。
  “能说话的人终于来了。”特鲁西埃踢了红马的肚子,驱马上前。
  “向新领总督、巨龙的弟子、高塔的导师、卓越的凤凰家的特鲁西埃阁下行礼。”德文高呼。这个南方来的贵族嗓门倒是不少小。
  “帝国骗子!”一个兽人厉声喊道。
  “背信者!”另外一边的大地精在怒吼。
  “杀了他,剥了他的皮!”后面传来的声音。
  “复仇!正义!以血洗血!以命偿命!”
  艾尔无法分辨声音具体发出者,蛮族中的每个人都在喊叫,挥舞长矛、弯刀或者其他武器,如果他们情绪失控,我们就完了,艾尔确信。他向伊索尔德的马前靠了几步,和德文并排,半个身子挡在马前。至少要想办法让总督夫人有机会逃走。
  “有人曾发誓,要保护我们进城的子侄的安全,”地精老者颤颤巍巍的拄着手杖上前,他开始说话时,蛮族都安静了下来。“可如果我们得到的是什么?是白头送黑发的噩耗!我们来此没有别的目的,只求为我们的孩子讨回公道!总督,听听我们的声音吧。我的族人,我的同胞,告诉总督,什么是我们想要的?”地精老者举起手杖。
  “复仇!”几千个喉咙发出同一个声音。
  “告诉总督,什么是我们追求的?”
  “正义!”蛮族们继续喊着。
  “告诉总督,怎么样才能让我们满足?”
  “以血洗血!以命偿命!”
  地精老者面对着特鲁西埃:“您听见了吗,总督,听见了我的族人的声音了吗?”
  特鲁西埃迎着数千人的吼声到了火堆之间:“这是为了战神而点燃的烈焰,雷尔先知?”他向着老地精询问。
  “是为将背誓者焚烧,献给战神而点燃的,总督。”雷尔朗声说。
  “哦,原来如此,”特鲁西埃策马绕着火堆转了一圈,“那这两堆火显然是不够的。”
  “您说不够?”地精先知有点疑惑。
  “何不让你的人去收集干柴,再堆它几百个同样的柴垛。”新领总督停在蛮族的面前几步的地方,“焚烧几千个背誓者,这么小小两堆火怎么够?
  “几千人,你是说……”老地精明白了特鲁西埃的意思,他握紧手杖狠敲地面。
  特鲁西埃喝断了地精先知的话:“两年前,在战神的见证下,你们发誓归顺帝国,可现在却围攻帝国的城市,这不是背誓吗?两年前,在战神的见证下,你们发誓与塔利福人成为兄弟、成为同胞,可现在却将兄弟视为仇敌,同胞看作异类,向他们索求鲜血,这不是背誓吗?两年前,在战神的见证下,你们发誓在有生之年只会因我的号令而聚集,可现在这里的几千人,有哪个收到过我的一字一句,听到我一言一语,这不是背誓吗?告诉我,先知,如果这些都不算背誓,怎么才算背誓,怎么才要被焚烧献给战神,以求他宽恕?”
  “我们没有围攻帝国城市……”蛮族中有人说。
  “我的卫兵和绑在那边的人是凭空出现的吗?”特鲁西埃大声反问。
  “塔利福人如果是我们的兄弟,就不会杀害我们的孩子。”另外一个声音。
  “不是杀害!不管是谁的孩子,犯了罪都是要受到责罚的,没人能例外。他们杀了人,被吊死也是应该的!”特鲁西埃对那边说。
  “我们肯听从你,是因为当时的你是战神的代言者。”几个声音混在一起。
  “而我现在依然是!”特鲁西埃身上金光一现,就宛如天神降临一般,两堆柴火也同时升腾起百尺高的焰柱,好像神在宣泄着怒气。
  数千人的蛮族像是撞上河岸的波浪,破碎、动摇继而开始后退,他们的队伍不再整齐,连三面蟒皮大鼓的鼓声也乱了。艾尔觉得手心已经全是汗水了,火焰更是让他觉得嗓子发干,回去以后一定要找个地方好好狂饮一番,他想着。身边的德文却一直咧着大嘴笑着,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这个南方来的黑胖子贵族心态倒是很好,似乎一点都不害怕。
  老地精在地上磕着手杖,蛮族的慌乱慢慢平息。雷尔才缓缓的说:“那么,总督,要不要为您也准备一份柴火?您也曾在战神的见证下发誓,会一视同仁的保护我们。”
  “我就是为此而来到这里的。”红发总督说,“即使你们做出了背誓之事,我依然想保护你们。现在回头还不算晚,把抓的人放了,向死者赔偿,然后回到你们的村子去。一切可以重新开始。”
  地精先知上前,目光直逼特鲁西埃:“要我们放人,赔偿,然后回村子?总督,那我们的血债怎么办!我们的复仇,我们的正义怎么办!”
  “复仇,正义,血债血偿!”蛮族再次齐声喊着,可声音已经不如之前了。
  “他们是参与谋杀的暴徒,被吊死就是给他们的正义。”特鲁西埃说,“丘林有几百人都看见了,那么多双眼睛都看错了吗?”
  “是那些塔利福人陷害我们的,逃回来的孩子亲口所说,难道蛮族的子弟会说谎吗?”雷尔针锋相对。
  逃回去的蛮族,会是谁?艾尔与城防队中的蛮族不熟,倒是克里斯和他们处得不错,所以他才能在袭击中躲过一劫吧。
  特鲁西埃闭上眼睛:“你还是一样的固执,雷尔先知,既然你不肯接受我的建议,而且双方各执一词,就只能由战神来决定了,我要求五方裁定!”
  “最后还是要把一切交给战神吗,”老地精长叹一声,“好吧,就按您说的,五方裁定。既然是由总督提出……”
  “那我必须赢下五阵。”特鲁西埃说,“我知道。”
  “如此,总督,请您的斗士出来吧。”
  “我的斗士?不是就在您的眼前吗,雷尔先知。”
  “我的眼前……”老地精揉揉眼睛,“我的眼前只有您……您准备连战五场?”
  特鲁西埃笑道:“得到战神庇护的话,别说连战五场,就是五千场又能如何?”
  “好,请您稍等,我们需要时间选择斗士。”雷尔先知说。
  “务必要谨慎挑选。”特鲁西埃对地精老者说。他调转马头,回到保镖们面前,“艾尔,来帮我牵马。”
  胸前绣着火鸦保镖队的队长听见雇主唤了自己的名字,急忙上前拉住灼云。
  “你为什么每次都逞强。”总督夫人轻嗔。
  总督金色的眼中藏不住豪情外溢:“让我燃烧。”他翻身下马。
  蛮族之间喜欢用比武来解决争端,他们相信战神会让正确的一方获胜。五方裁定是比武法则中规格最高的,提出裁定的一方必须赢下全部五场比武,才算取得胜利。
  “连战五场,阁下。”艾尔说,“如果您允许,我可以……”
  特鲁西埃否决了他的提议:“比武会遭成流血,而引发新的怨恨。这份怨恨,交给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鼓声的节奏变了,从激昂变得沉缓,最后停了下来。“他们似乎商量好了。”特鲁西埃说,他走向前。与他相对,蛮族中第一出来的是那个七尺多高的野蛮人。两个人站到一起时,新领总督就像个孩子。几个蛮族巫师,有大地精、也有兽人,围着准备比武的两人跳起了祭典战神的舞蹈。地精先知雷尔用木杖挂着一枚外面有硬壳里面多汁水的木榴莲,在火上烤了烤,然后走到了特鲁西埃和野蛮人身边。野蛮人单膝跪下,特鲁西埃也低下头。地精先知掰开了木榴莲,刺鼻的异味顿时飘出,艾尔差点打了个喷嚏。地精先知似乎什么事也没有,他用手蘸着木榴莲中的汁水,涂抹到特鲁西埃和野蛮人的额头,以低沉,有点走音的歌声,请求战神为凡人的争执做出公正的裁定,让仇恨化解,正义伸张。他的声音引发了蛮族的共鸣,巫师们也一同高声唱起来。
当最后一个音节散去,雷尔砸碎了木榴莲,把碎果肉撒到各处,然后同其他的巫师一起快步退开。
  “一看见你,我身上的伤口就隐隐作痛,总督。”野蛮人站起来,他的两个族人送来的他的武器,是一把双手战锤,锤头比特鲁西埃的身体还大。野蛮人举起了战锤,摆好架势。“我没想过还要再向你抡锤啊,总督,可神意难测。”
  “难测的不是神意,是人心,霍格。”特鲁西埃举起右手,一把金色的长剑凭空出现,落在他的手中。剑身上红色的纹理竟像是纵横河流在流动,剑柄吞口犹如凤凰的头,护手则是两只张开的翅膀。艾尔听说过,有的法师可以同武器、尤其是剑建立契约,之后就不管任何时候,都能随心所欲的将剑瞬间召唤到手中。亲眼看见这样的法术,他还是第一次。
  长剑对战锤,还是那么巨大的战锤,压倒性的不利阿。艾尔想起来年幼时班奈德的父亲对自己的教导,战锤的作用,就是击破铠甲、盾牌的保护,使对方无法招架,集中最大的力量进行破坏。没有足够的力气,是用不了战锤的。可野蛮人无不力大无比,战锤在他们手里可以说能发挥最大的威力。长剑根本无法用来招架,不能挡,只能躲,而且那么沉重的锤子,挨上一下,不死也重伤,怎么办才好?艾尔咽了口吐沫,在马裤上擦了擦满是汗水的手。
  鼓声再次响起了。
  野蛮人霍格立即挥动了锤子,战锤好像一面移动的墙,带起来的风让二十步外的艾尔都不得不眯起眼睛。特鲁西埃向后滑步,他的动作很快,迅速的离开了野蛮人的攻击范围。这是正确的,艾尔想,我要是同野蛮人战斗,第一步也会如此。但长剑同样无法远距离伤到对方,要取胜,就不得不冒险靠近,把握时机是左右胜负的关键。
霍格的攻击很简单,大步走向特鲁西埃,抡起锤子紧贴着地面横砸特鲁西埃的腿。特鲁西埃总能轻巧的避开。
  “总督,你躲来躲去很有一手阿。”野蛮人又是一击,没有命中。
  “我家里有个年长的大哥,”特鲁西埃说,他返身向后跳跃,把距离拉开,“他天生神力,我小时候和他打架,每次都吃亏,我打他十拳,还顶不了他打我一拳,所以他要打我的时候,我就跑,久而久之,就练出来了。”
  霍格跳起来,扬起锤子,胸前完全暴露出来。这是个机会,艾尔把拳头握紧。特鲁西埃也发现了,他如猎豹一般弹地而起,却与霍格擦身而过。他为什么不会剑,难道是觉得无法在没有支撑的空中给野蛮人致命一击?
  “我们的总督阁下总是这么仁慈。”德文说道,“他早晚会为此而吃亏的。”
  “希望至少不会是这一次。”艾尔说。
  野蛮人的锤子落空,砸在地上,大地也为之震动,一团土灰扬起。灼云和伊索尔德的小马都慌乱的走动,艾尔和德文只能死死抓住缰绳。
  “当初在战场上,你就饶了我一命,我都记得,总督。”霍格拔出了小半嵌入土里的锤子,他大概也知道刚才对特鲁西埃来说,是个机会,“你要把我命拿回去,我眉头都不皱一下。”
  “我当时没手下留情,是你皮糙肉厚。”特鲁西埃落地后迅速转向野蛮人,“我有个问题要问你,霍格,把诺言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你,是为了什么才跑过来的?”
  “我没子女,有个弟弟,他也死得早,但他有个儿子。”野蛮人脸上的大疤一抽一抽的动着,他呼呼的喘着气。连续挥动巨大的锤子,疲态尽显。胜负马上要见分晓了,可能就在下一个回合,艾尔可以肯定。“他在丘林死了。”野蛮人向地上啐了一口,冲向特鲁西埃,锤子撕开了空气,艾尔似乎都能看见空气中的波浪了。
  “他多大了。”特鲁西埃一边避开攻击一边问。
  “二十一岁。”野蛮人的攻击如疾风骤雨,他减小了力量,加快了速度快,改变了攻击角度,从地面带起砂石尘土,干扰特鲁西埃的视线。蛮族也一起为霍格叫好,喊声完全掩盖了战锤的声音。
  “二十一,我也二十一岁,霍格,或者想想你二十一岁的时候都在做什么吧。”特鲁西埃被烟尘晃了眼,他的身形也有些怪,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向了霍格。是霍格的连续攻击堵住了他的退路,逼迫他只能前进。特鲁西埃向前两步,霍格的战锤就迎面而来,红发总督无处躲闪,他也没有继续闪躲。特鲁西埃的剑从上向下压,用剑身压住了战锤,金色的长剑猛地一弹,特鲁西埃借力向上返身空翻,跃到了半空。霍格的目光紧跟着特鲁西埃,可他抬头,视线正对着阳光,为躲开直射入眼的光线,他把头向旁边一偏。
  “他又不是小孩子,早到了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要承担后果的年纪了。”金色的长剑在空中带出一道红色的弧线。从空中落下的一击,别说野蛮人,就是野牛也能一剑砍倒了。艾尔听见几千名蛮族像是同时被人扼住了喉咙,停住了叫喊。
  特鲁西埃落在了霍格的身前:“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了,霍格,你要一心想死,我也不在乎让剑两年后再次饱饮你的血。”
  是的,红发总督的金剑上没有沾血,他对面的野蛮人霍格没有倒下,甚至没有受伤。刚才的红光只是剑身的纹饰。特鲁西埃为什么要放弃那么好的机会,他挥剑干什么?
  “活了一把年纪,还要被子侄辈的教训,”霍格抖了一下手腕,他的战锤从头柄连接处断开,沉重的锤头一声闷响落到地上,“没什么可说的,我输了。”野蛮人丢下了锤柄,“无论裁定的结果如何,我的部族都不会再掺合,会立刻回我们的村子的。”说完,霍格大步回自己的族人之中。
  野蛮人从身边经过时,新领总督动了动嘴,说了句什么,然后转向蛮族:“那么,下一个是谁?”
  “是我,嗝,”战神牧师打扮的兽人打着酒嗝,步子摇晃着走出来。他的一身行头和大部分精赤上身或只披着兽皮的蛮族完全不同。兽人穿了件带长钉的硬革甲,外面又套了链甲背心,头上戴着半圆形的金属头盔,腰间松松垮垮吊着金属皮带,皮带上挂着大大小小的十几个扁瓶。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那样的瓶子,咬在嘴里大口灌着。
  “欧,巴特,你又喝多了。”特鲁西埃皱起了眉,摇着头。
  “不多不多,刚刚好。”战神牧师兽人巴特说,他从火堆中抽出一根快要熄灭的木柴,向木柴喷了一口气,随着一团焰火,木柴又烧了起来。巴特挥了几下带火的木柴,看到上面的火还在,点了点头,走向特鲁西埃。
  “我也警告过你,别再让我看见你玩火了。”
  “你说过么,嗝,我可不记得了。”
  “去找个地方好好清醒一下吧。”特鲁西埃左手一指,巴特身上的那些瓶瓶罐罐一起炸裂,飞溅的液体碰到了兽人手中的火棍,立刻变成一团巨大的火球。战神牧师发出骇人的惨叫,一头跳进了不远处的河水,在地上洒了一路星星点点的小火苗。
  “哼,在凤凰面前别玩火。”特鲁西埃的冷眼又让前排的蛮族后退了一小步,“再过来一个吧。”
  狼头面罩的熊地精应红发总督的呼喊,走出阵列。白色的雾气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匍匐于地表,沿着两人站立的位置向四周蔓延。艾尔有种不好的预感,沼泽中经常会有类似的白雾,它们是天然的陷阱,让人无法看清雾气下面的东西。而在平地出现雾气,是熊地精的巫术吗?
  “德鲁伊?”特鲁西埃看着渐渐没过膝盖的白雾,“我之前没见过你。”
  德鲁伊教徒是自然的守望者,他们同时侍奉日、月、星三位天神和风、火、水、土四位元素神,承担着保护荒野的职责。无论是森林、平原、丛林、池泽还是海洋,都是他们守护的对象。作为自然的保护者,他们最关心的只是恰当的自然循环的延续——出生、成长、死亡和重生。大部分德鲁伊将世间万物都看作是循环的一部分,只有循环和平衡被打破时,德鲁伊才感到关切。德鲁伊通常远离尘世间的纠纷,不会介入人与人之间的纷争。
  “库瓦,一名破戒者。”带狼面具的熊地精说,“被放逐后,能回到了两条腿的兄弟之中,为他们做点事,我很高兴。”
  雾气中似乎有无数绿色的蛇在蜿蜒游动,其中一条从特鲁西埃的身边弹了起来,是一根粗重的树藤。树藤被赋予了生命的活力,好像什么生物的腕足,卷向了特鲁西埃。特鲁西埃反手挥剑斩断树藤,可更多的树藤从雾气中钻出,源源不断地扑向特鲁西埃。红发总督的长剑飞旋,树藤被一层层的削断,可它们再生的极快,直接从断口生出新的枝条,从空中,从地面,从前方,从后方围拢过来,特鲁西埃陷入了重重围困中。
  艾尔听见身边的总督夫人发出叹息声。
  “夫人,没什么可担心的,总督阁下还没开始认真。”德文•库里说。
  伊索尔德紧锁的两弯黛眉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舒展开,她的小马也在原地踏着蹄子。
  特鲁西埃已经被前仆后继的树藤裹住,树藤不断的蠕动,围着特鲁西埃形成密不透风的球形,慢慢收拢紧勒。由于场面太过怪异,连蛮族都不知道该欢呼还是惊叫。
  随着噼啪的电光声,金色的闪电树藤之球上传递,接着一声如沉雷般的巨响,树藤炸裂开,碎裂的藤蔓飞散。特鲁西埃带着雷鸣电闪,从绿色藤条的包围中冲出。
  “我的四条腿兄弟,请来帮助我。”库瓦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冬青叶,抛洒出去。冬青叶落到白雾中,化为了灰色皮毛的狼。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艾尔数着,五尺高、七尺长的狼足足有五只之多。无底深渊阿,这充满巫术与魔法的战斗。
  五只摆好了阵势,两只从正面扑向特鲁西埃,两只在旁边掠阵,还有一只在外圈游走,潜伏在雾中。正面的狼在特鲁西埃身前突然左右分开,跑向两边,而左右的狼却紧跟着,从它们的后面跃起,潜伏的狼也弓起身子,咬向特鲁西埃的后颈。
  狼群展开眼花缭乱的攻击时,熊地精库瓦也没有闲着,他取出吹箭,瞄准了红发总督。
  “我的师兄弟中,也有一个喜欢摆弄这些,”特鲁西埃迎着正面的狼向前冲锋,从两头狼之间侧身穿过,如同扑击的鹰隼一般快速,把金色的长剑架在了库瓦的脖子上,“要应付也很简单,”他的身子晃了晃,“就像这样……”
  “您说的对,我输了。”白雾随着库瓦的话散去,群狼也“嘭”的变回了冬青叶子。
  特鲁西埃的脸上却没有胜利的喜悦,他慢慢的收剑:“你到底是谁?”
  “库瓦,一名被放逐者。”带狼头面罩的熊地精说,“还是把心思放在比武中吧,总督阁下,您的下一个对手看来已经跃跃欲试了。”
  黑色的剑锋从库瓦的颈边穿出,挑向了特鲁西埃的脖子。特鲁西埃回剑招架,金剑与黑剑隔着库瓦交锋,一阵连续急促的金铁之声。特鲁西埃后退了几步,库瓦闪开,黑剑的主人赶上前来,是一个年轻的大地精。
  “哈恩?”一边的克里斯大声惊呼,“你不是被吊死了吗?怎么会……”
  大地精毫不理会克里斯的呼喊,他侧过身,对着特鲁西埃的左侧挥剑猛击。
  哈恩?艾尔记得奥里尼的副手中,有一个大地精是叫这个名字,不过已经被吊死了阿。
  “你是哈恩,奥里尼的副手之一哈恩,你没有被吊死?”特鲁西埃问道,他似乎也怀着同艾尔同样的疑惑。他的声音干涩,呼吸沉重。
  大地精如同陀螺一般快速的旋转,连续的向着特鲁西埃斩击。红发总督且战且退,他的动作变慢了,格挡也越来越迟缓。特鲁西埃怎么了,好像突然没了精神,艾尔有些看不明白了。大地精的黑剑好像活的魔兽,每一击就在把特鲁西埃的力气抽走,把他逼得只能后退。特鲁西埃后退中,被野蛮人霍格遗落的锤头绊了一下,脚步一阵凌乱。大地精紧跟上去劈头狠狠的斩击。特鲁西埃也只能竖起金剑应对。两剑相交,大地精手腕一转,黑剑挑住了金剑手柄处得凤凰翅膀,他猛力向上挑,特鲁西埃的剑脱手飞出,落下时直插在地上。
  艾尔听见身边的人都发出惊呼。总督夫人踢了一下她的栗色小马。小马跑向前去,但被德文拽住,只能在原地刨蹄子,想不到德文的力气也不小。德文说:“胜负未分前,您不能干预,夫人,打断比武意味着失败。”
  “他把胜负看得比自己的命重要,可我不是……”伊索尔德说着,她没办法让小马挪动,翻身下马又被德文拦住,只能焦急的看着中间的两个人。
  “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大地精用黑剑指着特鲁西埃。特鲁西埃慢慢后退,而他则步步紧逼,“还敢自称是战神的代言者。没错,我是哈恩,我没死了,失望了吗。
  “没死吗,真是太好了。”黑剑离特鲁西埃的喉咙越来越近了,“你找了另一个人替你,然后跑掉了?”
  “我可没有跑,只是要把消息带回去。是你们胡乱杀人,杀错了别人。”哈恩说。
  “你们族人,本来就不好分辨,再把脸划伤后,就更认不得了。”特鲁西埃盯着死而复生的大地精,“看见尸体的时候,我就很奇怪,脸上的伤实在不像战斗中留下的,原来是李代桃僵时必须的。为了逃避对罪行的审判而杀害同族,你还算是蛮族吗?”
  “你不要胡说八道!”哈恩厉声说,他用力把手中的黑剑捅向特鲁西埃。
  “叮”的一声,黑剑被挡开,金剑不知什么时候又回道了特鲁西埃的手中。红发总督的反攻随即开始,他连续出剑,剑势又快又沉,似乎宣告了之前的虚弱只是假象。大地精哈恩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他一个招架不稳,手中的黑剑被打掉了。
  “捡起来吧,”特鲁西埃后退半步,示意哈恩去捡剑,“我还没让你知道我有多厉害呢。”
  大地精的脸色很难看,他回头瞪了后面的库瓦,然后上前捡起了剑,双手握住,摆出了全力攻击的架势。他的新一轮旋转攻击,比之前更快,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特鲁西埃挑开哈恩的剑后,一脚踢中大地精的膝盖。随着一声轻脆“喀吧”,在惯性的作用下,哈恩把自己的左腿拧成了奇怪的样子,他的后跟转到了前面,而脚尖对着背后了。大地精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松开了手里的剑,发出痛苦的惨叫。
  特鲁西埃把哈恩揪了起来:“别乱叫了,我还有话要问你……”
  “救命……救命……”哈恩高声呼救,“我们有这么多人,你杀我就不怕……”
  “没用的,只要五方裁定还在进行,就没有人会来帮你。”逆转了形势的红发总督说,“比武场上,只有我和你。”他的手上加了把力,大地精颈部的皮甲被捏得变形。
  “啊……啊……我没想杀他……我只是不想被吊死……奥里尼说会成功的……”哈恩开始求饶,“我什么都告诉你,别杀我……”
  他的话一出口,在蛮族中立刻引起了一阵骚动。
  雷尔先知抓着手杖用力杵地:“你在说什么?哈恩!”
  “这么说奥里尼做的事情,你都知道了?”特鲁西埃继续问。
  可还有一个人比他们都快,库瓦纵身扑向了哈恩。特鲁西埃仓促中迎面一剑刺去,把库瓦的头劈开,狼头面罩变成两半,掉在地上。可库瓦的双手也插入了哈恩的头。哈恩一阵抽搐,不再动弹了。艾尔心中发现活着的知情人的喜悦,立刻变成了失望。
  库瓦分成两半的头没有流血,只是向外冒出白雾,“巨龙的弟子果然个个了得阿。”他的身体也随之雾化,消散在空气中。
  “这是什么……”
  “怎么回事?”
  蛮族和艾尔的保镖队都因为突然的变故响起了嘈杂之声。德文也对伊索尔德说:  “看,夫人,我就知道阁下没事的。”
  总督夫人没理会黑胖子,她丝毫没有轻松下来。
  “那家伙可不是蛮族。”特鲁西埃却没有收到放下了哈恩的尸体,对雷尔先知说,“有外人打扰,这场不算,还有两场,你们重新派人吧。”
  “总督,库瓦刚刚代表我们参加了比赛。”地精先知说。
  “那么,他的那场比赛也可以不算。”
  “……既然选择了他作为比武者,就意味着他代表着我们。”雷尔的声音沉重,语速平缓,“他破坏了规矩,也是我们破坏了规矩。我们蛮族不是不认账的,输了就是输了。”大概后面的话,要说出口还是有些艰难,地精先知顿了顿:“我宣布,五方裁定的结果,总督,获胜;我们,输了。请说出您现在的要求吧。”
  “我的要求没变,把你们抓来的人都放了;赔偿死者,可以和绑在那里的丘林事务官瑞普商议具体数额;然后回你们各自的村子;你们子侄的死,如果真有正义需要伸张,也一并交给我,我会让你们满意的。”特鲁西埃说。
  “遵从您的指示。”地精先知顿时显出了疲态,他的身体愈加的萎缩了。他示意放开瑞普、斯迪、科伦等人。斯迪被放开后开始活动手脚,科伦则扶助了摇摇晃晃的丘林事务官。
  蛮族们也在沉默中分散离开。霍格右手攥拳在左胸口捶击三下,向红发总督致意,然后带着野蛮人离开。巴特从河里钻出来,加入了他的族人缓慢退走的队伍。四个大地精上来抬起哈恩的尸体。“把他丢到火上吧。”老地精说道。
  总督夫人终于摆脱了德文,跑向了红发总督。
  “给胜利者一个奖励之吻吧,我的夫人。”特鲁西埃说,伊索尔德却只是靠在他的身边,“我的夫人还有些害羞。”他大声笑着,“我们回去吧,剩下的事情交给瑞普和雷尔先知吧。”两人依偎着向回走,在经过德文身边时,总督小声说:“去把特伦登和他的人叫回来吧,最糟糕的情况没出现,真是太好了。”南方贵族点点头,也匆匆离开。
  特鲁西埃和伊索尔德都没有上马,艾尔把保镖队分成了两组,一组去救助被抓的人,跟着牵上两匹马的自己一同护送总督夫妇。
  回到城内,在蛮族彻底看不见的地方,艾尔听见特鲁西埃对伊索尔德轻声说:“血族居然这么强……难道我还不如灰,哼,不可能吧。”
  艾尔突然发现,两人的相依,其实是红发总督完全靠在他的娇小的夫人身上。
 
主题: Re: [历史]传说落幕的年代
作者: 猫儿2010-08-18, 周三 15:51:13

第十八章 埃里克

  暮色带着冬末最后的寒意从天空慢慢的压下来,飘荡的风中混着松树和苔藓味道。埃里克缩在火堆边,看着树木干枯的枝叶在细微的噼啪声中,经由舞蹈的火焰之手,化为灰烬。尽管整整一天都坐在与头发同样颜色的红色火苗亲近的位置,可埃里克仍然在不断发抖。
  因为灰大师,他就在火堆的对面。和之前任何时候一样,他的身上散发的刺骨寒气,让埃里克想和那块在火上烤的干面包交换。也许那样都不会觉得暖和呢,埃里克觉得。被灰大师是从水下的怪物的手中救出后,灰大师就点起了一堆火,让埃里克能靠干身体,喝到热汤,只是埃里克都需要自己动手。
  袭击埃里克的怪物叫水豹猴,埃里克从没听说过这种怪物,灰大师却似乎很了解。他告诉埃里克:“水豹猴是一种极为凶猛的怪物,它常常埋伏在水下,迅猛的从隐藏中扑杀它的可怜的受害者。用它所钟爱的凶残的眼神,锋利的牙齿和尖锐的爪子享受它的大餐。尽管体型相当大,它们依然可以完全的蜷缩埋伏于仅仅三尺深的水下。它和狒狒很相似,但是却长了狗一样的头和后腿。而当它上岸后,它总让自己的身体保持着近似于匍匐的姿态。这种怪物最好辨认的地方是它有‘第五只爪子’,那条长长的,顶端是一只肌肉发达而有抓握力的手的尾巴,你就是被那种东西掐住脖子的。哦,对了,大部分水豹猴会说雷尔夫语和下界语。”
  “它会说话?”埃里克有些惊讶,也不太相信。
  “大部分魔兽都会说话。”
  “可它没对我说哪怕一个词。”
  “你会对烤猪排、烤鱼或者牛肉说什么呢,对它而言,你就是同样的东西。”
  此后的整整一天,埃里克都只能跟着灰大师在火堆坐着。康斯坦德叔叔和泰夏安都没有出现,埃里克几次提议要不要去找他们,都被灰大师拒绝了。
  “康斯坦德?你没必要担心他。就个人的经验,我肯定的告诉你,野人杀不死他。一点血液就可以让康斯坦德恢复活力,野人对他而言,不过是一群活动的食物。而且他那种生物很难死的,说不定把他切成碎块埋到土里,到了秋天都能长出新的来。”灰大师借着火光看着他的书,他谈论康斯坦德就好像在说一个从没见过的人,“泰夏安已经去鬼风堡求援了,在他回来前,你最好老实待着。”
  如果灰大师真是的想安慰埃里克的话,那他安慰人的方式让埃里克感觉难以接受。依靠血液恢复活力,好像是只有血族才有的能力。而“那种生物”也是什么意思?埃里克听过凤凰浴火重生的故事,可被切碎后还能复原的,传说中只有巨魔一类怪物才有阿。没有十尺身高,没有灰绿色皮肤,没有粗大手脚的康斯坦德叔叔又不是巨魔,怎么会切碎了都能再生呢。
  “可我还是想去找他。”康斯坦德叔叔是为了保护我才陷入危险的,我不能干等着什么都不做。埃里克一边大口的咬着烤热的面包,一边小声说。面包又干又硬,咬起来还发出沙沙的声音,吃下去的感觉像是在嚼木头渣。
  没有得到灰大师的回应,埃里克偷偷看着他说:“可以吗?”
  “可以啊,你要做什么就自便。”灰大师眼睛都没抬,“森林里到处都是野人和野兽,饥饿的野人大概很喜欢你这种胖小子,野兽也是一样。”
  “所以我想请您陪我一起去。”埃里克鼓起勇气说。他觉得灰大师肯定不会答应的。
  “不去。”灰大师没让埃里克感到意外。
  他真是个冷酷的人,一点儿也不在乎其他的人,除了他的那本书,不知道他还关心什么。埃里克想到了康斯坦德叔叔讲的关于灰大师的传说,他真像是会做传说中“杀死一个城市的领主的全家”“暗害臣服的蛇人酋长”或者“对抗血族特使”那些事情的人。可灰大师还是及时出现救了我,不然我现在已经变成水中怪物的一顿大餐了,埃里克想。灰大师应该是对的,夜晚的林子里充满了危险,埃里克听过厨娘讲的故事:树木精怪在夜里从土里用根当作脚走来走去;女巫们在月亮下的林间空地聚会,围着一大口翻滚着古怪汁液的汤锅跳舞;长着翅膀的怪物在树梢上飞行,或者蹲在树上随时准备扑击路过行人;还有野人和魔兽,埃里克已经见识过它们的可怕了。
  可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做的。如果是特拉维斯,他一定不会丢下康斯坦德叔叔,他会抡起那把带着火光的双手剑“燃血”,与康斯坦德叔叔并肩战斗;弗雷姆则依靠神赋予的火焰大概就能驱散野人了吧。我什么都没有,埃里克往火堆里加一把干柴,但我是卡兰家的人,是不能将身边的人置于不顾的凤凰。
  “那我就自己去了。”埃里克把面包全部咽下,他站了起来,“谢谢您,灰大师。”埃里克看了看自己的随身带的东西——莉莉安姑姑给的匕首,装着护身符、玺戒和其他东西的小口袋,还有脖子上的厄运水晶。这些就足够了吧。让我燃烧。
  埃里克大步的离开火堆时,灰的目光也没离开过的他的书。
  营火被埃里克留在了身后,火焰跳动的声音让位给了风的低语,可离开灰大师的身边,让埃里克觉得稍微暖和了点。
  黑暗在埃里克身边聚拢,他小心的在错杂的树木之间移动。该怎么去找康斯坦德叔叔呢,白天的时候,就没能找到的他的所在,现在连看都看不清楚,又该如何去寻找。我要是有骨碌碌那样的本事就好了,骨碌碌是莉莉安姑姑养的火鸦,虽然长不好,可比猎犬都厉害,依靠一点点的气味就能找到要找的人,埃里克想着。他回头看着身后,遥远的地方还有火光,灰大师还在火堆边看着他的书吗?也许我应该回去再求求他,他是巨龙的弟子,高塔的大师,特鲁西埃叔叔的师兄弟,应该有办法找到在漆黑的树林里找到康斯坦德叔叔吧。可还有脑子还另外一个声音说着,求他也没有用,你应该清楚,埃里克•卡兰。
  是的,灰大师已经说得很明白,没什么必要再去打扰他看书了,埃里克对自己说。有时候,埃里克会感到灰大师像父亲,对自己严厉又冷漠。但父亲的严厉仅限于对自己、特拉维斯和弗雷姆兄弟三人,冷漠更是自己专署的待遇。对家里委身的附庸们、仆人们甚至奴隶,父亲都毫不吝惜他的热情和大度。埃里克记得自己在武技训练时被赫拉德家的加兰德、特利斯坦两兄弟欺负后向父亲哭诉,父亲却只是哈哈大笑,反而夸奖他们很有勇气。而灰大师似乎对所有人都一律漠视,埃里克想象不出灰大师像父亲那样大笑会是什么样子。他像冰一样,和凤凰完全相反。灰大师也不愿意和其他人说话,只是看他的书,那本书就那么好看吗?会比《凤凰王传说》和《游侠骑士安格尔》还好看吗?
  不知不觉,埃里克已经远离了火堆,他没什么方向,只是像赌气一样在森林里摸索着。摇曳的树影仿佛鬼魅在枝叶跳动,咕咕的叫声忽远忽近,匍匐在地上的乱草里好像有什么在抖动着。
  耳朵后面的一阵凉飕飕的感觉,埃里克觉得好像有人在对着自己的后脖子吹气,他的心怦怦的跳得厉害了。不能回头,听说很多野兽和怪物都会藏在人的背后,等对方回头的时候突然袭击过来,埃里克想着。可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猛转了回去,还好,没有绿眼睛的野兽,或者红眼睛的怪物,什么都没有,是风吗?让人不安的夜风啊。
  埃里克把匕首握在手里,他反复告诉自己,我受过武技的训练,应该知道匕首怎么用。训练,我真的受过训练吗,埃里克还记得自己第一天兴匆匆与家里的孩子一起参加武技训练时的情景。那根本不是训练,只是被特利斯坦欺负而已。特利斯坦虽然没有大哥特拉维斯那样的天生神力,可也比同龄的其他孩子都高,也壮实,和他的一对一的练习,只是单方面的挨打。特利斯坦知道我要离开后,还骂我是只会逃跑的胆小鬼。埃里克不明白,自己面对特利斯坦时,从没退缩过,虽然我有过不上武技课的想法,但那只是想法,他又不会知道。难道是因为我要去特鲁西埃叔叔那里吗?他认为我是从家里逃走的吗?
  无边无际的夜色中又传来几声悠长的嗥叫,是野兽,在什么地方?埃里克下意识的挥动了几下匕首,后来他才发现,都没把匕首从鞘中拔出来。也许待在火堆边更好,不,应该不去看什么军营才对,为什么路面上要有那些讨厌的拒马,没有它们,是可以直接沿着帝国公路走到特鲁西埃叔叔那里的。
  埃里克其实对特鲁西埃叔叔也没有太多印象。两年前,他离开永聚城前往新领时,埃里克才六岁。即使在永聚城时,特鲁西埃叔叔也很少回家,他是巨龙的弟子,高塔的大师,不对,他之前还不是大师,所以需要花很多时间在高塔忙碌。每当特鲁西埃叔叔回家的时候,他总会陪埃里克玩,向埃里克展示他掌握的法术。他能像大多数高塔法师那样,对风火水土四种自然元素进行重塑,也能凭空制造出石头墙壁或者召唤出异界的生物,但他最擅长的还是变化之术。埃里克模模糊糊的记得,最初的时候,特鲁西埃叔叔会变成蛮族、精灵或者其他什么种族,之后是变成飞鸟或者走兽,开始只能全身,后来也可以只让身体某些部分改变。
  我要是有这样的能力就好了,埃里克想。成为一名高塔的法师也不错,只是必须穿上黑袍。比起黑色,埃里克更喜欢红色,有时候他甚至觉得白色更好。不过,在帝国白色是禁忌,是月亮女神的敌人太阳神的颜色,在月神教会的影响达到帝国宫廷后,很多喜欢白衣的家族,也都不得不改变穿着。埃里克就听朱利安舅舅抱怨过,什么“古时候的天鹅还可以有白色羽毛,现在却只能穿黑衣了”,“黑衣,和法师不是一样了么”之类的话。黑衣,朱利安舅舅差点真的穿上高塔法师的黑袍,据说外公曾打算让他进入高塔,成为某位大师的弟子,但朱利安舅舅似乎没有入那位大师的法眼。“他说我没成为法师的天赋呢”,埃里克记得舅舅似乎抱怨过。我会有成为法师的天赋吗,埃里克真的很想知道。
  一声饱含不满的低沉吼叫让埃里克的胡思乱想结束了。真应该早点结束,埃里克一个激灵,差点咬到舌头。如果不是太投入,他不可能现在才注意那头吼叫的野兽。那应该是一只愤怒的猫,一身黑黄相间的条纹皮毛,身子几乎贴在地上。它耳朵竖起来不停的晃动,黑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埃里克。埃里克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大的猫,大概比他平常见过的猫大几十倍。不太可爱的猫呢,甚至有点可怕,尤其当是埃里克注意到那只大猫的脸上沾满暗红色的污迹,还有它的前爪下面按着一个人的时候,这种感觉变得更强烈了。那个人还活着吗,埃里克看不出来,在猫爪下的人一动不动,大概是死了吧……
  大猫的身体像弓一样向后收拢,是准备扑上来的架势。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埃里克挥舞了几下匕首,这次是出鞘的,应该能吓住它吧。“猫猫乖……”埃里克知道怎么哄小猫,不能看它的眼睛,对这它的耳朵吹气就可以了。可埃里克实在无法把眼睛挪开,还有耳朵,要怎么去吹呢,它大概不会自己把耳朵凑过来吧。
  “乖猫猫……”我应该靠过去,没什么可怕的,只不过是一只长大了的小猫,我是凤凰,飞鸟不怕任何走兽。埃里克向大猫迈了一小步,大猫的身子伏的更低了。它要扑过来了,埃里克知道,家里的小猫们都是这样的。胸口为什么会发紧,面对特利斯坦的时候都没有过呢。是的,因为他拿的是钝剑,而且没想过要让我受伤。埃里克攥着匕首的手变红了,他对大猫喊着:“别过来,我不想伤到你的。”你最好也别伤到我。
  大猫从嗓子里挤出比埃里克的声音大三倍的吼声,它对埃里克的耐心和容忍似乎已经耗光了。黄黑条纹的大猫四肢猛蹬地面,身子腾空飞扑向了埃里克。
  它过来了,我可接不住它。埃里克不由得想后退,可他的腿笨拙的彼此拌住,让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埃里克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双手握住匕首,把双臂向前伸去。它过来了,埃里克都闻到大猫呼出的带有血腥的微热气息。它的爪子,它的牙齿,都过来了,它们会撕开我的衣服,撕开的胸膛,抱歉了父亲,弗雷姆,特拉维斯,埃里克在瞬间只想起了父亲和兄弟们,我大概是要死了。我会大声地叫出来吗,埃里克的眼睛紧闭起来,等着痛苦的临时。
  先叫出来的似乎是大猫,埃里克听见大猫发出一声奇怪“嗷呜”,然后是翻滚的声音。他睁眼看到大猫在不远处的地上打了个滚,它的身侧插着一支羽箭。大猫的视线离开了埃里克,而是转向了另外一边,似乎有个持弓的人在不远处的树后出现。
  “滚开,野兽!”持弓的人厉声喝道,他又搭上了一支箭。
  大猫的嘴里传来含糊不清咕噜声,它起身来回的走动,重新思考战斗下去的得失。最终它还是放弃了,一个纵身跳上了雪松粗大的枝干,带着还插在身上的箭,逃走了。
  惊魂未定的埃里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看着持弓的人。持弓的人则抬头小心的看着阴影重重的枝叶,直到树枝摇动的咯吱院去,才疾步上前,去查看那个先前在猫抓下的人。
  “哦,无底深渊阿。”持弓的人把面朝下趴在地上的人翻了过来,他的脖子已经被咬烂了,看样子是死掉了。“愿月光能带给你永恒的安宁。”生者用带着些口音的雷尔夫语为死者说了简单的月神的悼词。这种口音有点像住在家里的牛头人库拉埃尔,库拉埃尔曾是驻桥城的郡守。在城市沦陷后为了躲避惩罚,委身于卡兰家。牛头人是舅舅的好酒友,说话就是这种样子的。持弓者的目光没在死去的人身上多作停留,他转头看向埃里克:“你没事吧,小子?”
  “是的。我没事……”埃里克吃力的站了起来,他觉得脚有点痛,大概是刚才摔倒的时候扭了一下,“我想我没事……非常感谢您对处于困境的我施与……”他按照之前所学的礼仪,向对方致谢。
  持弓者大概是没心情等埃里克说完那一套冗长的致词,他继续问道:“你这么大点的小子,怎么会一个人在林子里,没人跟你一起吗,你的家人呢?”
  “我要去新领的叔叔家,但康斯坦德叔叔……我正在找他……”埃里克答道,“你看见过他吗?他穿着……”
  持弓的人依旧没让他说完话:“没看过,一路上除了野兽之外,什么都没有。”他打量了一番埃里克:“这么说,你和家人走散了吗,小子?”
  “是的。”埃里克点了点头,“我在找康斯坦德叔叔。”
  “我在附近有堆火,你跟我一起过去暖和暖和,一个人在夜里乱走是很危险的。”持弓者不由分说,拉起埃里克就走,“这狗年月,到处都是不幸的人。”
  那个人的穿着类似帝国士兵,一套半身胸甲,两片绑在小腿上牛皮护腿,还有一定有冠羽头盔。可他的武器有点不伦不类,没有长矛,没有大盾和短剑,只有一张弓和一把反曲刀。埃里克慢慢的跟着他,有点矛盾的想着:我是在找康斯坦德叔叔的,如果仅仅是为了待在火堆边,那从灰大师身边离开又有什么意义。但和大猫的遭遇,死去的人血肉模糊的脖子,还有一步一疼的脚又让他对火堆充满了向往。真是怯懦阿,埃里克越走越慢。
  “怎么,对陌生人不放心吗?”持弓者看出了埃里克的犹豫,他说道,“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几个月之前,我可还是帝国的一名骑士,保护鳏寡孤独之类,是我的本职——”他的声音拉长,狠狠淬了一口:“呸,说得好听而已,我自己都不信。不过,要害你早害了,把你留给大山猫就可以,对不对?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担心也没用。我叫卢尔•威尔斯,你呢,小子?”
  “埃里克。”埃里克乖乖的松鼠一样点着头答道,“您曾是一名骑士?”
  “如假包换。”自称卢尔的前骑士回答,“我家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在外闯荡,交了不少朋友,也攒够了钱。他到了岁数以后,在靠近红河谷地找个野人出没的地方,自封为当地的老爷,把野人召集起来当他的臣民,最后还让一个女野人给他生了孩子,那就是我了。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反正我一出生,就是铜颅堡威尔斯男爵的继承人。等老头子一死,我就把他留下的家产变卖,买了马和武装,加入了帝国的军队。很简单,对不对?”
  “我想是的。”听到了野人,埃里克想起来在军营被围攻的情景,“您的母亲是……”
  “是个野人,没错,我家老头子也不是什么文明人,所以没差,我们一家都是野人。”卢尔笑起来,露出一口白森森尖牙说。
  “那么……”
  松枝之间又有一些响动,卢尔一把捂住了埃里克的嘴,他拉着埃里克迅速靠上最近的雪松,仰起头看着上方层层叠叠的黑漆漆的枝叶密网。带着发亮眼睛的大猫的脸从树影之间透出,卢尔和大猫又对峙了一阵,埃里克看见大猫身上插着刚才卢尔在它身上留下的箭羽。是刚才那只,它又回来了。过了一会儿,大猫的那张脸重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一阵树枝晃动之后,其他声音也跟着消失了。
  “仇恨比饥饿更难耐吗,野兽都成精了。”卢尔低声骂了一句,他放开了被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埃里克,“我们要快点回到火堆边,小子,大部分野兽都怕火,希望这只成精的也不例外。”
  既然不打算叫我的名字,你又何必问呢,埃里克无奈的想着。现在到底是怎么,埃里克也无法很好的理解了。我是来找康斯坦德叔叔的,不应该跟着卢尔去他的火堆,不然我离开灰大师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埃里克想着。可他不太会抗拒别人,也不懂如何表达自己的意见,只能任由卢尔拉着走。
  经过了一段沉默而急速的行走,火光发出的黑暗中一点微亮,出现在了埃里克的眼前。
  “就是哪里了吗?”埃里克小声问。
  “没错,我们到了,小子,我还有几个同伴。”卢尔说,他提高了一些声音,“马克,康特?”
  没有人回应,埃里克只看到火堆边唯一的人,是一个躺着可能和站着一样高的大胖子。卢尔几乎是冲到了火堆边,他检查了大胖子,在确认大胖子还有呼吸后松了一口气。埃里克环顾火堆,可以说一片狼藉,大大小小的包裹被拆开,翻得乱七八糟,零散的东西遍地都是。
  卢尔似乎对这样的情况视而不见,他从地上的杂物中找到了一口小铁锅,支在了火上,倒了些水和其他东西在锅里,烧热后用铜碗盛了一碗给了埃里克。这时,他才苦笑着说:“还好他们只是卷了钱,还给我们留了些食物。黑夜穿过森林,太傻了,希望他们还有命去花那些钱。”
  叫马克和康特的人怎么了?埃里克接过热汤小口的喝着。卢尔并没有收拾的意思,让杂物散乱,他从地上拿起了一把鲁特琴,轻轻地拨弄了几下,弹唱起来:

  想一起往月亮上爬啊
  趁现在她还没上柳梢啊
  大地如此的安静啊
  悄悄的,让我们今夜就出发

  就等开你的来到呀
  到月亮上继续逍遥吧
  最最亲爱的你啊
  旅途遥远我们一起走吧

  说好我们就出发
  把月亮上的光阴全都采集下
  我们应该有快乐的幸福的纯真的时光

  说好我们就出发
  把月亮上的土地全都种满花
  我们应该有成倍的美好的灿烂的笑容

  就等你的来的呀
  到时候继续嬉戏打闹吧
  最最亲爱的你啊
  旅途遥远现在就一起走吧

  卢尔的歌声渐渐模糊起来,埃里克突然想到自己之前想问的问题了,他捧着铜碗问:  “您说您几个月前是骑士,那么,现在……”
  “是的,现在不是了。”埃里克的话又被打断了,两人说话的节奏似乎有很大的差异。卢尔说道,“因为没人给发饷,我所在的军团想自己找点战利品来,就想进山清剿野人。说是这么说,其实也只是准备胡乱袭击几个边境附近的村子,他们和我的运气都不好,我们的将军所选中偏偏是我出生的那个。”
  野人骑士把琴平放在双膝上:“对我来说是一个艰难的时段,亲族之血还是兄弟之血,我只能选择其一,那是个艰难的选择,无论怎样,我都会失去很多东西……为什么我要对一个才刚认识的小子说这些,行了,把汤喝了就睡吧。”
  卢尔正说着,躺在大胖子的身体突然抽搐起来,就好像一座正在抖动的肉山。
  “尤金,你怎么了!”卢尔把琴丢到一边,到了大胖子尤金的身侧。埃里克也凑了过去,他看见尤金的脖子上也有伤,不过伤口很小,而且已经凝结了,并不足以致命。可尤金的状况的确不好,他在挣扎,试图移动身体,双手开始捶地,可都是徒劳的,他在发出声音,不是从香肠一样的厚嘴唇,也不是从又开始渗血的喉咙,而是从体腔内发出的哀鸣;他喘着气,露出红肿的,有些溃烂的舌头,吐出难闻的臭气。他要不行了,要死了,埃里克想着。
  “放轻松,会没事的。”卢尔从怀里掏出几瓶蓝色的药剂倒入了尤金的嘴里。药水小部分被尤金呛了出来,没有什么效果。卢尔对围上来的埃里克喊道:“无底深渊阿!帮我找找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小子。”
  “有用的……我看看……”埃里克迅速翻找着自己随身的东西,什么东西会有用,什么东西现在能用的上?书,不是;戒指,也不对,这个小瓶子是——液态火,我的护身符——这个可以吗?埃里克听弗雷姆说过,液态火能用来延续生命,他没有多想把装有红色流动火焰的小瓶掏了出去,递给卢尔。
  “我是让你去看看……这是什么?”卢尔疑惑的结过了火焰瓶。
  “我想,大概是能救命的东西。”埃里克说。
  尤金的情况让卢尔也无暇多想,他打开了瓶口,把火焰般的液体倒入了大胖子的口中,流动的红色钻入了尤金的身体,他的抽搐很快停止了,身体的哀鸣也消失了。尤金的呼吸开始变得平稳,捶着地面的双手也放了下来。
  卢尔把手放在尤金的胸口,感觉尤金的心跳也平缓下来:“似乎见效了。”野人骑士的目光离开平静下来的尤金,转到了埃里克的身上:“我该怎么说呢,谢谢你,小子。那个,我现在可能没有钱给你,那是什么药?”
  “嗯,没关系……”埃里克说,反正他也不知道值多少钱,“其实并不是药,恩,是我哥哥向火神祈求的……”埃里克看着卢尔手上的空瓶,咬了咬牙。
  “似乎是重要的东西,为什么就那样给我了?”
  “因为……我也不知道……”埃里克说。
  卢尔又拿起了琴,随手调拨了几下:“好了,去休息吧,明天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埃里克点了点头,他还在想着之前的问题,为什么呢,其实只是习惯了服从吧,只要是别人的要求,自己就会自觉的听从。可为什么灰大师的话,自己会想着要反抗呢,他想着,靠着树干缩起来,一夜的劳累让他的眼皮很快打起架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埃里克忽然感到一阵心慌,他睁开眼睛,天似乎有些蒙蒙亮了。营火已经熄灭,卢尔并没有在营火旁边,可大胖子尤金在。他正在翻找着什么,嘴里念叨着:“渴,渴……”
  “我这里有水。”埃里克说。
  他的声音让尤金转头像了过来,他的眼睛似乎闪着红光,张着大嘴,流着口水,似乎不太正常,他怎么了……
  “渴,渴……”尤金低声嘟囔着,逼近埃里克。
  “你要干什么……”埃里克感到一阵恶寒,他在地上蹭着向后退。
  没容埃里克多想,尤金已经扑了过来。埃里克低头从尤金的腋下钻了过去,可尤金的速度突然快的无法想象,他反手一抡,手臂砸在埃里克的背上。埃里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击,飞出了好远,重重落在地上。
  埃里克挣扎着爬起来,身后又响起尤金沉重的脚步声,他翻转身体,面对尤金。
  “渴,渴……”尤金向埃里克伸出双手,他张开嘴,上颌竟有了两颗突出的犬齿。
  埃里克胡乱的抓起身边的东西丢向尤金,他怎么了,他为什么要袭击我,是的,他不认识我,卢尔呢,卢尔哪里去了,我该怎么办。离开灰大师火堆边的豪气,此时早就化为乌有,埃里克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做不了。让我燃烧,可我该怎么燃烧啊,稀里糊涂的死掉肯定不算吧。
  “谁……谁来……救救我啊……”他放声高喊着。没有人回来的,父亲,弗雷姆,特拉维斯,灰大师,他们都没办法过来的,埃里克想着,我也许真的不该离开灰大师。
  “噗。”
  一个微妙的声音,让尤金的动作稍稍慢了些。
  “噗噗噗……”
  随后又是连续好几声,就像是尖锐的东西刺入一样。尤金的身体晃了晃。“不疼,不疼……”然后扑下来。
  埃里克无法躲闪,被尤金死死的压住。
  尤金张开嘴,向着埃里克咬来,他的动作僵硬,可力气依然很大。埃里克只能死死的顶住尤金的头。
  “渴,渴……”尤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动作也停止了。
  他怎么了?埃里克只觉得头昏脑涨,他奋力的从尤金的身下钻出来头,大口喘气。他看见尤金的背上插着好几支箭,可怜的人,埃里克想着,他的整个身子完全无法在挪动了,只能仰头倒着。过了好一会儿,一双沾满松枝的靴子在埃里克的视野里出现了,还有有些吓人的卢尔的脸。
  “我杀死了我最后的一个朋友……就为了你这么个见面不过一晚的小子……”
  他的声音真奇怪啊,埃里克想着,我又该说什么呢,该哭还是该笑。

主题: Re: [历史]传说落幕的年代
作者: 猫儿2010-08-20, 周五 21:47:38
第十九章 拉苏

  泰坦之肩一年四季都有风雪。传说中,这是泰坦最后的怒吼和绝望,从上古持续到了现在。古神的时代结束了,九头蛇的时代结束了,现在巨龙的时代也结束了,可风雪依然无休无止。
  拉苏顶着泰坦的吼叫,沿着冰凌覆盖的岩壁缓慢的行进,脚上的钉鞋帮他牢牢的抓住冰面,只是把钉子刺进入和拔出来都需要花力气。马特尔和乔跟在拉苏身后,他们是拉苏的荣誉护卫,从拉苏在摩崖城受训就与他相识,之后在他的麾下转战帝国南部,直至今日。马特尔是南方岛民中少有高个,他黝黑壮实,光光的头顶上刺着一只挥舞腕足的章鱼。乔与马特尔形成鲜明对比,他白皙小巧,留着淡蓝色的长发。
  岩壁上方立着一个帝国士兵。他身披胸甲,手持长矛,站在那里,看见拉苏走近不出声也不行礼。帝国士兵还很年轻,大概才二十出头。他身体结实,脸上似乎还带着微笑,只是面部的肤色已经是铁青了。冰盖住了他的脚面,爬上了他的小腿上,他的头发更是中了霜雪的法术,变成了白色。
  “他死了……阁下……”马特尔说,他向着自己已经通红的双手哈气。作为拉苏的荣誉护卫队长,他的铠甲下面有一件厚实的亚麻衬衣和一套棉衫,可还是被冻得不停在地上跺脚。
  拉苏点点头,从死在岗哨上的士兵身边走过,站在了断崖前。下面就是进军雪域后的临时军营,在此处可以看见营地的全貌:中心位置是自己的统帅帐篷;本该在两边的随军法师和祭司——凯特林德和他的小妞姬娜的帐篷现在合在了一处,“黑发美人”与粘着他的月亮祭司整天缩在帐篷里不出来研究一份上古的记录;还有两位重要客人的帐篷,也在营地的中间;再向外是他的荣誉护卫和千夫长、百夫长,还有客人们的护卫的营地;最外围是士兵的。山顶的风更大,拉苏比马特尔还多在外面罩了一件鸭绒的大衣,依然无法阻止寒气不断向体内侵袭。连军队的统帅在寒风中都感到血气不畅,更何况连棉衫都没有的一般士兵。不知道注视着军营的哨兵在死前想到了什么,居然还露出微笑。
  乔只穿着皮甲,在山风中展示自己健美的躯体。他是霜族的后裔,有着近乎乳白色的肌肤,对寒冷有天然的抵抗力。他走过去,摸了摸士兵的尸体:“冻硬了。”
  铠甲是宝贵的,一般士兵战死后都要想办法回收。可要把铠甲从冻僵的士兵身上脱下来,实在不算容易。“那就放在那里吧。”拉苏说。和泰坦之肩成为一体,也是一份属于军人的荣誉了。最高处还有一块巨大的岩石,拉苏昂首,只觉得天空是一片白色,可眼前却猛地发黑,视觉在短时间内消失了。等他的双眼慢慢恢复时,看见乔用三把匕首,倒换着凿进挂在黑色岩石上的冰柱,抓着匕首形成的活动梯子,快速的爬了上去。
  “这是最远的一个了。”查看之后,乔又滑了下来。
  这份来去自由的灵活,就像船上的马特尔。拉苏突然想起,马特尔似乎嘲笑过在船上笨手笨脚的乔。当时乔就说,等到了冰上你再笑也不迟。不知道马特尔是否还记得。
  那名高大的黝黑汉子正问道:“还要派人来替代吗?”他的耳朵和脸也都和手一样泛着红,好像烧着的黑炭。
  “岗哨是必须的。”拉苏说,不过回去以后,得把夜里的四班岗改成八班岗;白天的三班岗改成六班岗了。“既然到头了,就回去吧。”
  拉苏说着转身,向断崖下的军营走去。钉鞋踩着地面的冰雪,发出挤压的咯吱声。帝国万夫长的心却如同脚下的冰雪一样被泰坦之肩挤压着。第七十三个被冻死的士兵了,营地还有九十一个严重冻伤的。带到泰坦之肩的两千名帝国士兵中,只有十二人死于同雪猿的战斗。真是一次严重的失败,拉苏想。他沿着陡峭岩石间的道路,下到背风的山坳,走进了军营。堆在军营中央的雪猿皮毛,已经快有十尺高了。损失了这么多帝国的大好男儿,为的到底是什么,希望别就是为了那一堆破东西?拉苏很想知道,这会站在皮毛堆前的两个人是怎么想的。
  “古人常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说话的人把自己包裹在黑天鹅绒大衣内里,只有是亮银色头发随着偶尔吹来的山风散开,在额前和耳边扑打。他那双没什么男子气概的蓝色眼睛望着身边的人,用眼角的余光扫着军队的战利品。朱利安•德兰•斯提亚特,随军而来的重要客人之一。金底的交颈黑白天鹅在他大衣上轻松的浮水,他本人也把对雪猿的清剿当作是浮水一般轻松吧。拉苏还记得他到达军营时还大呼小叫的什么“我好久没参加狩猎了,不过这次狩猎的排场似乎有点大,哈哈”。拉苏原本以为他对与野兽战斗感兴趣,可他却只是不停抱怨天气太冷,躲在自己帐篷里与自己带来一个女歌者喝酒唱歌而已。虽然瓦莱蒂尔把他排除在天鹅家的继承人之外,可拉苏并不那么想,他觉得朱利安身上有某些特别的东西,只是他不愿意展示。
  “卡兰家的子弟必须身先士卒,舅舅。”回答朱利安的,是另外一位随军的客人,卡兰家的长孙特拉维斯•卡兰。他只有十四岁,已经快比朱利安高了。在泰坦之肩的寒冷中,红发的少年,再加一身上了红釉的铠甲和大红的长披风,就像是能给人带来温暖的火焰。他有把人点燃的天赋,因为他是凤凰家的人。
  拉苏想起黯精灵在枕席边的戏言:“我的姐妹们中,有人说你——拉苏•帕斯是选侯家族中第一美男子,也有人说是朱利安•德兰•斯提亚特,还有的觉得是那个‘花孔雀’劳塔洛•多明戈。”
  “你怎么看呢?”别人怎么说我可不在乎。
  “现在的话,自然还是你啦。”白发黑肤的情人给的亲吻就像蜜糖一样甜,“不过,两三年后,就不好说了呢。”
  “两三年后?”
  “对啊,到那时候特拉维斯•卡兰说不定就超过你了。呜,别咬我啊……”
  也许用不了两三年。拉苏注视着特拉维斯,他原本认为美男子之类的称呼更适合朱利安、劳塔洛他们。那些人的漂亮有着太多柔弱的气息,尤其是穿黑袍的凯特林德,可眼前的特拉维斯却让他有了不同的感觉。除了头发和眼睛的颜色,特拉维斯俊秀的脸型更像是舅舅朱利安而不是父亲塞尔吉奥•卡兰。可他在举手投足之间的骄傲、精壮的身体展现出的体力,又与朱利安相异。尤其是特拉维斯的眼睛,朱利安总是为吸引女孩的注意而卖弄忧郁多情的眼神,而特拉维斯那双金色的闪闪发亮的眼中,透露的是掩盖不住的狂野凶猛,就像是他的母亲在怀孕是受过了什么猛兽的惊吓。特拉维斯很少在军营内停留,只要有雪猿出现,他必然随士兵前往,并战斗在最前方。这就是凤凰与天鹅的差异吗?拉苏想。
  “您既然觉得危险,自己有又何必跑来?”特拉维斯问。这也是拉苏想知道的。凤凰家与雪猿之间的传说,拉苏也略有耳闻。征讨是塞尔吉奥提出的,特拉维斯的加入也在情理之中,可朱利安是来凑什么热闹。
  “别提了,这是我犯的巨大错误。”朱利安叹着气说,“我还以为这是一次狩猎,一次大型的狩猎,就像在下雷尔夫秋末常有的。清晨,百余骑擎鹰牵狗,进入森林。先派出几名有经验的人寻觅野兽的痕迹,然后放狗追寻。一旦发现猎物,狗会大叫不止,这时候就要立刻奔到猎犬的身边,就能发现野猪或者鹿什么的被狗包围,老道的猎手都会唤回狗,不然野猪或鹿要是反抗,狗是受不了……”
  “舅舅!”特拉维斯无奈的打断了朱利安的话,“我可不是要听你再讲什么狩猎,我从记事起就开始听了。”
  “那是因为从那时起我就没机会参加狩猎了。当然永聚也有不少娱乐,但都只能看,比不上能参加的狩猎啊。”朱利安一拳砸在雪猿皮上,被冻得像钢针的雪猿皮毛刺伤了,“我还以为这次能旧梦重温呢。”他狠狠拍了几下开始出血的手,“山上很危险,每天都有人冻死,如果我是你父亲,我会立刻打法你回家的。”
  “我该怎么说呢。”特拉维斯笑起来,“幸好您不是。凤凰不怕冷,我们是火做的。而且同那些白色的大块头战斗也很有趣,平时训练很少有这么壮实的对手。”
  “你母亲如果还活着,不知道会有多担心。”
  “但她已经不在了。”
  “她的弟弟还在,他的心情也是一样的。小时候,你被特鲁西埃欺负时,还知道找那个不成器的朱利安舅舅帮你出头呢。”
  “现在想起来,我为当时的行为而羞愧,舅舅。是我对特鲁西埃叔叔出言不逊,最后却害得他离开家庭。”
  朱利安厌恶的撇撇嘴:“你又没说错,他是个杂种。”
  “可他毕竟是我叔叔。”
  “和我没什么关系,他又不是我的什么人,凭什么对我的外甥动手。”
  “都过了七年了,就别再提了。当时我还是个小孩子,不懂得该做什么。可现在不同了,我已经是个男人了。”
  “已经是个……男人了?”天鹅家的三子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外甥,“你成长的可真快啊,让你的老舅舅都觉得像是要被赛场上滚滚的车轮碾过了。那个女孩是谁,她的头发是金色、红色还是其他什么,她属于飞鸟、野兽还是游鱼?”
  特拉维斯的脸上泛起了同头发一样的颜色:“都不是,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她是个奴隶,我父亲让她教我……”
  朱利安哈哈大笑:“我的表哥真是位好父亲。这很好,无论对你,还是对我的侄女。”
  “您的侄女?”特拉维斯被舅舅笑得愈加发窘,无论如何,他还不完全是个大人,“和我有关系?”
  “我大哥卡洛斯的女儿蕾娜,你见过的。她比你小个两、三岁,虽然受你那位著名的姑姑影响,最近做事开始有点出格了,但总体来说是个好女孩。”朱利安换成了长辈的口吻,他自己显然也不喜欢,说完后撇着嘴皱起眉头,揽住特拉维斯的肩把快比自己高的外甥搂到身边,“我家公爵阁下说,她会是个好妻子的,只要你有等待丑小鸭变成天鹅的耐心。”
  “外公说……”特拉维斯很快就理解了朱利安的意思,“外公和祖父都同意了吗?”
  凛冽的寒风让拉苏从那对甥舅的对话中分了神,他听见身后的马特尔小声说:“他们在说什么,又是舅舅、又是表哥、又是外公的?”
  乔则把手指竖起,放在唇上。拉苏也点头,表示让马特尔禁声,他对朱利安和特拉维斯的对话的内容很有兴趣,不想让他们的交谈中断。
  九头蛇的王朝开始时,天鹅斯提亚特家与凤凰卡兰家分别在上下雷尔夫各霸一方。九头蛇是凤凰的兄弟,又娶了天鹅,血脉和婚姻让他们同九头蛇联合起来,一同南征北战,最终打下了雷尔夫帝国的江山。霸业完成后,天鹅和凤凰就被鸟尽弓藏,与各地的王公一起,圈禁在了永聚城,成了笼中之鸟。三百年前,忍耐到了极限了凤凰和天鹅终于爆发了,他们联合起来,把九头蛇从皇帝宝座上撵走,结束了蛇的王朝。可随之而来的帝国皇冠的巨大诱惑,让原本就是矛盾重重的两家又开始争斗不断。高塔法师便钻了这个空子,趁机控制了帝国的中枢。现在,巨龙的离开,似乎又让一切回到了三百年前的原点。
  虽然祖上积怨很深,但是到了最近两代,由于一直在同族内婚配的卡兰家没有女性出生,只能勉强接受身份地位同等的斯提亚特家的女子。凤凰家的老公爵马奎斯•卡兰娶的是天鹅家肯德里克•德兰•斯提亚特公爵的姐姐丽莱娜。他和丽莱娜生下了长子塞尔吉奥,所以塞尔吉奥又是肯德里克公爵子女的表兄弟。丽莱娜在生一对双胞胎时难产,结果母子三人都没活下来。马奎斯公爵的另外一个儿子特鲁西埃差不多也在同时出生,据说他的母亲是一名歌女或者奴隶。塞尔吉奥成年后娶了肯德里克公爵的长女贝薇妮,并和她生下了特拉维斯、弗雷姆和埃里克三个儿子。
  现在第三代都开始要谈婚论嫁了,斯提亚特家对婚姻盘算就像他们在其他商品交易上一样精明。除了长女加入凤凰家外,他们家的长子卡洛斯•德兰•斯提亚特娶了海豚港的“守望塔”——雪雁家西格里•塞申斯伯爵的妹妹瑟兰;次子卢克的妻子是下雷尔夫的月神最高祭司阿瑞丽丝;年逾二十五的朱利安似乎还没有成婚,不过作为三子,他的婚姻无关紧要。拉苏从怀里摸出绣着黑白天鹅的小袋,倒出一枚冻得像铁蛋的橄榄放到嘴里。你有什么资格对别人指手画脚呢,自己的事情还不是一样,拉苏•帕斯。他狠狠的嘲笑了自己。
  “父亲的意见也很重要。所以,也有可能是我的女儿,那就需要再等几年了。”朱利安又推翻了自己前面的话,“不过,也许用不着,只要是老人家决定的事情,就没法违抗。”
  “我从不知道您有女儿。”特拉维斯显然对偶尔听到另一件事比自己的婚姻更有兴趣,他说,“您还没结婚呢,舅舅!”
  “孩子并不需要结婚就能造出来,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朱利安带着惆怅的语气。“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自己有个女孩。所谓因为年轻犯下的错误吧。她母亲出身于我们家的家臣,样子我都忘了,只记得是个温柔的好女孩。那时,我带你的母亲回故乡安葬,正好需要拥抱和吻。这么说起来,她差不多有六岁了吧,我还没见过呢。”
  “那她现在没在永聚?”
  “还在逝风港,她的母亲最近去了,临走时才对家人说出她的身世……”朱利安的声音干涩,“我想把她接到永聚,不过我家公爵大人却有其他的事情要考虑,他担心这个口子一开,我的孩子们就会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他苦笑着,“是的,他们会的。”
  “混蛋,那些可怜的孩子们,你为他们想过没有!”
  “什么?”朱利安转头看向自己的外甥,却看见特拉维斯把头偏向了军营门前——先前的声音传来的方向。
  “你派他们去山口吃冷风,害他们被冻死!”同一个人的喊声还在继续。
  拉苏狠狠地用钉鞋跺了一脚地面,不看也知道是谁又在闹事。只见一群军官围在军营门口,其中一个穿着矮胖的百夫长正在推搡一名在脖子上裹着大红围巾,披着黑色披风的将领,另外一个百夫长在试图拉开他们。
  “告诉我!你拿了那帮少爷兵多少钱!”百夫长没戴头盔,胡子在吼叫时猛地抖动。
  “你这混蛋要干什么,你这是以下犯上。卫兵,卫兵!”将军被推得一屁股坐在冰上。
  在卫兵到来之前,将军却要先挨上好几脚了。矮胖的百夫长甩开同僚,狠狠地踢着自己的长官,高喊着:“叫卫兵做什么,还手阿,你是千夫长,军团的统帅,比我这个百夫长要强吧,妈的!自己动手阿,软蛋。”
  其他军官发现情况有些失控,被甩开的百夫长立刻扑上来架住了矮胖的同僚,千夫长也被人扶了起来。他的脸色煞白,“噌”得从腰间拔出剑。
  拉苏大致听明白了,他揉了揉鼻梁,小声骂了一句,然后喝道:“你们在干什么!葛雷德•科斯塔,给我把剑收起来;其他的人放开‘疯狗’阿瑟,让我好好看看他在发什么疯。”
  “雄伟的万夫长拉苏阁下。”军官们向拉苏行礼,被放开的阿瑟也低下头,千夫长葛雷德愤愤不平的举起剑,马特尔上前按住了他的手,让他只能乖乖的回剑入鞘。
  “无底深渊啊,你们还真能在贵客面前给我长脸。”拉苏回头,看见军营中间的那对甥舅似乎已经离开了。他们走了,去更隐蔽的地方继续他们的谈话,还是为了不给自己这个全军指挥压力?拉苏回头,目光在葛雷德和阿瑟身上移来移去。然后他望向周围,军营中的士兵,也开始陆续从帐篷内钻出来看热闹。“你们去管好自己的人。”他毫不客气地对军官们说,“你们两个,”一直在拉架的百夫长古多向着阿瑟靠了一步,似乎也有参与的意愿。拉苏点了点头:“好,你们三个,葛雷德,阿瑟,古多,你们跟我来。”
  “看看你们几个,还有没有点帝国军人的样子。”在自己的统帅帐篷内,拉苏审视着并排站在面前的三名军官。
  “高贵?”葛雷德•科斯塔挺起胸膛,显示出胸前鲣鸟的徽章,就像求爱时的鲣鸟鼓起气囊。不用向我展示,要不是你们科斯塔家从帝国建立前就追随我们帕斯家,你根本当不上千夫长。
  “勇敢?”阿瑟满脸横肉,蓬乱的棕色头发和两鬓的大胡子连成一片。他在军队中服役快二十年了,可一把年纪还能为一点小事打起架来不要命,所以得了“疯狗”的诨名。你这次又在发什么疯病,老狗?
  “智慧?”阿瑟身边古多身材修长,剃着光头,灰色的眼珠转个不停。他有点小聪明,却主要用在躲避训练和去找能赚外快的肥差上。你又为了什么主动要求参与进来?
  “忠诚?”拉苏把他们三个从左到右依次看了一遍,坐到自己的椅子上。他们都非常忠于自身的欲望,能有多少额外的忠诚之心留给帝国和拉苏,就不得而知了。
马特尔如铁塔一般背手站在了拉苏的身后,乔则打开放在角落的皮箱,取出一袋矮人酒。
  拉苏坐在堆着地图卷轴的桌子后面,接过乔递来的酒袋,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矮人用蘑菇酿出的烈酒果然名不虚传,他感到一股暖流顺着喉咙在体内扩散,雪域的寒冷被打的丢盔卸甲。拉苏斜眼看着葛雷德、阿瑟和古多:“说说吧,帝国荣耀的军官们是为了什么而打作一团。”
  “您要为我主持公道。阿瑟竟敢无视军纪,以下犯上,这简直是在打您的脸。”
  “那个混蛋收了黑钱,只让我的人挨冻。”
  “我只是在拉架,阁下。”
   “你们,一个,一个,的说。我没点到的人不许出声。还有,葛雷德,别随便让我的脸被打。”拉苏的语调看似平缓,可他的愤怒明白无误地传达给了站在面前的三个人。他们都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只是阿瑟双目圆瞪,古多眼睛上挑,葛雷德则把头低下下去。“就从你开始吧,葛雷德,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阿瑟顶撞我,阁下。”
  “我不是瞎子,不要重复我看见的。为什么他要顶撞你,而不是其他什么人,比如我?”
  “天知道,他是条疯狗。”葛雷德偏头看阿瑟。阿瑟像狗一样张嘴一咬,露出一口烂牙。“您看,他现在都还这么无礼。”葛雷德说。
  “这就是全部了?我问其他人的时候,你可就没有再说话的机会了,那么……”拉苏把自己的视线转头向阿瑟。
  “要是他们胡说八道呢?”葛雷德急忙说。
  “那就由他们胡说八道,反正你要说的都说完了吧。”拉苏白了他一眼,“一口气说完。”
  “事实上还没有,阁下。”葛雷德的目光游离,他说道,“我刚才被阿瑟气糊涂。他的手下死了几个人,被冻死了,就来找我撒气。您知道这里实在太糟糕了,每天都有人死,我也不希望手下的士兵白白的死掉,可是没办法,不是我能决定的。如果我能让泰坦之肩变得暖和点,我肯定会去做的,我又不是神。”
  “是啊,你又不是神,没办法让冰雪变成火炉。”拉苏又喝了一口酒,慢悠悠的说,“调配站岗的士兵倒是在职权之内,就没什么办法减少无谓的损失吗?”
  “调配站岗的士兵?”葛雷德反复搓手,似乎在猜度着拉苏的意思。
  拉苏决定给葛雷德一点提示,他也不想让麾下的将军太难堪:“在特殊环境下,就别死抱着旧制了,可以……”
  “快速轮换,增加哨兵的班次。”葛雷德果然一点就透。
  看来他也不是没想过如何降低伤亡,这让拉苏多少感到点安慰:“还有哪些雪猿皮,堆起来一点价值都没有,稍微整理一下,让哨兵披着也好。”
  “我替士兵们感谢您的仁慈,阁下。”
  “那就快去布置吧,帝国的士兵都还在哨位上冻着呢。”
  “是,阁下。”葛雷德带着恨意瞪了阿瑟一眼,然后离开了军队统帅的帐篷。
  拉苏对身后的马特尔低声说:“跟着葛雷德,一直看着他做他该做的事情,等他干完活儿,就把他再带回来。”然后他又对乔说:“去葛雷德的帐篷看看,手脚利索点,别让其他人看见。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你这个混蛋,这条不张记性的野狗,你到底要给我添多少乱才高兴。”两个护卫离开后,拉苏拍着桌子对阿瑟骂道。“打从你在我手底下第一天起,你就没让我省心过!当时你还只是个伍长,那些事情你还记得吗,啊,老胖子?”
  阿瑟被一阵痛骂后,只是揉了揉鼻子:“我当然还记得。您当时也只是百夫长,阁下。我被要索罗•瓦利斯将军处死时,是您救了我,用您全部的功勋换了我的一条老命。”
  “为了一套铠甲把自己百夫长揍个半死,真有你的。那家伙叫什么来着?他还活着吗?”
  “马克,马克•威尔金斯。他好好的,在下雷尔夫的某个军团,据说都当上将军了。”
  “对,‘蝗虫’马克,他不但没死还当上将军了?”可索罗•瓦利斯却死了。拉苏想起了几周前在众神殿堂同凯特林德的争吵,伸手摸了摸怀里橄榄口袋上的天鹅。你又知道索罗什么呢,黑袍法师?就只会为你的师兄弟摇旗呐喊。索罗在东流放地剿灭了太阳邪教后,晋升为帝国的万夫长,却在两年前莫名其妙的死在了丘林,全部的荣誉也被后去的特鲁西埃偷走了。哼,特鲁西埃算什么!“他的确是个杂碎,连部下的战利品都想私吞,被揍了也是活该。可当时要不是我正好经过,你早被蛆虫啃光了。我以为你能吸取教训,可后来呢,伯爵夫人的狗,高塔大师的卫兵,月亮教的祭司,还有这次的葛雷德,要不是我每次都正好能帮你一把,你早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阿瑟。你就把自己的命赌在和我的一次次巧遇上吗?”
  “您被神所眷顾,我沾了您的光,阁下。” 阿瑟抓着后脑,他一直绷着的脸慢慢舒缓了下来。
  “是你自己的运气好。”拉苏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只说你自己确实知道的,少给我添油加醋,道听途说。”
  “我希望我手下那班小兄弟也能有这份运气。”阿瑟盯着拉苏手里的酒袋,“光站岗冻死的已经有八个了,还有十八个冻伤。那个该死的葛雷德,不但不发饷,不给那几个少爷连队安排活儿,还在派活儿的时候死盯着我的人……”
  二十六个,一个百人连队的四分之一了,也怪不得阿瑟怒不可遏。葛雷德是该死,要用人也匀着点用啊。十有八九是阿瑟平时得罪了葛雷德,现在他借机整人。不给发饷又是怎么回事?拉苏又往嘴里灌了一口后,把酒袋丢给了阿瑟:“那些少爷连队的兵,大部分在山上没走几步就先喘不上气了,能干什么活儿,不给添乱就算好的了。让这批人去放哨,谁能放心?我也一样不会派他们去。”
  “我也不会。但我会把他们多带的衣服扒下来给哨兵,反正他们在营地缩着用不着。”阿瑟咕噔咕噔的举起酒袋,一口气狂饮,酒水顺着嘴角溢出,挂在胡子上。
  “这是个好主意,可惜葛雷德想不到。”拉苏说,“哦,现在不说他收黑钱了?”
  “是我手下的一个兄弟说他听少爷兵说的,我当时也没多想,只想让葛雷德拿出钱来赔给死伤的兄弟。”阿瑟说,“可那不是我确实知道的,您没让我说,我就不说了。”
  “为帝国而死的军人会得到应有的报偿,没死的也一样,我保证。”
  “那我就没什么要说的了。”阿瑟说,“我相信您、服从您,阁下。‘疯狗’阿瑟是您的忠犬。”
  可也缺一条拴狗的链子,拉苏想着。葛雷德不是大度的人,阿瑟继续在他手下说不定哪天就要出新的问题。他说:“那就别当百夫长了,来我身边做荣誉护卫吧。”
  “这个……”
  “怎么,不愿意?”
  “我既没什么荣誉,又不懂如何护卫,只会冲锋打仗,还是别了吧。”阿瑟嘿嘿笑着说。
  “还轮到你挑三拣四了?行了,滚吧,别让我在短时间内再看见你了。”
  阿瑟双手抱着那袋酒,在拉苏的骂声中忙不迭的钻出了帐篷。
  就剩下最后一个了,古多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拉苏对古多的印象不深,只记得他并不是贵族出身,看身形也不是从小就开始受训的职业军人,他到底做了些什么,才当上帝都守军的百夫长呢?“那么,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古多?”拉苏问道。
  “没有了,伟大的阁下,”古多一脸虔诚与崇敬,“我本打算帮阿瑟做个证,但看来完全不需要。您是如此的睿智,简单几句就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并给出了公正的裁断。”
  “你的人拿到去年的薪俸了吗?”
  “也没有,阁下。但我和我的人都只期盼着能在您的麾下获得更多的荣誉。”
  谄媚者,拉苏的心中已经把眼前的那张脸同小人画上了等号,他开始不耐烦起来:“好了,你对同僚有所用心了,阿瑟脾气暴,你有空帮我看着点他,去吧。”
  最后一个也离开了,拉苏哈出一口酒气,垂下眼皮。是不是该打道回府了呢?巡山的队伍遇到雪猿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最近两天更是一只也没发现。传说中的魔兽?不过如此,只是一群没什么用的野兽而已。早知道根本用不着带这么多人来,传说里面的虚构太多了。真正的大敌是无情的雪山。我该怎么从雪山身上获得荣誉呢?瓦莱蒂尔,你是对的。我太冲动了,如果由塞尔吉奥提出讨伐,我就不至于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回去以后,我该怎么向你道歉呢?许诺过的雪猿皮是必须的,拉苏看着挂在身后的那张最大最完整的皮毛。除此之外,还应该有些其他表示才行。唉,瓦莱蒂尔,为什么从相遇时起,你总带给我从未有过的烦恼?
  那是差不多二十个月之前,当时的记忆如剥下皮毛露出的红肉,鲜活的重现在拉苏的眼前。那时我率军击溃了叛乱的蛇人,击杀了蛇人匪酋,被召回永聚城,担任万夫长,填补在丘林死去的索罗•瓦利斯和奥尔•桑德留下的空缺,拉苏想。
  “当时是,御冬节……”他说着。
  抵御冬天一直是永聚城居民的生活中,重要的组成部分。据说城市重建的早期,只有全家聚集到一起群策群力,才能平安的渡过漫长寒冷的冬天。由此而来的“御冬节”庆典是家庭式的盛会,每个大家族都有举行一个为期三天的大型聚会,邀请亲朋参加,前一年出生的孩子被允许加入亲族,年满十五岁的年轻人则登记为成人,上一次过完“御冬节”庆典以来结婚的男子则将婚事登入族谱。五大选侯标榜亲如一家,每年的“御冬节”聚会,由在永聚城的四家选侯轮流承担,只要远在海外的大鹏家除外。拉苏的回归,正巧赶上由自家举办的“御冬节”庆典。也许不是碰巧,很可能是父亲的有意安排。
  庆典本身让拉苏很不适应,他要应付没完没了的被父亲拉着向客人夸耀。您要是真喜欢功勋和荣耀,就该自己去获取的。父亲,您有过机会的,而不是依靠你的儿子。庆典的第二天,拉苏就脱下了全部能表明身份的服饰,随便穿了一套杏黄色的亚麻布束袖长袍,躲到了清静凄冷的后院。
  就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瓦莱蒂尔。拉苏回想着在绕过一根巨大廊柱后,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黯精灵。她穿着一条紧身无袖紫色丝质长裙,布料上有着几乎不可见的月亮图案;整个光洁背部在月光下裸露着,但银白色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上半部分;脚上则是一双有上雷尔夫风味的束带及膝的凉鞋。十月的天气已经很凉了,看着她的打扮,拉苏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他说道:“需要我帮您去拿件外套吗,女士,或者您应该回屋去,那边更暖和。”
  “一般来说,男人应该有更直接的让女孩暖和起来的方法吧……”黯精灵用来着调笑的口气回应拉苏的善意。
  黯精灵,生性放荡的黯精灵。拉苏冷冷的说:“抱歉,我的未婚妻不久前才故去,我不想还在丧期就……”
  “啊,应该说抱歉的是我……竟然对此间的主人,战功赫赫的万夫长拉苏•帕斯阁下说出失礼的话。”黯精灵转过身,她的双手抱于胸前,低领的裙子让她自由的展现出迷人的、带来无限诱惑的乳沟;可拉苏却觉得自己能从面前的女孩眼中看到言不由衷的痛苦。从一开始,她就打算用这种方式来抓住我吧,狡猾的女人。
  “没关系……”就黯精灵的秉性来说,算不上任何失礼。“等等,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拉苏确信身上没有信天翁徽章,或者能让人一眼认出的东西,“你之前见过我?”她也是客人,大概听人介绍过吧,“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瓦莱蒂尔,新月蜘蛛徽章下的普通一员。”
  拉苏知道新月蜘蛛是黯精灵的两个族徽之一,图案是在新月的圆弧之间结网的蜘蛛;另外一个满月蜘蛛——在圆月中的蜘蛛。
  “我之前并未见过您。我不太喜欢,嗯,怎么说呢,有太多人,尤其是男人的地方。”黯精灵女孩瓦莱蒂尔说。
  这真是反常,黯精灵会不喜欢男人?拉苏说:“如此,我是不是应该……”
  “您刚才问我怎么知道您的名字,其实我是有诀窍的。”她眨了眨眼睛,“我的祖母告诉我不需要依靠缝补上去的印记,就能在宴会中辨认鸟儿们的方法,你想知道吗?”
  “请告诉我吧。”拉苏决定稍微扮演一下主人的角色,陪客人随便聊聊。
  黯精灵向拉苏靠近一步:“凤凰最好认,金发灼眼或者红发金眼,用鼻子看人的那些就是;然后是天鹅,他们是一群彬彬有礼,有着银发或黑发的俊男美女。”她停顿了一下。
  拉苏急忙问:“这很容易,我也知道。”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没能隐藏对此的兴趣。
  黯精灵笑了笑继续说:“大鹏他们则喜欢站在高高的地方,比如阳台或者上层的回廊,远离人群的喧闹;杜鹃则相反,他们钻到女孩子堆中,盘算着怎么才能在她们身上播种。火烈鸟和凤凰相似,但他们的头发不够红,鼻子抬得也不够高,可稍不注意还是会弄混。雪雁和黑雁之间的差异更小,他们本来就是一家的……”
  “信天翁呢,你是怎么认出我的?”迟迟没有听到关于信天翁的事情,拉苏忍不住打断。
  “他们忠于自己的伴侣,与任何其他鸟儿都不同……而您大概是今天到这里的所有人中,唯一为未婚妻服丧的。所以我能知道您是谁。”黯精灵在夜风中微微颤抖,她的声音轻得拉苏几乎听不见,“信天翁,简直是和我们这些蜘蛛相反的……”
  是相反的吗,瓦莱蒂尔,你并不知道那只是我为了掩饰内心烦乱的借口。那些事情并不完全如泥想象的,拉苏想着。不过,即便没有那些烦心事,我当时也不会拥她入怀吧,能被她觉得和其他男人不同了,真是幸运。
  同瓦莱蒂尔的相遇就是如此的匆匆的一面,可她在寒风中的伶仃身影,却深深的印在了拉苏的头脑中。她需要温暖,而我是唯一能给她温暖的人。他不为何如此肯定。
  拉苏重新睁开眼睛,乔不知道什么回来的,正站在他的身侧。他只能把黯精灵锁入记忆,打起精神问道:“怎么样,找到了吗?”
  乔点头,伸开手掌,又翻转了一次:“月亮。”
  “还真是不少啊。”拉苏说,他作为万夫长的收入也不过和这个数目等同,而普通士兵每年的薪俸只有五个金月亮。这笔钱来自少爷兵的贿赂还是克扣士兵的薪俸?如果是后者,葛雷德•科斯塔,你就麻烦大了。出身和职位只会加重你受到的惩罚。烧掉他的军旗,把他交给士兵自由惩处;还是直接在军营门前吊死?不过,一旦要处死他,也意味着需要任命一个新的千夫长,重建一个新的军团,现在身边可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马特尔?不行,他连十个人都率领不了;乔?他更适合在人们的视野之外活动;鲁迪……
  在拉苏快把自己的荣誉护卫全部否决的时候,葛雷德和马特尔掀开帐篷走了进来。“阁下,我已经全部安排好了白天六班岗,夜里八班岗,各个连队轮流站岗,哨兵们都有雪猿皮穿,希望雪猿别把他们错认成同伴。”葛雷德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的观察着拉苏,“您觉得这样可以吗?”
  “早该如此了,葛雷德。”他在猜我的心思。拉苏故意打了个哈欠:“这次进军雪域,一直在出各种问题,但总的来说,都还能补救。乔,还有酒吗?”
  “还有,阁下。”乔回答。
  “找两个杯子,我要同我的将军干一杯。”
  在乔把灰褐色的矮人酒慢慢注入发亮的黄铜酒杯时,葛雷德一直紧盯着杯子看,拉苏则仔细看着他。葛雷德还不到三十岁,他恢复了红润的脸上带着些斑点,橙黄色的眼睛,双耳下垂,耳壳很阔,身上有些肌肉,可被一种容易使人误会的松弛的肉包裹着,即使如此,他身材依然显得偏瘦。用看似愚蠢的外表,把自己内在的狡猾掩藏起来,拉苏在心里如此评价。
  拉苏示意葛雷德拿起酒杯,两人随意的碰杯,在葛雷德开始小口吸吮杯中酒的时候,拉苏突然问道:“葛雷德,你觉得我为何把你提拔到千夫长的高位?”
  葛雷德被呛得咳嗽起来,他放下酒杯,缓了好一会儿,才说:“是因为忠诚吧,阁下……从帝国建立时起,鲣鸟就跟随在信天翁的身后了。我的祖父也在老公爵的手下当过千夫长,我的父亲是您的伯父——摩崖伯爵的荣誉护卫,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您忠实的仆人。”
  “忠实的仆人应该说真话呢,还是说谎?”
  “当然是说真话,阁下。”
  “那么,来说说钱的事情吧。”拉苏说。
  葛雷德犹豫了一下,拉苏看见他只是盯着自己的酒杯,最后长长出了一口气:“是的,阁下,我接受了一些士兵的馈赠。您知道,那些士兵都来自地方的望族,他们只是为了以后进入地方的政界而来军队混个资历的,全都不是打仗的料。”
  我当然知道,眼前不就有一个吗。拉苏点点头:“收了多少。”
  葛雷德这次没有迟疑,快速的说出:“差不多有一千个月亮,我这就去退给他们……”
  退给他们,为什么?表彰他们在营地里缩着的伟大战功?拉苏白了葛雷德一眼,浅酌了一口酒:“倒不如用作给死伤者的抚恤金。”
  “是,阁下。”
  “这件事放到一边。我更想知道关于士兵薪饷的事情。”
  “对,薪饷,我一直以为您是知道的,阁下。”葛雷德他脸的斑红了起来,“春天来临时,您的士兵们,军官们,包括将军们,都没拿到哪怕一个铜子儿的薪饷。”
  是的,如果发饷的时候我在军营,我肯定早就知道了。可每个周末,我都会把一整天耗那可人的黯精灵身边,居然都没发现这么大的一件事情。拉苏定了定神,说道:“钱都是由高塔法师在管,他们居然敢不给军队发钱?”他确信在这么大的事情上,葛雷德不可能乱说,可他说的也实在没法让拉苏接受。即使巨龙,也不会轻易的得罪整个军队,现在巨龙都走了,剩下的那些黑袍子怎么敢。
  “他们说找不到钱,国库里的剩下钱都不够支持帝国正常运转一个月的。巨龙消失得太突然了,没人知道钱应该都在哪里。”
  “黑袍们还真沉得住气。要是我,就把永聚城挖地三尺,好找回那些从国库里外出散步的钱。”拉苏嘴上说着,心里却在想其他的事情。国库如此的空虚,必然导致动荡。如果不付钱给士兵,军队就会大乱。不过现在看,似乎还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葛雷德很快给了他答案:“黑袍们知道,只要再坚持几天,眼前的难关都可以暂时过去。黑棘港的税收快要送到了,伟大的迪肯•狄摩斯伯爵永远是帝国最可靠的支柱。”
  原来如此,黑棘港在帝国的最北端,是帝国在风暴海上的唯一港口。依靠死亡骑士迪肯•狄摩斯伯爵的守护,历经精灵和蛮族的攻击,始终在帝国的控制下。中土和西部与帝国的商贸都要经过黑棘港。每十年一次,黑棘港向帝国缴纳一笔数额巨大的税收。只要有了那笔钱,帝国就至少可以平稳维持三、五年。
  “法师们许诺,只要那笔钱运到立刻给士兵们发双倍的薪饷。”葛雷德继续说。
  既然不发薪俸和你无关,你的脑袋也暂时保住了,葛雷德。拉苏举起酒杯:“那么,我们要为可靠的迪肯伯爵干了一杯了。”
  葛雷德颤巍巍的和他碰杯时,拉苏的脑海中突然跳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要是那笔钱送不到呢?要是那笔钱送不到永聚城呢,高塔的黑袍子们该如何来兑现他们的诺言?到时候会出现什么样的景象呢。
  他把自己的想法混在热辣辣的矮人酒里一起咽下。
主题: Re: [历史]传说落幕的年代
作者: 猫儿2010-08-27, 周五 19:46:00
第二十章 伊莉卡

  “烫,要小口吃哦。”伊莉卡吹了吹勺子里热气腾腾的糊糊,送到了伯莉丝的嘴边,“怎么也比不上你和嘉尔曼的手艺。”
  双手被绑在身后的伯莉丝急切的吞咽着伊莉卡送来的食物,然后问道:“他们都还好吗?”由于食物还在嘴里,她好听的声音很含糊。
  伊莉卡用衣袖擦了擦伯莉丝的嘴边:“嘉尔曼还好……”从来到肋刀营地的那天起,尤纳斯、伯莉丝和嘉尔曼被分开关在不同的帐篷里,伊莉卡成了他们相互联系的纽带。
  “那么他呢?”伯莉丝继续问着。
  “我不知道。”伊莉卡咬着嘴唇回答。
  “别这样,小狐狸。”伯莉丝略带祈求的目光让伊莉卡觉得不太好受。我不是小狐狸阿,我有自己的名字的。不过另外一个想法同样在小女孩的心中打转,不提那个名字也好,那个名字充满了让人伤心的感觉,哥哥,家,无法回去的丘林城。
  “我知道他对你做的事情是无法被原谅的。我也失去过亲人,和你一样,是哥哥。我知道……”伯莉丝还在说着。
  不能让她继续说下去了,伊莉卡觉得伯莉丝的话正在一点点的挖开她封堵着的记忆堤坝:“可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们今天没让我去……我不是……”真糟糕,伊莉卡想着,我讨厌这样。她又喂了伯莉丝一勺,“先吃东西……”
  “是因为到了那个审判的时候了吗,恩,外面越来越吵了,说明人都聚集过来了。”
  伊莉卡点头:“这几天周围是多了很多新的帐篷。”
  “希望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我们都会没事的,对吗?”
  “我也希望如此。”伊莉卡说,这样我就可以用自己的手来报哥哥的仇了。
  一个烧干柴一样的声音加入到了女孩们的对话中:“我可不这么看,你们那个歌手没法唬弄史文老大的,用不了三五句话,史文老大就会发现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死亡坑的鳄鱼都准备好了,那可不是一般的鳄鱼——没太阳的时候就懒洋洋的,是那种无时无刻都保持了攻击型的。嘿嘿,说到太阳,那个歌手是铁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的。”
  伯莉丝白了一眼闯入者——有着又长又乱红色大胡子的敦实矮人,把他们押到这里的肋刀头目桑德。尽管已经知道矮人的名字,不过由于他的声音,伊莉卡在心里还是叫他烧干柴。伯莉丝说道:“绅士不该插入女孩间的对话。”
  烧干柴笑道:“哦,你们真幸运,今天的我可不是绅士。”他对着伊莉卡嚷着:“就不能快点吗,厨子在等着用锅。”
  伯莉丝看着伊莉卡:“好了,我也吃饱了,跟着这位不是绅士的矮人把锅送回去吧,别乱跑,周围都是……”
  “都是土匪、强盗、杀人犯,嘿嘿,真是很好的赞美阿!”
  “不知羞耻的短人。”
  烧干柴对短人的反应比土匪,强盗,杀人犯要激烈得多。他瞪起眼睛,脸上几道疤痕也鼓胀起来,张了几下嘴,却似乎找不到什么可说的,只能把头转向伊莉卡。
  伊莉卡在烧干柴的注视下吃力的提起锅子。在离开前,她好好看了伯莉丝一会儿。会没事的,伊莉卡想着,不过她最后也只是默默地跟着烧干柴离开了关着伯莉丝的帐篷。看着身边气鼓鼓的烧干柴,伊莉卡说:“如果你不对伯莉丝说那些话,她就不会骂你啊。”之前她对你还是心存感激呢。过来路上,有几个肋刀的暴徒想偷偷欺负伯莉丝、嘉尔曼和伊莉卡,是桑德站出来保护了她们。伊莉卡想着,不过这些话不该说出来吧。
  “哼,女人,谁知道是怎么回事。”烧干柴说道。
  外面的世界正被夜晚所主宰,数十或者数百——伊莉卡确信有那么多——的帐篷毫无任何秩序的胡乱支在这里。帐篷之间隔不多远就会有挖出的火坑,伊莉卡现在要去的火堆在这片无规律的营地中间,是最大的。只有那里整夜不断的燃烧着熊熊烈火,红得让伊莉卡只是注视就觉得目眩了。可惜在火焰之上,总架着一口会被烧红的黑漆漆的只剩下三只脚的大铁锅——那是厨子的宝贝,养活整个营地的用具。火堆边上有几张破桌子,桌子和这里的大部分人一样畸形,也没有人会去费上哪怕一点的心思把它们摆成好看的角度,就像哥哥在家里做的那样。不过,至少它们不会自己倒,比那口三只脚的大铁锅强,至少在厨子不忙时候不会。由于桌上放着一些酒罐,所以只要厨子稍不注意,就会有些醉汉把脸凑过来。
  伊莉卡和烧干柴回到那里时,正有一个大腹便便的家伙抓起一支罐子藏到身后,为了掩饰,他一把搂住一个肉墩墩的女人亲来亲去,弄出好大的响声,自以为得计的喜形于色。
  “别恶心人了,伙计。”边上一个穿着像是士兵或者类似什么的男子说。他吹着口哨,小心的解开绑扎在腿上的绷带,一股令人不快的血肉之味让伊莉卡有喉咙之下什么在翻涌的感觉。幸好还没吃什么东西,她想着。
  受伤的士兵对面的人似乎对味道没有任何感觉。那是一个脸色蜡黄的人,正大口的吃着盐水野菜和大概是凝固鲜血的红色块状物。红色,红色,伊莉卡紧紧地盯着。黄脸病人一笑,露出满嘴的鲜红:“想尝尝吗?”烧干柴伸手把伊莉卡挡在身后,黄脸病人边咳边笑,好像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一样继续大吃大喝。其实,我倒是有点想尝尝看啊,伊莉卡也为自己刚刚一瞬间的想法感到惊讶。
  一个穿着破旧祭袍的人一脸虔诚的在火堆边祈祷,用着祭司们常用的那种调子,连哼哼声都很像。
  稍稍远一些的地方,一个衣着破烂的老者似乎正在教一群六到十岁不等的小孩做着什么,他抓起一把不知道是什么的野草,然后开始口吐白沫。
  四处都是粗野的狂笑声和让伊莉卡不舒服的歌声,比伯莉丝她们的演奏差多了。这里的只是一群野人和土匪,伊莉卡对他们的音乐没有任何期待。土匪们骂骂咧咧,根本不理会旁人。酒罐和酒罐碰着乱响,可响声一起,随后又是一阵争吵,和陶器打碎的声音。
  一只条纹野猫望着火堆坐着。还有几个小孩,和伊莉卡相差不大也来凑热闹。他们围着火堆哼哼哈哈的叫着,向厨子讨要食物,并趁厨子不注意偷一些。有一个手慢的被厨子一巴掌打在脸上,哭哭啼啼起来。
  伊莉卡走到了厨子身边,把锅子丢到地上:“好了,给你送回来了。”
  厨子看都没看伊莉卡,只是转动手里的大勺子在火上的铁锅内搅动了几下,迅速的把新的稠汤汁住满了伊莉卡带回来的锅:“去给,那边,还有那边再送两趟,就可以回来吃饭了。”他用勺子快速指了几下远处的两个火堆,带出来的汤汁差点甩到伊莉卡的脸上。
  “知道了。”伊莉卡看着满满的锅子,用力的提了起来。
  原本围着厨子的小孩们开始跟着伊莉卡跑,还大叫着“怪力女,丑八怪”“小鸡,小鸭,小狐狸”之类,让伊莉卡听不明白的话。
  最初被指派干在营地里送饭这个活儿时,厨子还曾为伊莉卡可以提起装满食物的锅而发出惊呼,事后还询问烧干柴从哪里找来的一个这么有劲儿小女孩。
  “连能举起一匹马的瘸子都没法提着锅正常走路阿。”厨子说。
  “就算不提着锅,瘸子也没法正常走路。”烧干柴嘿嘿笑着说。
  可又在厨子的火堆和其他人的火堆之间来回走了五、六次,伊莉卡也没能得到属于自己的晚饭,加入营地的人远远超过了厨子的预期。期间伊莉卡走过厨子时,听见厨子在小声说:“至少来了比正常聚会多一倍的人啊。”
  如果人数再增加下去,晚饭大概就要和早餐一起吃了呢。第七次提着空锅向回走的伊莉卡想着,她现在无比盼望着厨子做的没什么味道的粘糊糊的浓汤了。跟着她来回跑得那群光着脚的男孩女孩们都缩回到属于他们的火堆边了。
  伊莉卡停下来,看着周围每一个火堆,红色的跳动的火焰旁边,都没有我的位置呢,她知道。在每一片闪烁的火光旁边,都聚集着一堆堆怪诞的人。尖笑声,孩子的啼哭声,女人的说话声,还有拳脚相加和器物碎裂声。这些人群的手臂和脑袋,在微亮的火光衬托下黑漆漆的,显出千奇百怪的剪影,和地面上摇曳的模糊不清的黑影混在一起。时不时甚至可以看见走过去一条人一样的狗,或者一个狗一样的人。无数错落帐篷像是构建出了一个独立的世界。男人、女人、野兽之间的界线都消失了,一切都是相互混合、掺杂,重叠的。在这里的都是不折不扣的野人、强盗和土匪,比任何传说故事里讲的,加起来都要多,也比任何故事里的都要可怕。不知道隔壁奶奶和她那个在摇篮里的孙女知道了以后会怎么说呢。阿珊和阿莎呢?如果哥哥知道,他又会怎么说呢……哥哥,是大骗子……
  “孤独的小妞儿流泪了吗?”
  突然的声音让伊莉卡丢掉了手里的锅,锅摔在地上“咣当”一声响。希望没有摔坏,不然厨子会生气的,伊莉卡发现自己先想到的竟是这样奇怪的事情。然后她才回应:“才……才没有流泪呢……大骗子哥哥才不值得我流泪……”
  “哎呀呀,还是一个口是心非的妙人儿。”一串叮铃铃的声音跟着嬉笑。那是一个做奇怪打扮的小小的人,比伊莉卡还要矮一点。他穿着一身红绿相间的格子衫,头上戴着同样配色的帽子,帽子有四个尖顶,向周围垂着,每个尖顶的末端都挂着一个小铃铛。他一边说话,一边摇头晃脑,那些铃铛就跟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是谁啊?”伊莉卡有几分好奇的看着那个小人。他的脸上涂抹着白色的粉彩,鼻子上套着一个红球装饰。
  “你不知道我是谁?那还真是可惜呢。”小个子的人原地转了个圈,他转圈的时候,头上的帽子好像开花一样展开,“我却知道你是谁哦。”
  “那么,我是谁呢。”
  “你,我的女士,我的公主,你是舞会上整夜不停的靴子,是皮毛绚烂夺目的狐狸,是跳动在木柴上的火焰,是巨兽被斩首后颈部飞溅的血液,是男人们纷争的焦点……”
  小个子围着伊莉卡边跳边唱,他的步步紧逼让伊莉卡只能不断后退。靴子,狐狸,火焰,血液,这个小个子在说什么呢?伊莉卡完全听不明白。
  “不,不,那些都不是你,你只是一朵娇羞欲滴的玫瑰,等待着……哎呦……”小个子的歌声在惊叫声中结束。
  “离那孩子远点,丑角。”突然出现的烧干柴挡在了伊莉卡的身前,把被他称为丑角的小个子推了一个跟头。
  丑角在地上夸张的翻了四、五个滚,然后一个弹身,居然站了起来:“你干什么,桑德,打扰我跟这位小小姐的,嗯,相互了解。”
  “得了吧,丑角,我可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恶心家伙。”接着烧干柴对伊莉卡说:“原来在这里被耽搁了吗,小狐狸,不快点回去的话,厨子给你留的饭就被别人抢光了。”
  “那可不行。”伊莉卡的饥饿感在体内活跃起来,丑角和烧干柴都被她抛到一边,她提起锅子,向着厨子的火堆边跑去。
  “哦,桑德,你终于承认和我是同道中人了?”
  “胡说什么,丑角,如果不是你就只能靠你那张嘴,我就立刻把它撕了。”
  “咦嘻嘻,矮人,那你装扮一新是为了什么,嗯,新靴子,该不会是有什么……”
  “住嘴,看来我真要撕……”
  在身后,丑角和烧干柴继续相互嚷嚷着。
  伊莉卡回到厨子的火堆时,伤兵、病人和假祭司都在那里。等她风卷残云般的消灭了迟到了很久的晚餐后,烧干柴也回来了。红他的一只眼睛肿着,红色的胡子也少了一大把,嘴里骂骂咧咧着“半人混蛋”“小一号的恶魔”。他走到正在舔盘子边的伊莉卡面前:“听着,小狐狸,以后离那个怪胎丑角远点,那家伙不正常。”
  正小心的把布条一圈一圈缠绕回腿上的伤兵说:“原来是和丑角打架了吗,看上去你可是吃了亏啊。”
  “短人和半人,本来就是同一级别的啊,就好像伤员和病人。”脸色腊黄的家伙也凑趣的说。
  “无底深渊啊,你们就不能和睦相处吗?”假祭司插了一句。
  周围的杂乱让伊莉卡花了好一会儿才明白烧干柴的意思,她眨了眨眼睛,看着烧干柴,说道:“放心,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的,裁决就在今晚,不是吗?”看到烧干柴的眼睛随着自己的话突出眼眶瞪着,让伊莉卡向后缩了缩:“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你也相信那个歌手会没事,而且准备继续跟着他走?”烧干柴问道。
  “是这样,嗯,是的……”明明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在烧干柴的视线下,伊莉卡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弱了下去。
  “你要跟着他,你要跟着他……你说他杀了你哥哥难道是骗我的吗?”
  “不是,不是……”伊莉卡不喜欢烧干柴现在的语气,她有点害怕,不,不能说是害怕,更多的可能还是失落,还有一点点伤心,为什么呢,真奇怪。伊莉卡猛摇着头,对红胡子矮人说:“就是因为他杀了我哥哥,所以我才要跟着他,如果他跑了,我要怎么给哥哥报仇呢!”
  “无论是爱他还是恨他,吟游诗人总有办法让女孩离不开他。”伤兵吹着口哨。
  “你说这话的时候也像个吟游诗人了,德文。”烧干柴走到了伤兵的身边,“我们是一群坏家伙,暴徒、骗子、伪教徒。”他对伊莉卡说,同时在伤兵的受伤的腿上拍了一下。
  暴徒,骗子,土匪,野人,伊莉卡当然知道他们是什么。他想告诉我什么呢,小女孩看着烧干柴和火堆边的其他人。
  伤兵德文疼得叫了一声,好一阵呲牙咧嘴,他抓起放在身边的头盔抡向烧干柴,被矮人侧身躲开:“你要再敢这么来一次,我就把你丢到厨子的锅里,红胡子的。”
  “相信我,他真的会这么做。”烧干柴对伊莉卡说,“他原来在城市守备队的时候,就干过一次,结果只能到这里来。”
  “我可一点都没后悔,把那个一直欺压我的小队长从丢到锅里的感觉太痛快了。”德文说道,“可惜发现得太晚了。”
  “胡比,把你吃饭的手艺亮给小狐狸看看。”烧干柴说。
  “仅仅一次,瞪大眼睛看好哦,小狐狸。”病人胡比抛给了一枚银币到厨子放酒的桌上,然后咳嗽了一声,开始玩起了他平时的哪一套:“啊,好心的老板,我想买一条最好的火腿,还有,最近的神殿在哪里?您问为什么,嘿嘿,我身上起了点疹子,还忽冷忽热的,但我保证……”
  “最近的神殿就在你的身边,还有,拿着你的脏钱快滚吧。”厨子配合着笑着说。
  胡比懒洋洋的走过去,收回银币,转回身对伊莉卡说:“你要想学,可是要正式当学徒的,不过……”他拖了个长声:“最近这个也不太灵了。”
  “因为要钱不要命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假祭司一边说,一边惋惜的摇着头,“要救赎罪孽,我建议你们买我准备的圣水……”
  “如你所见,小狐狸,”烧干柴的话让伊莉卡的目光从准备开始长篇大论的假祭司身上回到了矮人的红胡子上,“这个营地里的,大部分都说不上是好人,可那个歌手要比我们可怕一百倍,你跟着他也不可能成功报仇的。”
  “比你们可怕一百倍,他都做过什么吗?”伊莉卡迷惑的问。他杀了哥哥,他的确比这里的人坏一百倍。
  “他都做过什么?他做过很多事情,可没有一件好事。”烧干柴的红胡子一动一动的,“那家伙是背信者、变色龙。我听说,他过去在一个领主家唱歌,那个领主老爷对他很好,每次都给他的大把的金币、银币作赏赐,他一个歌手都能过上堪比王侯的日子。我可不是嫉妒他啊,但做人总要知道感恩吧。可他倒好,在那个领主老爷跟其他领主打仗的时候,偷偷给敌人通风报信,害得自己的主人家破人亡。狗咬狗的事情和我们这些人没什么关系,不过这件事那个鬼诗人做得是太过分了。”
  “我倒是听过另外一件事,那个家伙只要是关于女人的事情,都六亲不认,为了女人,还曾把自己的兄弟都给杀了。”伤兵德文说,“那家伙可以一个打十个,出刀快得一般人连看都看不见。”
  “还有,那个微笑歌手是我所知道的最大的骗子……”病人胡比还想补充说什么,却被一个更有气势的声音截断。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号角……”假祭司停下了祈祷。
  “是号角。”厨子说。
  “我们都不是聋子。”烧干柴说,“是史文老大在召集大伙儿,审判要开始了。走,去看看那个恶棍怎么被鳄鱼吃了。”
  伊莉卡点点头,跟在红胡子矮人后面。周围帐篷之间的火堆边的影子也都剧烈的摇晃起来,无数的鬼怪开始在夜色之中缓慢行进。伊莉卡和烧干柴也很快加入到了游行的鬼影之中,黑色怪物群体流动着穿过帐篷之间的缝隙,好像滑动在指间的沙子或者发丝。
  “你们都怕他,对吗?”伊莉卡突然有这样的想法。她想起了几天之前,他带着伯莉丝和嘉尔曼向烧干柴投降时,居然好长时间没有人敢上前来绑他。即使他当时的态度是那么的谦卑,他们还是不敢。
  “他是一头披着人皮的野兽,你知道吗。小狐狸,你明白吗,还是你这只狐狸其实和他是一类货色。”烧干柴粗声粗气的说。
  “谁知道呢。”他们都怕他,而我不怕,我已经去杀过他三次了,伊莉卡有点得意的说着,也不知道烧干柴听见了没有。因为在她说话的时候,后面的人撞了伊莉卡几下,随着人潮一阵纷乱,她被推向了前方,一块被留出来的空旷地带。然后,她看见了伯莉丝和嘉尔曼,还有她已经一天多没有看见的诗人。
  诗人背对着伊莉卡,面对着一方层层向下的深坑,深坑里面有些爬来爬去的丑陋生物,那些就是烧干柴说的鳄鱼吧。诗人尤纳斯的双手被绑在身后,他的身前有一个横置于深坑之上的原木,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现在他的脸上是否还挂着杀死哥哥时候的那种笑容呢,伊莉卡向前探着头,她不了解他,一点儿也不,也从没想过要了解他。不管他是什么人,以前做过什么,只要记住他是杀死哥哥的仇人就可以了。所以,要等着我来复仇,现在可千万别死哦,伊莉卡在心里说。
  伊莉卡还看见了伯莉丝和嘉尔曼,她们也被推搡到了深坑的旁边,而在她们身后的人,居然是伤兵德文和病人胡比,难怪刚才他们没有一起过来。是他们的话,真是太好了,他们应该不会为难她们吧,伊莉卡想着,应该不会吧。
  “史文老大来了,大家欢呼吧。”尖细而古怪的声音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那个只有半人高的丑角出现在了深坑后面的空地上,他还是穿着那套奇异的格子衣服,手里还提着一根顶端挂着一串大大小小银铃铛的短木杖。丑角亦步亦趋,每走一步都上下晃动手杖,让铃铛声起伏不断。
  “万岁,纵火者的首脑;万岁,骗子们的导师;万岁,抢劫犯的领袖;万岁,野人之王;万岁,没臣民的君主,没疆土的国王;万岁,我们的史文老大!”
  丑角蹦蹦跳跳的在空场上卖力的演出。随着丑角的呼喊,伊莉卡感到周围黑影中的人形们也沸腾起来,他们手舞足蹈的跟着高声乱叫,好像一群烧着了毛的动物。
  一个穿着一身铁甲的人走上了空地,他的铠甲上布满了长短不一的倒刺和长钉,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只铁的刺猬或者豪猪。高叫着“万岁”的丑角跑到了他的面前,被他一脚踢飞。丑角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如伊莉卡之前见过的那样,直接站住了。他继续叫着:“万岁,一脚就能把丑角踢飞三圈的史文老大。”周围的人们一起哄笑起来,丑角则原地跳了一段踢腿舞。他们为什么要笑呢,伊莉卡看着丑角笨拙的舞步又引发了一阵阵的大笑,她突然觉得丑角有点可怜。
  当丑角的舞步停止时,伊莉卡才注意到那个豪猪一样的铁甲人,肋刀的首领史文已经盘腿坐到了地上。史文挥了挥手,黑暗中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伊莉卡双手捂住耳朵,有点紧张的看着“微笑歌手”尤纳斯。歌手一动也没动,好像一块石头。他应该不是被吓傻了吧,他又不是哥哥,不会那么没用吧。
  丑角慢慢的绕过了深坑,从嘉尔曼身边走过时,还顺手捏了一把她的小腿。嘉尔曼一脚踢了过去,丑角就地翻了个跟头,勉强躲开了嘉尔曼的飞踢,可自己的身体也到了深坑的边缘。他向深坑内丢下了手杖,引得下面的鳄鱼们竞相张开巨口的扑腾,他的双手也好像鸟类翅膀一样来回扇动,才勉强没有掉下去。在笑声中,丑角似乎心有余悸,捂着胸口停了好久,才一步三晃的到了尤纳斯和人群之间的位置。他清了清嗓子,摇了摇身上的大大小小的铃铛,说道:“那么,审判开始!”
  “嗷嗷嗷……”才刚安静了不过片刻的人们纷纷仰头野兽般的嚎叫。他们从骨子里都是野兽,伊莉卡带着几分恐惧的想着。
  “这个人——”丑角围着尤纳斯绕来绕去,“被指控——”
  “有罪,有罪,有罪!”周围的人高叫着打断了丑角的话。他们开始骚动,后面的人向前排挤,前面的人又往后头倒,生怕被挤进坑里。伊莉卡只能像没有根的芦苇一般只能跟着来回的动。混乱中,有人踢到了她的脚,伊莉卡向侧面倒去。完了,如果摔倒在地的话,还不被踩成扁片了吗?她慌乱的伸手乱抓着,希望可以找到救命稻草。
  兽影重重的群体中,有人及时的伸出了手,把伊莉卡拦腰护住。烧干柴!从伊莉卡的脑海中第一个跳出的是红胡子矮人,她几乎要把那个自己在心里偷偷起外号冲口喊出来了。不对,不是他,伊莉卡整个身体都靠在了对方的身上,却没有感觉到矮人那一大把扎人的胡子。
  “有罪,有罪,有罪!”一群时刻面临审判的人还在享受着审判他人所带来的快乐,继续叫嚷着。
  “那么真是遗憾,看来大家的意见一致。”持续的起哄的叫声,让丑角的声音显得断断续续,伊莉卡都没完全听清楚他前面说了什么。丑角说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吗,要为自己做做辩护吗,人人都说你巧舌如簧。要不然就唱上一曲,说不定真能把人们都打动呢?”丑角说着拍了拍他小小的一双手,“大家静一静,静一静,都不想听听这位知名的诗人怎么为自己脱罪吗?”
  是的,说点什么吧,伯莉丝和嘉尔曼可都是把希望寄托在你的嘴上呢,伊莉卡的注意转到了尤纳斯的身上。
  周围喧闹依旧,但如果尤纳斯开口的话,这些杂音根本不算什么。可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一句都没有,安静的站在那里。他怎么了,伊莉卡弄不明白了。
  “真是太糟糕了,看来,我们的歌手也有忘记唱词的时候。”丑角哼哼哈哈的说着,“不过,我们伟大的史文老大,还是决定给你一次机会,来吧,走过这独木桥,你就有一次和他面对面谈话的机会。”他指着横在深坑上的原木,对微笑歌手说道,“或者你更愿意直接和那两位小姐一起,同鳄鱼共浴。”
  “把他推下去,把他推下去!”
  “先丢那个天族女人,呀呀个呸的!”
  “那个魔女踢过我,不就是捏了一下小脸吗,他妈的,我要看着她被撕碎,撕成碎片,嗷嗷!”
  丑角把手放在耳朵边,做出聆听状,然后嬉笑着说:“怎么样,我要是你,就干脆直接跳下去,嘿嘿。”他伸出手,从尤纳斯背后猛地推了过去,“开始吧,让大家伙儿乐呵乐呵。”
  他要死了,杀死哥哥的凶手要死了,我应该看着他死,就像故事中的任何英勇的战士一样,伊莉卡对自己说。但她很快明白,自己并不是一个英勇的战士,只是一个不到八岁的小女孩。在她想到用意志战胜恐惧之前,已经发出一声惊叫,双手捂住着了眼睛。
  又过来了一会儿,她才把手指分开一道缝隙,睁开眼睛从缝隙向外看。尤纳斯还活着,他已经跃上了深坑上的原木。原木回来的滚动,双手绑在身后的他蛇一样左右扭动身体,维持着脆弱的平衡。什么嘛,到最后也没说什么,伊莉卡感到失望了。
  “是你丢的东西吗,小女孩?”一直在身后的那个人突然开口,声音就在伊莉卡耳边。
  “丢的东西?”伊莉卡有些迷惑,我已经没什么可以丢的东西了,匕首和钱币在被抓过来的时候都被烧干柴收走了,他说过会还给我的,可是什么时候还呢。虽然这样想着,伊莉卡还是不由得分出一只眼睛看向地面,也许是刚才混乱的时候其他人遗失的呢。可地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各色人等的脚,她还看见了身后的人的,他的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靴子。
  “丢的东西可不一定就在地上哦。”那个人说道。
  不一定在地上,那会在哪里?伊莉卡思考着,没等她想到,答案已经自己跳来出来,一头毛乎乎的小熊,被后面的人伸手塞到了她的怀里。带着扎人的木屑,还有一只耳朵开了线,就是她在那个野人的黑店遗失的小熊,怎么会在这里呢?
  “是你的吗?”
  “我想是我的,谢谢您。”伊莉卡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小熊。
  “只是对一个勇敢的小丫头的小小褒奖。”那个声音,“一个敢于杀人的小丫头。”
  平静的语调吐露出的话让伊莉卡浑身战栗。她在惊惧之中转过头,身后的那个人,她努力在记忆中寻找,是的,她也许见过,但无法肯定,在那间野人的店铺里,同样的一双黑靴子和光光的下巴,只是当时被破旧毡帽遮挡住的容颜,此时由黑暗掩藏。
  “你看见了……看见了吗?”伊莉卡想到了尤纳斯在被肋刀抓住时的说辞,如果有其他人看见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那个人还没有回答,周围的人却先发出一阵充满失望的唏嘘声。是诗人,他居然安然无恙的走过来了深坑上的原木。
  丑角撇着腿,迈着八字步绕到了尤纳斯的身边,故作惊异的大叫一阵,说:“走过来了,怎么过来的,我可没看清楚啊,飞过来的可不算哦。给大家伙再走一次,这次慢慢的走,好让人看清楚哦。”
  绑住尤纳斯双手的绳子却突然断开了,他揉了揉手腕,从嘴里挖了两颗大概是果子之类的东西,反手丢到了深坑里,又连着“呸呸”了好几口。
  “啧啧啧,看来你不想玩了。”丑角一边说着一边后退,他的目光左右游移,看着被押在坑边的伯莉丝和嘉尔曼。
  “我是不想玩了,你还要继续玩下去吗,蓝胡子!”尤纳斯没看丑角,却向着远处的人群喊道。
  “蓝胡子,黑靴的老大?他在说什么?”
  “那家伙不是死了吗,黑靴早就完蛋了啊。”
  “难道蓝胡子在这里,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谁是蓝胡子,你是蓝胡子,还是你?”
  伊莉卡听见身边的人吵吵闹闹起来。给她小熊的穿黑靴子的人低声说:“他总是做这种让人困扰的事情吗,小丫头?”
  他就是蓝胡子吗,伊莉卡想把眼前的人看个仔细,可她突然觉得漫天的红色已经把视野全部填满了。
  那并非都是错觉,周围黑影中野兽一般的人群汹涌往来,他们发出了骇人的呼吼,伊莉卡还看见了武器,弯刀、长矛、棍棒构成的武器森林在空中胡乱舞动,好像树枝摇曳在猛烈的风中。伊莉卡看不见那些武器是从哪里来的,也看不出是什么力量使它们运动,金属的闪光在黑暗中像是多枝的闪电。伊莉卡觉得这里的每一个生物——男人、女人或者狗——都不把生命看作什么,以一种疯狂的热情准备随时牺牲掉它。
  像沸水的漩涡里有一个中心点一样,这一切的动荡都环绕着尤纳斯。“微笑歌者”现在已经无暇微笑了,他背对着深坑,不断的把贸然冲向他的人打下去交给鳄鱼,自己却只能看着两侧的伯莉丝和嘉尔曼似乎左右为难:“嘉尔曼!伯莉丝!”他用沙哑的嗓子叫喊着。
  “去找伯莉丝,到她那边,我自己能应付。”嘉尔曼的尾巴抽打着地面,她手里提着一把与她并不相称的兽人斧矛。伤兵德文在她的身边保护这个头上有一对小角的女孩。
  “史文,打倒他或者杀死他,只有那样才能结束一切。”在深坑对面和魔裔女孩遥遥相对天族少女则要更为镇静一些。伯莉丝还没有完全挣脱束缚,病人胡比大概正为此向她道歉。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伊莉卡的疑惑在看到德文和胡比脚上崭新的黑色靴子后就消失了,原来他们也是蓝胡子的人。
  “你要打倒史文?那可不行,他是属于我的猎物。”那个没有胡子,穿着黑色长靴的人已经到了全身是刺的史文老大身边,两个人影开始混在一起。
  “小狐狸,小狐狸在哪里?”诗人还在用一点也不优美的声音喊叫着。
  这里,我在这里,伊莉卡几乎立刻就想这么喊。可在黑暗的人群中,一股骤然而来的暗涌,把她从前方能看见深坑周围的位置,吸入到了混乱之中。明明只是几步的距离,可天地变得完全不同。周围的生物都扬起脸,头发脑后翻飞,胡子和眉毛几乎是倒竖着,脸部因为兽性勃发,比任何鬼怪的面具都恐怖,即使百手百眼的巨人也无法从其中找出一个完好的人。
  伊莉卡茫然的试图钻出吞噬一切的狂潮,可一股巨大的冲力击中了她的后脑,之前幻觉一样的红色再次填充起她眼前的景物。她的双腿不听使唤,向着不知什么方向栽去。地面比想象中的柔软,还有点扎扎的。有人在说话,听不清在说什么,烧干柴一样噼噼啪啪的声音,是烧干柴吗?可还有一个声音:“放开小狐狸,矮人,不然……”被他找到了吗,可烧干柴不是坏人,不要杀他啊,伊莉卡想说点什么,可喉咙只能干涩的空音。
  不要杀烧干柴,不要,不要,不要啊……
主题: Re: [历史]传说落幕的年代
作者: 猫儿2010-09-04, 周六 10:52:31
第二十一章 凯特林德

  “不冷吗?”

  “嗯,一点也不呢,我有女神的庇护哦。”

  凯特林德的目光才偏离眼前的羊皮卷轴,就看见在坐在桌上百无聊赖的晃着腿的姬娜。那个女人穿着一身布满银丝的紫色长袍。长长的黑发由于懒得打理,自然垂落到腰际,前面的头发倒是用一些淡金色的细绳拢在一起,在袍子的腰上束着一根银丝腰带。如此轻薄的衣衫,这个时节在永聚城的室内都不多见,可她偏偏就穿着来到冰天雪地的泰坦之肩。这个女人似乎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不合时宜。

  “我们不去外面吗,凯特,难得来到这里,还总缩在帐篷里,一点都没意思哦。”姬娜像小动物一样,轻巧的从凯特林德的桌上跳下来,光着脚踩在铺在帐篷里的雪猿皮上,鬼鬼祟祟的转到了他的身后。雪猿皮是初到雪域时卡兰家的长子特拉维斯打到后送过来的,当时姬娜曾兴奋的准备用它做件皮衣,可等雪猿皮堆在营地中央越来越高时,未来的皮衣就自动降格成了地毯。

  我真不该挑起话头,凯特林德想着,难得她老老实实的发一会儿呆。来到雪域后,凯特林德的生活状况依然没有任何改变,姬娜还是黏在他的身边,除了今天早上,不知道她当时做什么去了。“我们又不是来这里玩的,是来打仗的,是来剿灭雪猿的。”

  “然后呢,”姬娜从凯特林德的身后贴上来,长发甩到凯特林德的眼前,“缩在帐篷里,就能剿灭雪猿了吗,需要我做什么呢,画一个大大的法阵,还是需要把我绑在法阵中央当祭品,我听说很多仪式都需要年轻漂亮的女孩做祭品的。”

  她的脑子坏掉了吧,女神的祭司学的都是这些东西吗?年轻漂亮的女孩,她对自己还是挺有自信的么。不,即使最没眼光的男人也能看出姬娜的美貌,这样的女孩,为什么就随随便便的送到我这里来了?凯特林德觉得自己永远也想不明白,现在他只能耐着性子的一一回答那位可以当祭品的年轻漂亮女孩的那些完全不着边际的问题:“在帐篷里当然不能消灭雪猿,但可以找出消灭雪猿的方法!反正我从一开始也没觉得能指望上拉苏,现在的发展也印证了我的判断。”除了一只一只的杀死遇到的白色生物之外,拉苏没有任何其他作为,根本治标不治本。

  “听上去酸溜溜的哦,凯特。”姬娜对着凯特林德咬耳朵,她呼出的气弄得凯特林德的耳朵痒痒的。

  “酸溜溜,我有什么可酸溜溜的。同为帝国的重镇,拉苏可以指挥大军,我却只能在一边看着。呃,法师不就是这样子的吗,又不是傻大头兵,拉苏的军队也是我许可才能调动的。”可特鲁西埃就能独立指挥一支军队,我不该和他比,他是我的兄弟,可除了特鲁西埃和灰,我又能跟谁比。我们都是巨龙的弟子,高塔的大师,可只有我,除了名声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说远了,我现在既不需要法阵,也不需要祭品,失望了吗?”凯特林德伸手拨开在眼前晃来晃的姬娜的头发,“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别挡住我。”发丝上带着让人舒服的浅浅的桂花清香,她是什么时候擦的?

  “在看什么呢,从来这里之前就一直傻看傻看的。”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了。”

  “人家忘记了么。”

  这女人不是故意的吧。凯特林德说道:“是伊梅莉雅女士当年远征雪域的手记,我可是下了一番功夫才借到的。”

  “伊梅莉雅女士的手记?”姬娜嘟着嘴,“你说的是‘星夜之港’伊梅莉雅女士?她出身于高塔法师名门中的名门,是‘黄昏咏叹’陆奥斯大师的弟子。听说一般法师都很难见到她呢,凯特。”

  “看来你的功课做的还不错。”

  “还有,还有。”姬娜捏起一缕头发,在凯特林德的脸上来搔来搔去,“‘黄昏咏叹’陆奥斯大师之所以被认为是高塔名门,是因为他与巨龙摩德菲尔特利•黯风,凤凰皇帝雷吉诺德•卡兰,血族之首、‘第一与唯一’、守月城伯爵托马斯一样,是高塔和帝国的传奇大法师德瑞特罗斯•达伦亲传弟子。所以,作为巨龙弟子的凯特,和伊梅莉雅女士可以说系出同门哦。那位女士一定会很亲切的对待凯特的,凯特,我说对了吗,称赞我吧?”

  凯特林德张嘴咬中姬娜的头发,在牙齿间碾转:“大部分正确,不过,并不全对。”

  而且你可绝对想象不到伊梅莉雅女士的亲切。凯特林德想起了同伊梅莉雅女士第一见面时的情景,差不多是在四、五年前了,巨龙导师让他带给伊梅莉雅女士一个欣赏节日演出的邀请。凯特林德依照老师的指点,敲开了伊梅莉雅女士的房门。

  展现在眼前的是一间相当凌乱的房间:各种纸张满天飞舞着;地面上摊着从吃剩下的食物到破碎的炼金物品之类的东西;几个柜子有歪着的,有躺着的,有斜着的,就是没有正着的;而书桌干脆四脚朝天。即使刻意去弄,凯特林德也自认无法把房间折腾成这副样子。

  而接下来,出现的房间的主人,更绝对足以凯特林德深吸一口气。

  是一个地精!

  她有着地精般的绿色的布满褶皱的皮肤,地精般的一双凹入眼窝的大眼睛,地精般的小个子、地精般的有着一张烂牙的大嘴,怎么看都是真正的地精。可从穿在身上的黑色长袍和袍子上的坠星饰物来看,应该没有错,这个神气活现的地精就是这个房间的主人,伊梅利雅女士。

  即使如此,凯特林德还是一时间目瞪口呆,不由再次偷偷确认了一遍老师给的地址。

  地精眨了眨眼睛说:“嗯,有什么事情吗?嗯,不要介意这里,平时也没有别人来……于是……就……”

  当时从小凯特林德的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想法是:果然只要很努力,地精也可以成为有身份的地精……

  地精继续说道:“如果没有事情的话,我很忙……”

  听了地精的话,凯特林德急忙回应说:“您好,伊,伊梅利雅女士,我是代表我的老师来的。他是巨龙摩德菲尔特利•黯风。我的老师想约您在今晚,一起观看秋季祭典的表演。”

  地精似乎显得很兴奋样子:“祭典,祭典,祭典,我都好久没看任何祭典的表演了。你的老师还能想着我,真是不容易,我们都快有五十年,六十年,呜,可能更久都没见面了,他真是个好人。那么,也同样感谢你来跑这一趟。”说着,地精跳起来吻了一下凯特林德的脸。

  小凯特林德红着脸支吾着:“谢谢您的应允,那么……我不打扰您的研究了……”

  地精点了点头:“嗯,我也好好的准备一下了,嗯,我的护肤品呢,粉底呢,恩,礼服也是需要的。”

  凯特林德觉得还应该多说一句:“您真正应该感谢的,是我的老师……”

  但当时的伊梅莉雅女士显然完全没注意。不过,在那之后,老师就经常让凯特林德去聆听伊梅莉雅女士的教导。他和伊梅莉雅女士也慢慢熟络起来了。

  姬娜显然无法洞悉凯特林德的回忆,她正闭着眼睛,把自己的话仔细回想了一遍:“哪里有,凯特,你不是在唬我呢吧。”凯特林德叹了口气,姬娜趁机抽回头发:“到底是哪里嘛。”

  “托马斯伯爵可不是高塔法师哦,也不是德瑞特罗斯大师的正式弟子。”

  “可是我记得他,我是说德瑞特罗斯大师有四个弟子哦,如果不是血族之首,又是谁呢?”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已经从高塔的名册中被删掉了。”

  “大法师的弟子耶,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哪有那么容易被删掉的。”

  这个女人说话就不知道注意点吗,阿猫阿狗都出来了,她说的可都是高塔上一代的扛鼎之人呢。凯特林德决定改变话题,可姬娜转得比他快:“说了那么多,和笔记有什么关系?”

  凯特林德戳了戳姬娜的额头:“头骨下面只有这么点东西就想得到高塔大师称赞啦。”

  姬娜立刻在凯特林德脚边正坐:“那就请凯特林德大师来给我补上一课吧。”

  乖乖听话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凯特林德双手展开桌上的羊皮纸,敲了敲桌子,说道:“这可是大概二百五十多年前的记录了,当时帝国发生了一件大事。”

  “二百五十年前啊,让我想想……”姬娜眼睛向上抬,“是凤凰?”

  “嗯,是能化身凤凰的菲妮丝皇后的失踪。关于失踪事件的记录都语焉不详,有说是由于和雷吉诺德皇帝吵架之后出走,也有说是被人掠走的,还有猜测是大法师德瑞特罗斯的安排。皇帝委托了各方要人去寻找,伊梅莉雅女士也是接受了委托的人。”

  “好像最后皇帝本人也抛下皇位去找他的皇后,真是痴情呢。”

  那个女人用眼睛斜我是什么意思?算了不管她。凯特林德从姬娜身上移开视线:“伊梅莉雅女士当年搜寻的地方就是泰坦之肩的雪域,而且和现在的情况类似,也遇到了雪猿。”

  “所以,你就想古为今用了?”

  “算是吧。”说到底,她也不算笨。

  原本以为远征雪域可以暂时的摆脱这个女人的纠缠,可凯特林德还是小看了“半疯”法理德把他们绑在一起的决心,居然让身份和地位都不够资格的姬娜硬是以她的父亲——永聚城首席祭司唐宁——的代表,这样一个奇怪的身份加入了由两名最高评议会成员率领的军队。那个老头差不多已经全疯了吧。

  “我想苹果派了,凯特,还有夹心糖、饼干和蜜饯了,不知道它们现在怎么样了呢。”坐在地上的姬娜把头靠在了凯特林德的腿上,半侧着头小声嘀咕。

  苹果派是凯特林德养了有两年多的绿鹦鹉。当听说它还没有一个正式名字后,姬娜就给了它这么个名字。鹦鹉自己似乎很满意,经常会“苹果派”“苹果派”的叫个没完,傻鸟,正常情况下哪有人会反复叫自己名字的。夹心糖、饼干和蜜饯则是姬娜捡回来的野猫,在凯特林德再三要求最多留三只后,她从十几只大大小小的猫中筛选的,也是那个女人绝对没有眼光的另外一个明证,那三只分明是捡来的野猫里最丑的么。

  想它们的话,回去就好了啊,凯特林德想着,可说出口的话却是:“有悉多在照顾它们,没必要担心啦。”

  悉多是那个自称受过凯特林德帮助的高大野蛮人,姬娜擅自做主,让他成了凯特林德的园丁和杂役。“连一个仆役都没有的帝国最高评议会成员,别人会耻笑的。”那个女人的话真是刺耳。成为最高评议会的成员又不是我所想的,如果老师还在,根本就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么,除了我之外,特鲁西埃和灰也都更合适。当时,凯特林德的思路转到了其他的地方,一时也忘记了提出反对。说到底,最高评议会成员到底应该做什么,凯特林德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概念。他记得自己的老师巨龙在担任帝国宫相时,忙得几乎从不休息,可自己现在除了每周一次的会议之外,却是闲得发慌。也许真的应该请人指点一二,应该从什么地方做起呢。毕竟,是老师留下的帝国,不做点事情的话,真的于心不安呢。

  “凯特真的不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如果你能出去转悠一会儿就最好了,反正你也不冷,不是么。”凯特林德说道。只顾和你说话,还有胡思乱想,我都半天没有任何进展了,他在心里抱怨着。

  “为什么要赶人家。说起来,凯特对雪猿的事情格外用心呢,早早的做了准备不说,到了这里以后也是一门心思的看笔记呢。”

  “受人所托,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受人所托,是谁呢,不会是那个拉苏•帕斯吧。难道你们看上去关系不好只是假象,其实……”

  “别乱猜啦,拜托我的人是莉莉安。”她说雪猿的事情还可能关系到整个凤凰家族,所以特鲁西埃也有份。既然关系到特鲁西埃,用点力气也是应该的阿。

  “为什么圣女的拜托,就能让凯特这么用心呢?”姬娜跳了起来,双手抓着凯特林德的肩膀来回的摇晃,“不可以啦!凯特不可以喜欢圣女哦,会遭到不幸的。”
圣女?莉莉安?不幸?为什么?那个女人的想法真是完全无法跟上。凯特林德开口,声音因为身体的摇晃变调得很厉害:“不喜欢莉莉安,难道喜欢你么。”

  “喜欢我是可以的,没有任何问题哦,但是喜欢圣女是不可以。圣女是要终身侍奉月亮女神的,凡人如果试图玷污,是会被女神诅咒的。”

  “月亮还真是小心眼。”

  “不可以说女神的坏话。”

  “反正我又不是她的信徒,说了又能怎样,而且我也没说错。”她把眼睛瞪圆了倒是挺可爱的。看着姬娜一副急得要哭出来的样子,凯特林德决定继续逗她:“女神是小心眼,女神是小心眼,女神是小心眼。嗯,让她来诅咒我好了。”

  “凯特……你真是……”姬娜的眼眶晶莹透亮,指着凯特林德半天没说话,最后转身飞快的跑掉,一头钻出了凯特林德的帐篷。

  虽然过程和预想的不同,但目的还是达到了。凯特林德呆看了帐篷门片刻,又重新研读起了伊梅莉雅女士的手记。二百五十年前的情况和现在大有不同,当时帝国
刚刚经历了一次惨烈的大战,大陆其他各国在战争中都是帝国的敌人。在凤凰皇帝雷吉诺德•卡兰的率领下,帝国最终同各国议和,可军队毕竟无法迅速恢复。伊梅莉雅女士也没有率领帝国军队,只是带着亲随,以及少数几名禁卫骑士和火神的牧师。没有大军,没有杂七杂八的贵族子弟,也没有月亮祭司。是的,没有月亮祭司,对付寒冷,火神的牧师比月神的祭司更有心得,月亮的女孩就只会耍小性子。

  凯特林德打开另外一封卷轴,脑子里却还想着姬娜的话。不过,莉莉安也算是月亮的女孩吧。什么圣女,还不是法理德胡乱给的封号。从第一眼看见时起,那个一头如同阳光一般金色长发的女孩就深深的印在凯特林德的记忆的书页中了。对于充满了黑色的高塔而言,那的确是一种不同的风景。她当时是特鲁西埃小小的未婚妻,后来则是灰的恋人,与凯特林德的交集只是青梅竹马的朋友和兄弟的女孩儿之类。那个女人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喜欢就喜欢了,我和莉莉安可说是从小一起长大阿,喜欢她也是很正常的吧。不过,我的喜欢反正肯定是和特鲁西埃还有灰的不同,就算女神真的要诅咒,会倒霉的也不是我。

  帐篷的门帘又响了一下,那个女人这么快就回来了吗?凯特林德没有抬眼:“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因为外面风太大吗?”

  “外面的风雪的确不小,凯特林德叔叔。”回答的是个男声,“我的打扰是否不合时机,刚才似乎看见姬娜女士哭着跑过去了……”

  “呃,没什么,特拉维斯,只是一点点关于小心眼的事情。”

  凯特林德与来者那双金色的眼睛四目相对,一时会有特鲁西埃就在面前的错觉。凯特林德在心里对卡兰家的长孙如此定义,更高大,更健美,更富有野性的特鲁西埃。特鲁西埃把自己的力量和狂野小心的藏在懒洋洋情绪之下,而特拉维斯却把自己的野性同洋溢的青春一起展示。随着与特拉维斯的接触日益增多,凯特林德也明白为何小的时候,特鲁西埃和特拉维斯总是处不好了,是一山不容二虎阿。

  “而且,我也说了很多次了,不要叫我叔叔了……显得那么老,很别扭……”凯特林德实在没办法相信现在这个彬彬有礼的少年和过去特鲁西埃说的“粗鲁粗暴的臭小子”是同一个人,“又来关心我的研究进度?”

  “整个行动的进度并不顺利,万夫长可是等着您的研究结果,来作为下一步计划的指导呢。”特拉维斯也随手拿起一封卷轴查看,“可惜整个军营里,能看懂伊梅莉雅女士用她特有的秘法文字写下手记的人,只有您自己,别人想帮也帮不上忙啊。”

  “拉苏•帕斯还对我有所期待么,我以为他都忘记还有我这么一号人了。”凯特林德说道。最初的一段时间,拉苏对凯特林德的研究也很在意,不过,到达雪域之后,他就没在凯特林德的视线内出现过。

  “他毕竟要为全军负责,在恶劣的环境下,很多情况都是第一次遇到。”

  “是啊,万夫长阁下军务繁忙。”而且,来我这里,就能看见赖着不走的姬娜。凯特林德想起在上雪山之前同拉苏的那次并不算愉快的和解。你现在嫉妒我了么,你的黯精灵可没跟着你到这里哦。

  “而且最近发现,我们的敌人还不仅仅是天气和高度。”特拉维斯放下卷轴。

  “嗯,还有雪猿。”

  “我可说的是雪猿之外新敌人。”卡兰家的长孙压低了声音,“姬娜女士检查了几具冻死的哨兵尸体,结果发现了一些可疑的地方。”

  “是在今天早上?”

  “是的,就是今天的早上。”

  “结果发现了什么?”原来早上她不在是因为这个么,那个女人也不是全无用处嘛。

  特拉维斯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您还不知道吗,姬娜女士不是整天都在您这里吗,我还以为她会第一时间告诉您呢。”

  “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姬娜所做的事情,一直都让凯特林德捉摸不透和无力应付,。凯特林德不禁想起她最初出现的时候,我才刚刚睡醒,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趴在自己胸口的姬娜,她娇艳的红唇随着呼吸轻微的颤动,黑色的长发凌乱交错,白皙的肌肤传来的热量,不,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

  “之前由于哨兵缺乏御寒的衣物,所以被忽略了。可最近有几名穿戴整齐,还包裹上了雪猿皮的士兵还是死了,让万夫长有了怀疑,所以请姬娜女士去检查了一下。”特拉维斯说道。“姬娜女士发现,有些士兵似乎并非死于严酷的自然,而是人为的寒冷。制造人为的寒冷困难吗,凯特林德……叔叔……”特拉维斯抓了抓火红的头发:“如果不叫叔叔的话,就是我觉得别扭了。”

  “制造寒冷?不,和制造火焰一样一点都不难,灰就是个中高手。”

  “灰……大师?您是说……”

  “不,不,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从熟悉的人中随便举个例子,制造能伤人的寒冷对任何高塔法师而言都是轻而易举的时候,但要不留下明显痕迹,而让人以为天气才是凶手,还有微笑……”凯特林德听拉苏说过哨兵死亡的事情,据说不少哨兵是带着微笑和雪山化为一体的。“让人发笑的法术,我倒是知道一两个,可都只能使人大笑或者狂笑,微笑就……”他突然发现另外一件值得在意的事,“刚刚你叫灰什么?”

  “什么?”特拉维斯被问得一愣。

  “对灰的称呼,刚才……”

  “对灰大师的称呼?”

  是的,他又说了一次,凯特林德可以确信自己没听错:“你怎么不叫他灰‘叔叔’?”

  “这个……虽然没有见过灰大师,但总觉得如果叫他叔叔,他会很不高兴。”

  特拉维斯的解释可不能让凯特林德满意,叫我叔叔,我也不怎么高兴啊,怎么可以厚此薄彼嘛。不过,现在深究也没什么意义,冻杀哨兵的异状又成了凯特林德思考的主要方向。

  为什么要杀死哨兵,通常杀死哨兵是为了偷袭,可是此前并没有任何敌人来袭,但如果不是为了偷袭,那又是为了什么?换一个方式思考,大军中有谁能释放出致人于死地的寒冷之力呢,凯特林德扳着指头,却想不出除了自己和姬娜之外,还有谁有类似的能力。她没跟我说那件事,是因为怀疑我吗。可我自己知道,不是我做的。有什么怀有异质的人也隐藏着跟随军队一起来到雪域了吗?

  “有多少人知道哨兵之死的疑点呢?”沉思之后,凯特林德发现自己开始有了一点兴奋。

  “如果当时在场的人都没有对其他人说的话,就只有姬娜女士、万夫长、他的三名荣誉护卫、朱利安舅舅,我和您,这几个人知道了。”

  “朱利安•德兰•斯提亚特对这样的事情也有兴趣?”

  “如果对这样的事情都没兴趣,那就不是朱利安舅舅了。”

  原来如此,凯特林德点了点头,他和朱利安不熟,平素也没什么来往。法师只走自己的道路,老师是如此教导的。凯特林德同卡兰家关系密切,也不是因为凤凰家位列五大选侯,单纯是对特鲁西埃和莉莉安的爱屋及乌。

  看到凯特林德的再次沉默,特拉维斯忙说:“凯特林德叔叔不用为了这件事情分散精力,专心对付伊梅莉雅女士的手记才是您当前的第二要务。”

  第二要务,真是奇怪的说法。“不用担心,我已经差不多完成了,正准备明天给你们一个惊喜,现在只是在挑选一些准备路上备用。”

  “路上?”

  “没错,我们要深入泰坦之肩,给雪猿雷霆一击。就像当年伊梅莉雅女士所做的那样。”

  “深入雪域啊,那需要万夫长……”

  “他只是指挥军队的人,而调动的权利在我手里,比起那个,我其实更想知道,我现在的第一要务是什么呢?”

  “姬娜女士刚才哭着跑出去了,第一要务不是把她追回来吗?”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我保证,用不了多久,她就会乖乖跑回来的。现在,我更需要一份军中要人的名单,可以帮我写一份吗?”

  “是怀疑对象,还是旅行同伴?”特拉维斯立刻就明白了凯特林德的意思,他的心思灵动不在挥剑的技巧之下。

  “两者都是,趁着你所说的那位哭着跑掉的姬娜女士没回来,我可以专心的做点事。”

  可情况并非如自信满满的凯特林德所想。一直到了天黑,姬娜也没有回他的帐篷,甚至到了第二天早上,都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这可是从未有过的状况。

  另外一件事情,也同样并不顺利。凯特林德向拉苏提出了会面的要求,可直到过了当天的中午,他才有机会到军营的帅帐中向拉苏、特拉维斯、朱利安讲述自己通过研读笔记而产生的计划。

  “只需要一个差不多十个人的小队轻装上阵,”凯特林德在地上铺开自己花费数日绘制的泰坦之肩地图,“沿着远古之路,这个名字是我起的,进入伊梅莉雅女士称之为巨人之心的洞窟,我猜是因为人们常说巨人有颗冷酷的心;从洞窟中穿过,就能到达泰坦之肩最高处的盆地,嗯,笔记上说……”

  “我听说那个地方在上古时期叫最终之地。”朱利安看着地图说。他是帐篷里穿得最多的一个,即使在室内也把自己严严实实的包裹进油光水亮的貂皮大衣中。

  “是的,最终之地。”凯特林德瞥了天鹅家的三子一眼,“二百五十年前,雪猿的首领在最终之地举起了泰坦之冠,从而引起了雪猿的异动。伊梅莉雅女士击败了雪猿的首领,结束了那次雪猿的骚动。我们现在只需要再这样做一次就可以了。”

  “泰~坦~之~冠~”朱利安一字一顿的又说了一次那个词,“真的是泰坦之冠?”

  从他的反应看,凯特林德确信朱利安听过关于泰坦之冠的传说。

  “就是那个只要看一眼就能获得力量,只要轻轻碰一下就能成为凡人中帝王的古神圣物?”特拉维斯的声音兴奋起来,他似乎对那些传说也是耳熟能详。

  “据我所知伊梅莉雅女士并没有成为帝国的女皇,当然她也没有成为女皇的资格。”拉苏和表现和那对甥舅不同,所谓的“军人的冷静”么。

  “笔记上是这么说的,我可不能保证真伪。”对于泰坦之冠,凯特林德却所知不多。他只知道,泰坦的王在即位时,会接受同胞敬献的王冠,每个泰坦都会对王冠祝福,并把自己的一种力量传递到王冠上,让泰坦之王使用。巨人的时代结束后,泰坦之冠却又衍生出许多新的传说。如果灰在这里就好了,他对这一类的事情总是很清楚。

  除了关于王冠的插曲,没人立刻认同凯特林德的计划,拉苏还直接说出了他的顾虑:“只有一小队人,却要深入雪域绝境。人选就是大问题,一般的士兵再向上爬几百尺就吃不消了,而把指挥层的人全派出去,剩下的军队该怎么办。我承认伊梅莉雅女士的笔记是关于雪域的重要资料,可仅凭几百年前的一份笔记做指引,这纯粹是在赌博。”

  “人选方面完全不用担心,我已经拟好了一个名单。”凯特林德在拉苏面前晃了晃自己带来的一份羊皮卷轴。拉苏向他伸手,凯特林德却躲开,自己打开读起来:
“我推荐的成员有,凯特林德、姬娜、拉苏•帕斯,特拉维斯•卡兰……”

  拉苏往自己的嘴里丢了一枚橄榄,一副准备聆听长篇大论的架势:“哦,我的名字是在第三个……”

  “法师、祭司、贵族,顺序没错。”

  “顺序是没错,”帝国的万夫长勉强笑着,鼓起嘴把橄榄咬得咯吱响,“继续吧……”

  “还有另外的一位随军的神的侍者火神牧师布埃诺和朱利安带来的珍娜希女士。”凯特林德卷起卷轴,“哦,另外,我还给你留了三个名额,你可以从军队中挑选,你毕竟比我更更熟悉他们。”

  “给我留了三个,高塔的大师还真是慷概。”拉苏吹起了口哨,“而另外的两个……火神的牧师我还能理解,朱利安带来的那位女士,我记得她似乎只是一位歌者。她有什么过人之能吗,还是你认为这次的远征需要有人为之谱写诗歌传诵。”

  朱利安也祭出他的玩世不恭的笑容,只是声音中略带不满:“把我的客人带走,却把我排除在外,这可不太好吧,巨龙之子。”

  “如果你自认带足了衣服而且硬要跟着,我似乎也没什么权力反对。”凯特林德说道,“我个人认为一两套动物皮毛可不够。”
朱利安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笑道:“您太小看了我,巨龙之子,珍娜希现在披挂的,可都是我的馈赠哦。”

  “是您太小看那位女士了,她可不一定需要您的那些馈赠。”

  “那又是为什么。”

  “我曾在一天夜里,看见她只穿着单衣,在营地外唱歌。”那天晚上和姬娜一起,因为她说听见了歌声了,所以应把我从帐篷里拽了出去,不过这些就没必要说出来了吧,凯特林德想着。

  “一天夜里……在营地外……”朱利安意味深长的重复着。

  凯特林德感觉到拉苏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目光中充满着不信任:“你夜里离开过营地,我的士兵可从没向我报告过。”

  “只要我愿意,你的士兵对我而言就是聋子和瞎子。”凯特林德知道自己说这样的话,完全无助于消除拉苏的不信任,可他并不在乎。如果他不信任我,我会证明给他看,不相信我是多么的愚蠢,凯特林德打定了主意,他开始对应付拉苏和朱利安厌烦起来。还好此时特拉维斯很知趣的一言不发。

  “由于哨兵离奇死亡的事情,我是对那位女士有点怀疑。如果她愿意跟着队伍,那就可以盯着她了,不然,你就需要另安排人看住她了,拉苏。”

  拉苏咬碎了橄榄,把橄榄核嚼成了渣:“听了你刚才的话,我倒觉得最可疑的人是你了。”

  “我到现在依然一点都不喜欢你,拉苏•帕斯,可我喜欢你的坦诚。如果我不是我自己的话,我也会觉得自己是最值得怀疑的。我没见过尸体,但光听你们的描述来看,能把造成那种情况,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除了高塔法师,我都不知道还有什么人会那种能力。不过,人很少会撞上高山,却会在浅沟里栽跟头,记住我的忠告。”

  “谢谢你的忠告,可别以为我会感谢你。”

  拉苏是一匹好马,但是千里马也需要鞭策,是时候狠狠刺他一下了,凯特林德知道用什么方法最能让拉苏坐不住。他慷慨激昂的说道:“别光顾着感谢而忘了你的责任,你来这里不是只为了让永聚城的达官贵人都能有一套雪猿皮的;你到这里是来解决雪猿问题的,你难道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不,你没有,如果你有的话,就不会坐在这里愁眉苦脸了。如果你觉得军队离了你就不行的话,那你就在这里守着好了,反正我是会去的。需要冒险的时候,就胆怯了吗,帝国的万夫长们从什么时候开始都变成这样子了?难怪当年在丘林……”

  “你在说什么,凯特林德!”拉苏阴着脸,把拳头握得噼啪响。

  “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效果达到了,凯特林德想着,甩开拉苏帐篷的门帘,大步走了出去。他听见里面拉苏对着自己的护卫吼道:“去把葛雷德•科斯塔给我找来,我要布置一下离开之后的事务。”

  好了,特拉维斯所说的第二要务总算有了结果,下面就是第一要务了,已经快一天都没看见的那个女人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凯特林德想着,把牙齿咬的生疼。

主题: Re: [历史]传说落幕的年代
作者: 猫儿2011-01-02, 周日 19:00:15
第二十二章 艾尔

  这具放在总督府偏厅内的尸体是艾尔所见过的最瘦的。赤裸着被随意丢在墙角的尸体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清晰可见。尸体看上去已经死了有段日子了,不过还没有腐败的臭气和在周围嗡嗡作响的苍蝇。

  五方裁定中出现的“死人”哈恩和将他杀死灭口的神秘人物,不由得让人猜测,丘林暴乱和蛮族围城,都不过是一场更大的阴谋的序幕和第一章。艾尔接受了总督特鲁西埃的命令,加紧对凯文提供的每一条线索一一查实。

  “说不定还能再挖出一个活着的死人呢。”当时躺在床上的红发总督笑着对艾尔说。五方裁定的连战之后,特鲁西埃就一直卧床不起,而他的夫人则衣不解带的侍奉左右。

  接受了命令的艾尔加紧了对异状的调查,他第一个找到的一个叫“老狗”的乞丐。据说春耕祭典前某个晚上,老狗在四指酒馆外阴暗的小巷中,见到奥里尼与某神秘女人在交谈,其中涉及暗杀某人。可等斯迪带着保镖队的人在一条僻静的街道找他到时,老狗已经变成了死狗。

  “他死透了,早死透了。”南方来的黑胖子贵族德文•库里一边说,一边吮吸着手指上残余的肉汁,和尸体面对也没影响到他的食欲。斯迪把尸体带回总督府的时候,正好被他撞见了,就大大咧咧的跟来看热闹。

  “我没找到目击者,那种地方,就算杀十个人也不会有人看见。”斯迪说道。

  “他当时就光着?”

  “没错,发现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斯迪俯下身仔细的看了看老狗的脸,指着尸体脸上那颗相当显眼的黑痣:“我还记得这颗黑痣,没错,他就是老狗。”他向上吹气,吹开垂下来挡住眼睛的额前发。“不过,现在这只是一具叫老狗的人的尸体。看看他的脸,他还在笑,我发誓可不是我在路上弄的。”斯迪的精神恢复之快,让艾尔也有几分惊讶,在经历了蛮族围城之后,平时也是吵吵闹闹的克里斯一直请假所在家里。可被俘的斯迪当天就开始嬉笑,说着“托神勇的总督阁下的福,现在总算没有人向我们保镖队吐口水了”之类的话。

  老狗干瘪的脸上,的确挂着一个诡异的笑容。“也许有人给了他一把钱,然后又给了他一下。”艾尔随口说道,“别管那个了,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自然死亡,无论是什么人,心脏刺穿后自然会死亡。”斯迪用手指比着尸体的肋骨,一个清晰的创口显示出曾有利刃接穿过肋骨刺穿了心脏,“一击毙命,干净利索,绝对是个用剑的老手所为。而且……”斯迪用小手指甲挑起了创口内细细的一条布丝,“我相信他被刺之前可不是光着的,可现在,看看吧,他比乌鸦来过之后还干净。”

  德文憨笑着:“你最好检查过牙齿之后在下结论。”

  斯迪掰开了死掉的老狗的嘴,牙齿还在。他甩了甩手。在裤子上反复抹了几下:“好吧,我收回前言。”

  “听上去,似乎有人洗劫了这个乞丐。”艾尔自己都觉得刚刚说出口的话有些不可思议。

  尸体上的伤口与班奈德脖子上的不同,不是同一个人所为,还是为了怕人看出来而刻意改变?不对,留在班奈德脖子上的伤口是速度和技巧结合的产物,而这个则是力量的展示。如果是两个不同的人,对,那样很合理,但如果是同一个人……艾尔在脑海中把丘林的人筛来筛去,最后只留下了一个名字——特鲁西埃。只有他才同时拥有速度、力量和把两者充分发挥的技巧。红发总督在五方裁定上就是如此。我不该怀疑他,他是了不起的家伙,艾尔对自己说。可仍然不能打消心中的疑虑,特鲁西埃可以说丘林暴乱和蛮族围城的最大受益者,希望只是我的小人之心。

  “看来想让老狗从嘴里吐出点什么,除非是死人开口了。”斯迪直起身,向后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总督常说,让死人开口并不难。”德文说。

  “可惜那种神迹可不是随便就能出现的。”斯迪的声音带着完全不相信的揶揄。

  “有神的侍者就能引发神迹,不过……”南方贵族显得底气不足。

  斯迪却不依不饶:“咱们总督府现在不就住着一位神的侍者吗,那位月神的祭司,我这就去把她找过来。”

  “不行,不能为了这么点小事而打扰若柳小姐,她还在休养呢。”德文伸开手臂向拦住斯迪,斯迪却猫腰从他的手臂下面钻了过去。

  若柳,原来她叫若柳,艾尔回想着那位在窗口一闪而过,脸上缠着纱布的少女,感觉倒是很适合她的名字。

  德文和斯迪前跑后追到了房间的门口,艾尔也只能苦笑着跟了上去,他才跨出房间的门,就听到了一声器物碎裂的炸响。

  “是总督的房间,快!”德文第一个做出反应,他撇下斯迪向特鲁西埃的卧室跑去。艾尔立刻跟上他。两人急速穿过中庭,一左一右几乎同时撞开了总督卧室的向两边开的大门。可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景象与他们的想象大相径庭。

  “我可不是因为听说你受伤了就来看的你哦,绝对不是,你知道吗?”一个有着一头乱蓬蓬的、粘连在一起的黑发,衣衫破烂的女孩,站在特鲁西埃的床边,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新领的红发总督的鼻子用高得尖锐的声音说着。女孩的衣着打扮与堂皇的室内显得格格不入,这个女孩怎么跑进来的,整个总督府可是有科伦带着几十个人看护呢,总督夫人又到哪里去了,艾尔斜眼看向身边的德文,希望他能明示下面该如何是好,可德文却没有任何表示。

  “是啊,是啊,我知道啦。你要是再大点儿声音,整个丘林城都能知道了。”特鲁西埃在床上坐起身,床头的一只普雷斯提克产的龙骑兵花瓶变成了一堆瓷片,红发总督的左侧脸颊上也有一团红色的印记。他轻松的笑着说道:“看,你都把我的部下们吓坏了。”

  “我才没空管他们呢。”拾荒者打扮的女孩看了门口的艾尔和德文一眼,她灰色的大眼睛幽深而灵动,充满了怨气。“我告诉你,野人就要回来了!”

  “野人,他们不是一直都在吗?”

  “你别装糊涂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说的是鳞血森林的野人,他们要回来了!”

  只有一瞬间,红发总督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但他立刻又用一个更灿烂的笑替代:“不可能,他们发过誓,而且……”
灰眼睛的女孩毫不客气,气鼓鼓的打断了特鲁西埃的话:“誓言是靠不住的,反正他们就是要回来了,我已经把你必须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信不信由你。”

  “好啦,好啦,我相信。可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这样子又能做些什么。”特鲁西埃向拾荒者女孩伸出手。

  可红发总督还是慢了一步,女孩的身子一拧,离开床边,向开着的窗口走去,大概她就是从那里进来的。在她一手扶着窗台,准备向外跳的时候,又回头说了一句:“特鲁西埃•卡兰,你知道野人们回来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说罢,她身子一翻,像飞去的鸟儿一样离去了。

  特鲁西埃摸着脸颊目送女孩的离去,直到她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才回头对依然站在门口的德文和艾尔说:“我都没来得及向你们正式介绍乌鸦女王,她就跑掉了。”

  德文说道:“我曾有幸见过这位女王几次。她这次过来是?”

  特鲁西埃向后倒,靠在床头高高的枕头上:“只是送点草药过来,不过我是用不上,夫人就给若柳送过去了。”

  “难怪夫人不在这里,那么,我们先退下去了?”德文的目光注视着床头的花瓶碎片。

  红发总督顺着德文的目光,也看了看床头:“哦,这个吗?不碍事的。”他金色的眼睛又转向了艾尔:“调查的顺利吗?”

  他能知道我的想法吗,知道我对他也有几分怀疑吗?艾尔不敢与特鲁西埃的眼睛相对,不由得低下了头:“还没什么突破性进展,一名知情者在找到的时候已经死了。”

  “也不用死抱着现有的东西,如果觉得没什么头绪,我推荐你去找一个人。他叫耗子,住在城西的废墟之中。他不停的换住处,不过会在所在地的窗户上放一个老鼠的木雕,看见木雕就能找到。”

  “是,总督阁下,如果需要我会去的。”艾尔恭敬的回复。他看见总督挥了挥手,与德文一起拉起门,退了出去。

  “虚惊一场。”出门后,德文长长出了口气。

  “那个乌鸦女王是什么人?”艾尔狐疑的问。

  “乌鸦女王自然是乌鸦的女王。”德文的说法真是跟没说一样,大概看出艾尔依旧没开窍,他补充说道:“是附近拾荒者的女首领。可别小看她哦,她可是差一点就成了总督府的女主人了。别再继续问了,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要问就问总督阁下本人去。”

  德文的话把艾尔后面的问题堵了回去,两人沿着中庭的回廊走着,却看见斯迪正扶着一个紫衣少女慢慢走下楼来。

  “那位不幸的人所在的地方还没到吗?”那名穿着紫色长袍,有着一头光滑的金色长发的少女,她的眼睛蒙着纱布,一只手交给了斯迪,另外一只手挽着长袍的裙角。

  “若柳小姐……”德文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他几步到了少女身边,狠狠瞪了斯迪一眼,想伸出手搀扶,可看到手上的污渍,又犹豫了。他搓了搓手指,慌忙摸向口袋,大概是想找到东西擦手。

  就在德文手忙脚乱的时候,斯迪对他做了个鬼脸已经扶着名为若柳的紫衣少女从他身边走过,到了临时放置尸体的桌边。
艾尔也只能紧走了几步,走了过去。

  少女的身姿异常柔弱,艾尔甚至觉得一阵微风也能把她吹起,宛如一粒蒲公英的种子随风而去。艾尔听人讲述过丘林暴动当天水神神殿内的打斗,可他现在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那个奋力阻拦暴徒杀伤瑞普•霍尔德的月神祭司就是眼前的这位紫衣少女。

  “看来就是这里了吧。”若柳从斯迪手中抽回指甲上涂着鲜艳的玫瑰花汁的细嫩手指。轻轻碰触到了尸体,好像是自言自语的低声说。

  德文对斯迪诘责道:“若柳小姐现在需要休息,怎么可以……”

  若柳稍稍提高声音:“没有关系,这本就是身为女神祭司的我的份内的工作。本应该是照顾他人的我,最近却总是被人照顾了,真是过意不去。”

  “就是,就是,”斯迪在一边起哄,“我们都等着看死人开口呢。”

  可她现在似乎都看不见,又能做些什么呢,艾尔自然不好直说,只能带着应付的说道:“我们现在正好没什么头绪,如果您能做什么的话,就辛苦了。”

  月神的祭司点了点头:“如果仅仅是让死者开口,那可以哦。”她伸手一点点的摸过尸体,小心翼翼的在尸体周围用白色的粉末画出了五星法阵,尽管她看不见,可法阵的形状丝毫没有走样。

  “我希望自己没有打扰死者的安眠。”说着若柳从长袍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小把灰色的粉尘,伸手轻轻在空中将粉尘抖落。随着粉尘,地上的法阵发出了一阵白光,白光投向空中,空中的粉尘也闪耀起来。那些闪亮着灰色光芒的尘埃缓缓飘落,仿佛落到什么东西身上,勾勒出一个渐渐清晰蜷缩在地的人形轮廓。那是个很老的乞丐,长相与地上的尸体相近。他正蜷缩在尸体旁边,仿佛正在向过路的人乞讨。

  “这是什么,招魂术?”斯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叫唤着向后跳了三步,之前明明是他叫的最欢,可现在他缩得最远。
若柳没有回答,她正全神贯注的,在维持着法阵上的亮光。

  “若柳小姐,您不要太勉强。”已经把手擦干净的德文这次抓住了机会,上前扶住了月神的祭司,“这可是货真价实让死人开口的神迹,在我的家乡,都很少有人能做到了。有什么问题快点问,仪式可持续不了太多时间。”

  鬼魂,一个真真切切的鬼魂!艾尔吞了口唾沫,放着胆子上前打招呼:“哦,老狗吗?”

  听到艾尔的问话,他慢慢抬起头看了看,朝艾尔伸出枯瘦的手,大概是想乞讨几个铜币。

  “你似乎需要点这个。”艾尔从口袋里拿出几个铜子儿,没什么可怕的,他极力让手臂不摇晃不颤抖,可还是没有勇气把钱币放到鬼魂的手里,只是把手伸过去,然后松开了手。

  “可敬的大人,神会祝福你的。”老狗开心地奉承着艾尔。钱币穿过他的手掉落在了地上,但他仿佛依然开心地接住了钱一般,将小铜子收进了根本不存在的破衣中。

  在后面探头看的斯迪向地上淬了一口,摇着头小声嘀咕:“死了还是这个样子。”

  艾尔继续问着:“最近有什么新闻吗?”

  老狗的鬼魂迷茫地看着艾尔,懵懵懂懂的摇了摇头。

  艾尔继续小心的询问:“比如奥里尼和红衣女人什么的。”他又从身上拿出了几个铜币,在老狗的眼前晃了晃。

  斯迪已经凑了上来:“我从没想过这招对鬼也用。”

  “因人而异,因人而异。”德文说道。

  老狗贪婪地望着海手中的钱币,他又回想了一会,在作出了肯定的回答:“是的……”

  “哦,你都看到了什么……”艾尔急切的问道。

  “我看……看到他和一个女人在说要杀人……杀人……杀……”

  “什么样子的女人?”

  “最漂亮的女人……”

  “最漂亮……你之前看见过吗?”提到最漂亮的女人,艾尔第一个想到的是总督夫人。该死的,我为什么要这么想,艾尔在心里咒骂着。

  “不过我看不清她的脸……”

  艾尔一时几乎为之气结:“没不清脸?那你怎么知道她漂亮的?”

  老狗的鬼魂摇了摇头,他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对啊,我怎么就知道她漂亮了?”

  他只是个鬼,艾尔提醒自己:“那么,你把这个告诉过其他人了吗?”

  “很多很多……很多黑色的要听……老鼠……乌鸦……说了有吃的……”老狗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艾尔并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他好像看见老狗的双眼来闪了闪,接着老狗问道:““你们有看到我的烟草袋嘛?”

  “哦,烟草袋,什么样子的?”

  “褐色的、小小的,满满的烟草……真美好的一周啊……真想再尝尝……”老狗的脸上现出了满足的神情。

  斯迪手脚利索的摸了摸口袋,拿出一个小袋子:“不介意的话,可以尝尝我,我还没见过死人抽烟呢。”

  艾尔急忙伸手拦住斯迪,问:“是哪位好心的人给你的呢,也许我可以找他再帮你要点。”

  “老狗捡到的……就是老狗的……”

  “是在看见奥里尼和那个女人的那天捡到的吗?”

  老狗迷糊着思索,他最终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的?你见到过?帮帮忙,请还给我……”

  果然是这样吗,奥里尼和红衣女人,他们中的一个可能就是烟草袋的主人,不过这样还不够。艾尔继续追问:“我不确定我看见到,你的袋子上,有什么标记吗,如果有明显特征的话,我也许能想起来。”

  “标记?”

  “就是有没有什么图案?”

  “图案……好亮……妈咪……”

  这听上去可不好,艾尔急切的问道:“就在见到我们之前,你看见了什么人吗,快告诉我!”他几乎忘记了老狗是个鬼魂,伸手向老狗的衣领抓去,可一把抓了个空。

  “……好……好舒服…的感觉……”老狗的鬼魂逐渐变得模糊、更模糊。地上法阵的白光黯淡下来,随着白光的消失,老狗的鬼魂也消失了。

  “我很抱歉,只能维持这么久。”若柳的身子晃了晃,德文急忙拦住他。

  “也没法再来一次了吧。”艾尔问。

  “嗯……是的,只能用一次,希望能对你们的调查有所帮助。”紫衣的月亮祭司说着摆脱了德文的臂弯,随后飘然的离去,就如同她的到来一样。

  “捡到的烟袋,美好的一周。”艾尔叹道,“老狗的幸运引发了他的不幸。”他被杀是因为捡到的烟斗,还是因为乱说话。乌鸦,老鼠,那些都是什么?

  斯迪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烟袋内的烟草搓起来点燃:“漂亮女人吗……”

  艾尔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你们说说看,你知道这城里有哪些漂亮女人吗?”

  斯迪从鼻子里喷出烟气:“哼,城里的漂亮女人可多了。”

  “不过,最漂亮的不就在咱们总督府里吗?”德文说道。

  对,最漂亮的,老狗说的是最漂亮的,德文的意思也是总督夫人吗。艾尔又想到了那个烟袋,总督夫人可不像是抽烟的人,那么可能是奥里尼的?他问道:“奥里尼抽烟吗?”

  “我好像没见过他抽烟。”斯迪继续着吞云吐雾,“不过,说到女人,你不是说过,还有人看见奥里尼和一个红衣女人在四指酒馆会面吗,那里的人应该看见那个女人的脸吧。”

  “酒馆……”德文的下巴颤了颤,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你们去吧,不过别带走太多的人,最近可不太方便让你们武装游行。”

  艾尔明白他的意思,由于特鲁西埃一直卧床,他和德文一直认为,应该留下更多的人守卫总督府。好在红发总督平时也很少外出,要对外面隐藏他的身体状况并不困难。

  “我带斯迪走一趟好了,反正只是到四指酒馆而已。”那里一向很热闹,虽说最近刚大闹了一次,不过刚过中午,应该还没什么酒客。可是晚上就不同了,奥里尼要和人见面,为什么选择在哪里?和他会面的红衣女人和老狗说的是同一个人吗?会是总督夫人吗?乌鸦,老鼠都是什么?

  “喂。”艾尔感到背后被人狠狠的拍了一下。斯迪把手臂抬起,搭在他的肩上,“怎么一言不发的,魂丢了?”

  “我在思考。”

  “思考,我记得你过去可是很少思考的。”斯迪说道,“你可是个行动派。”

  “因为过去思考的人太多,行动的人太少,而现在似乎相反。”文斯、弗朗西斯死了,瑞普也处于龟缩状态,有脑子的丘林人都知道现在不是跳出来活跃的时候。这么说来,我还是没脑子的那种,艾尔自嘲的想着。

  “那么,在思考什么呢,说来听听罢,指不定我还能帮帮你呢。”

  说我在怀疑“我们伟大的总督”和暴乱关系,而总督夫人是那个神秘的红衣女人?艾尔还没想过把心底的疑惑透露给别人,有些东西是只能自己背负的。他只能装做轻松的说:“在想总督和总督夫人的事情,似乎总督夫人不是跟着总督从南方来的,而是总督在到达以后新娶的。可之前我不知道咱们这里有这样一位……美人……总督和夫人是怎么……嗯……”

  斯迪摸着没长几根毛的下巴,他嘴边的笑容让艾尔感觉很不好,斯迪说道:“总督和夫人,哈哈,他们之间的故事我可是知道哦,想听吗?”

  “不是那种让人作呕的爱情故事吧,那我可不听。”

  “不是,是传奇。”斯迪摇着头,“我倒是觉得,你应该听听爱情故事,启蒙启蒙。”

  “废话怎么那么多,说该说的。”

  “我说的就是该说的,你的生活……”

  艾尔举起了拳头,斯迪连忙摆手:“好吧,好吧,说总督和夫人的故事……千百年前……”

  “我没听错吧,千百年前?”

  “故事不都是这么开始的吗?”

  “跳过那些无聊的前奏吧。”

  “你还真是无趣,反正是为了打发时间,多听听怎么了。”斯迪嘟囔着抱怨,“环蛇溪北面的鳞血森林住着一大群的野人,你知道吧。嗯,你肯定知道,他们早些年还经常出现,洗劫丘林外围的村子。那些野人相信一个传说,他们居住的森林是很久以前从巨龙的手里夺来的……”

  艾尔觉得自己可以放弃了,他用尽可能平淡的口气说道:“我从还不会走的时候,就知道那片林子为什么叫鳞血森林了——被野人的先祖击伤的巨龙,把血洒在了森林中。”而且城防队过去的主要职责也是保护丘林的居民不受鳞血森林中野人的骚扰。

  “野人认为有一天巨龙终将会回来,抢回失去的森林,而那一天无可避免的还是来到了。虽然不是巨龙,而是巨龙派出的三个弟子,冰冻的时间,腐败的月亮和会飞的老虎。”

  这都是什么怪名字,艾尔不耐烦的纠正:“我们都知道当年过来的巨龙的三弟子是特鲁西埃、凯特林德和灰,这些奇怪的名字是怎么回事,你的故事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

  “沿着环蛇溪不停搬家的那三个老女巫,就是会向乌鸦们收牙齿的那三个。”

  艾尔皱起了眉头:“我知道那三个,不过,最近一两年她们都没在丘林附近出现过来了。好了,你继续吧。”

  “那我就继续了,巨龙的三个弟子,冰冻时间……好吧,我用正常的名字,灰、凯特林德和特鲁西埃进入鳞血森林,来回收巨龙的土地。最外围是野人们的屏障,夏天涨水时水面宽阔的蛇血河。野人们在岸边嘲笑着巨龙的三个弟子,可是灰走到河边,他只是用法杖在水中搅了那么一搅,整条奔腾的蛇血河,瞬间从头到尾都冻得结结实实的。巨龙的弟子就从冰冻的河面上走了过去,到了野人们中间。他们向野人们提出了要求。凯特林德说服了每一个野人的长老,让野人的长老们同意,只要野人提出一个他们三个人无法完成的挑战,就放任野人继续拥有鳞血森林;但如果他们做到了,野人们就必须离开,并且永远不能回来。野人们同意了,把他们三个人带到了一棵十抱粗,枝叶能覆盖半座丘林城的巨大树木前面。那棵树已经活了上千年,是野人的神木。野人在巨树周围建了一座塔楼,用作祭祀时候的祭台。‘只要你们能让我们的神离开她生长的土地,我们也就依据神谕从此背井离乡’。要移动一棵千年的巨树,该怎么做呢?这次终于轮到我们伟大的总督特鲁西埃终于出场了,他走到了依树而建的塔楼上,他对着那棵大树说了一句话,结果你猜怎么样?那棵千年巨木居然化为了一个女孩子,拉着特鲁西埃的手从塔中走了出来。野人们终于信服了,他们对着总督和那个女孩子五体投地,只能离开了鳞血森林,向更远的北方,十字河口地区迁移。而巨木化为的女孩,后来就成了总督的夫人。”

  “不知道当时总督说了一句什么。”

  “那你就要去问他自己了。”

  又要去问总督了吗,已经是一天之内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说辞了,艾尔不无失望的想。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得到了一个故事,夏日的冰雪,野兽的秘宝,还有化成人形的树,太离谱了。但鳞血森林的野人们自两年前开始,就再没出现过,也是事实。刚刚在红发总督的卧室,乌鸦女王所说的,野人们回来了,是指的这个吗?“听上去可真够传奇的。”他摇着头。

  “开始的时候,我都说过了。”斯迪摊开手,“打发时间用刚刚好,这不,我们到了。”

  斯迪说的没错,他们已经站到了四指酒馆的门口了。午后,酒馆里没几个客人,先前的独眼大汉坐在靠近吧台的桌边向艾尔打招呼:“呦,一起打架的朋友,又来啦。”

  艾尔点头向他致意:“你可来的够早的。”

  “他一直都在,”酒馆的老板胖大叔鲍伯正在吧台后面悠闲地擦着杯子,看见艾尔和斯迪进来,他热情的招呼:“城市的保卫者,总督的保镖队今天有空过来啦。第一份订单算在我的账上,凯文的朋友就是我老鲍伯的朋友,感谢你上次在混战中保护那个孩子。”

  “一杯麦酒,”斯迪在听了鲍伯的话后,又立刻伸出两个手指,“我的意思是一人一杯,一共两杯。听说上次场面很大,我没赶上真可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干那么一次啊?”

  “可别,在来一次,我的店只怕要关张了。”鲍伯说道。

  上次同凯文在这里会面时,艾尔就有所感觉,凯文和这家酒馆有着密切的联系。他和斯迪一起坐倒了吧台前的椅子上,接着对方先前的话问道:“你和那个凯文很熟吗?”

  再端上三大杯麦酒,外加一份涂满蜂蜜的羊蹄后,鲍伯也走出吧台找了张椅子,在艾尔和斯迪身边坐下:“你们说凯文那孩子?他可是个可怜的孩子。他老爹是个彻底的冒险家……”

  “哪有什么可怜的,我们也是冒险家。”斯迪喝了一大口酒,“唔,虽然大多时候是在酒馆冒险的……”
艾尔示意斯迪安静的听,斯迪向上吹了吹额前发,又灌了自己一口酒。

  “他还是个帝国贵族呢,我是说凯文的父亲,虽然并不算太有名的家族,不过,我记得也挂着飞鸟纹章,那些东西太复杂了,我是不太懂的。”鲍伯说着深深叹了口气。

  “好好的为什么要叹气啊?”斯迪问道,“纹章那东西我也不懂。”

  “当年,要不是我无能,他老爹也不至于会死,哎,“可怜的娃娃……”

  斯迪拿了一块蜂蜜羊蹄,放在他面前:“吃一口吧,心情会好一些哦。”然后他自己也抓了一块开始吃,艾尔只能苦笑着看着。

  鲍伯接过来咬了一大口,又灌了口麦酒:“我一个粗人,又不会带孩子,于是只好把他送去了教会,看到他现在过得不错,我也就安心了,对了,你们有什么新发现么?”

  斯迪一边嚼着羊蹄,一边说道:“我们见到了老狗,算是见到了吧。”

  “哦?他还好么,他以前经常来这里乞讨些剩饭,不过好像有段日子没见着了。”

  “他有福了,以后再也不会饿肚子了。”斯迪指了指地面,“他已经下去了。”

  鲍伯摇了摇头:“我就知道,和这事扯上关系准没什么好事。”

  艾尔在一旁边喝边听,却并没有从中得到什么关于凯文的信息。凯文是为了什么而热衷与此,他说了他相信暴徒中有人是被冤枉的,那个会是谁呢,艾尔想着凯文提供的几条信息,奥里尼和红衣女在酒吧;奥里尼和红衣女被老狗看见;奥里尼与卢斯家的三胞胎密谋……几乎都与奥里尼有关,他不会认为暴乱领导者之一的奥里尼是无辜的吧。艾尔喝了一小口麦酒,让酒在口腔里转了几转后才咽下,然后开口问道:““那么,奥里尼呢,他经常过来吗。您和他相熟吗,鲍伯? ”

  “奥里尼?我对那小子了解不多,他没当上城防官的时候,倒是经常过来,后来也会偶尔过来。”鲍伯说道,“反正是个还不错的年轻人,否则玛莎也不会选择他。”

  “玛莎……”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字。

  “他的妻子。”

  “嗯,听上去,你认识玛莎多过奥里尼。”他的妻子,他的妻子,绞绳上可没有这么一号人物啊,艾尔想着,“奥里尼结婚了!我和他共事也有不少时候了,怎么都不知道?”

  “他们的婚姻只请了少数见证人,我是其中之一。”鲍伯说道,“玛莎是个很不错的姑娘,为人很有爱心,凯文也追求过她,不过最后还是奥里尼更幸运。话说回来,我也好久没见到她了。暴乱的时候有暴徒似乎找过她,她现在也许被吓得不敢出来了,可怜的孩子。”

  “凯文和他们夫妻关系好么?”和想象的不一样,真是意外的进展。

  “还不错吧,嘿,你们到底想打听什么,我鲍伯可不是那种八卦的人哦。”鲍伯在围裙上擦了擦沾有蜂蜜的手。

  “因为凯文告诉我,你看见奥里尼和其他女人共进晚餐,而且就在这里。”

  鲍伯呆了一下,他猛地拍了拍脑袋:“对!我怎么把这档子事给忘了!你们一说,我又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我想想,那天比较晚的时候,恩,是奥里尼先到的,他就坐那边那张桌子上。”鲍伯指了指读独眼大汉现在坐的桌子,“我也没注意他等了多久。只记得当那女人进来时,对,她进来时,我们都呆了。你们知道,那种高贵的女士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高贵的女士?”艾尔充满疑惑。

  “我只是这么一说,不过她的穿着确实……相当的好看,我找不到好的词来形容,但那感觉确实很惊人。恩,我记起了她穿着一件红色长裙,带着红色长手套,裙子几乎拖在了地上。那种女人,不是应该整天呆在贵族的庭院里么,为何会来这里……”

  “简直就好像故意让人看一样。”与总督夫人似乎完全不同,艾尔无法想象素雅的总督夫人一袭火红衣衫的样子,该死的,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么一说,好像是很奇怪。”鲍伯点了点头。

  “大概是哪一天,一周之内吗?”艾尔想着老狗说过的话,美好的一周。

  “恩,好像就是大概是暴乱的前一周左右,具体我记不清了。”

  听上去和老狗说的近似,他们在酒馆内没谈完,也许是怕酒馆内人多,然后去了小巷子,结果被老狗看见了。艾尔觉得紧紧抓住这个红衣女人:“她抽烟吗,袋装的烟草?”

  “好像没看到她抽烟。如果有的话,我应该会记得。”鲍伯肯定的说。

  如果不是她的话,是奥里尼?可有必要为了一个死人的东西而杀掉老狗了。为了谨慎起见,艾尔还是决定问清楚:“奥里尼呢?”

  “奥里尼?不,他不抽烟草,他可是个相当节俭的人,甚至据说连去巡逻都舍不得戴戒指,怕磨损。”鲍伯耸了耸肩膀。

  “结婚戒指吗?”

  “恩。”鲍伯的胖脑袋又点了点。

  斯迪终于找到了机会插话:“我也认识几个工作时不戴戒指的,不过,他们可都不是因为节俭,而是为了方便请女孩子喝上一杯。”

  鲍伯白了他一样:“奥里尼可不是那样的人。”

  “最好他不是,不然我会为了再没有机会捅他一刀而后悔的。”斯迪说,“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处了?”

  “嗯,凯文笔记上的最后一处,我们走吧。”走吧,有些事情总是要去面对的,艾尔把剩下的麦酒一饮而尽,“我们去找欧娜嬷嬷。去问问他关于奥里尼,”还有班奈德“的事情。”

  欧娜嬷嬷住在城市的西边,那边的房屋大多废弃了,只有零星的住民,用作密谋的地点正合适。同样,在这里找到一个独居的老嬷嬷也并不太难。
 
  “是的,我当然都还记得。”当艾尔艰难向那个坐在门前看着夕阳、耳朵有点背的老嬷嬷说明来意后,她鼓动着干瘪漏风的嘴开始了喋喋不休,“前几天有个小子也来问过一次。”

  她说的大概是凯文,艾尔点点头,安静的继续听着。

  “那天晚上,我吃完饭在外面看月亮和星星,当时天上是大熊星和仙女星,你们知道大熊星和仙女星的故事吗,他们总是同时出现。哦,对,我正准备休息的时候,就看见有几个人,鬼鬼祟祟的从那边的那间屋子里钻出来,没错,就是那间,当时屋顶上还停着一只黄眼睛的鸟儿,黄眼睛在夜里闪闪发亮,那种鸟,我活了着一把年纪都从来没见过,有点像你们衣服上的那种。哦,不想听鸟儿,要听那几个人?人我也看得清清楚楚啊,当时走在走在前面的是卢斯家的老二,然后是老三,接着就是班奈德,奥里尼和卢斯老大走在最后,我当然认得清楚谁是谁……”

  是啊,如果连卢斯家的三胞胎都能分辨的话,欧娜嬷嬷也没理由把班奈德认错。向欧娜嬷嬷道别后,艾尔一言不发的往回走着,斯迪吹着口哨跟在后面。

  随着调查的深入,对班奈德不利的证言也越来越多了。他在做那些事情的时候,都没为他的妹妹伊莉卡想想吗?真糟糕,艾尔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现在的班奈德了。我们从什么时候起有了这么大的差别呢,是从你成为了保民官吗,还是我加入城防队?他苦苦思索着,不,也许还要更早吧,虽然我们生活的起点几乎是相同的,可我们一开始所向往的地方就是不同的。班奈德跟着我的父亲成了一名演说者,而我憧憬却是他的父亲那样的武者。

  “下面怎么办,回去吗?”斯迪问道。

  待查的信息已经没有了,似乎除了回总督府没什么更好的选择,可艾尔还想多消磨点时间,他看着周围一片废弃的房屋,都是两年前战争的遗留物。城西,他突然想到了上午特鲁西埃的话,在城西有一只住在废屋中的耗子。“我想,也许可以顺路拜访一下耗子。”他说道。

  “耗子,找耗子做什么,那是猫的工作。”斯迪不解的嘟囔。

  艾尔仔细查看过了城西大半屋子的窗户,却没有任何的收获,窗户上只有野草和野花,没有什么木雕的老鼠。

  在艾尔犹豫的时候,斯迪凑过来小声说:“我觉得背后有人。”

  艾尔也低声问道:“大概在哪里?”

  斯迪说:“感觉是个小家伙,挺机灵的很机警,要不要……”

  艾尔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继续依次检查着屋子的窗户,却慢慢地走向狭长的街道。

  斯迪巧妙地只用了一个拐角就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斯迪所说的尾随者出现了,他着艾尔走过了拐角,进入长街。似乎是一名小乞丐,狭长的街道让他无处遁形。就在他拐过街角的那一瞬间,斯迪突然从角落的阴影中如鬼魅般出现在了小乞丐的身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嘿嘿,抓住你了。”

  “才怪!”

  小乞丐的手好像泥鳅一样的滑,他向后一抽,就摆脱了斯迪,跳进了旁边屋子的窗户。斯迪跟着一脚踹开了房屋,追了进去,却发出“哇”的一声惊呼。艾尔赶到屋外,正好看见小乞丐从里面跑出来。

  艾尔解下外衫,兜头罩脸把迎面而来的小乞丐裹住,任凭他挣扎也不放开。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可有个妹妹是公主!”小乞丐在艾尔的衣服里叫喊着。

  “妈的,那我的老子还是国王呢。”斯迪骂骂咧咧、跌跌撞撞的从屋子走出来,他的脸上满是白色的粉末,活像庆典中的丑角,“你给我的脸上撒了什么!”他对着小乞丐吼道。

  “欺负一个比你们小这么多的人,不觉得羞耻么,王子殿下,哦,还是二打一哦。”小乞丐用轻松的口气说着,可他滴溜溜转的眼睛里透着恐惧。

  艾尔用手指蘸了一下斯迪脸上的粉末:“没事,只是面粉。”

  “不然还能是什么。”小乞丐说道。

  “喂,说,为什么要跟着我们?”斯迪胡乱的摸了几把脸,问道。

  “问那么多干什么,要杀要剐随便吧,就像你们杀了老狗那样。”

  杀了老狗,为什么。艾尔疑惑的看着小乞丐:“我们杀了老狗,我们为什么要杀老狗,而且还要杀你?”

  小乞丐瞥了一眼斯迪的前胸,又看了看裹住自己的艾尔的衣服:“我又不是瞎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艾尔想了想,松开了对小乞丐的束缚:“我们没杀老狗,我以水神的名义发誓。”

  “发誓顶个屁用。”小乞丐揉着肩膀,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立刻逃走,“不是你们杀的老狗?我听说有人杀了他是为了找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他或他们要找的是什么,但有样东西……”

  “什么东西?”艾尔发现斯迪几乎和自己同时问道。

  小乞丐吞了吞口水,他伸手从破烂的小褂里掏出着了一个丝制的褐色小袋子,从里面倒出了一个木雕的老鼠:“这个是我自己的。”

  “你是耗子?”艾尔盯着褐色的袋子和木雕老鼠。

  小乞丐白了艾尔一眼:“不然你以为我是谁?”

  “那个则是老狗的烟袋。”

  “我可是请他好好吃了一餐,他理当付出点什么。”耗子将小袋子交给了艾尔,“不过,等我拿到之后……它让我感到……感到害怕……虽然我认识他也算有一段时间了,和他合作也蛮愉快的,不过,人们不是总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么。你看看吧,你看了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老鼠,乌鸦,很多很多吃的,艾尔想着老狗鬼魂的话,死掉的老乞丐所指的到底是什么。他接过了褐色的袋子,袋子的手感顺滑,似乎是丝制品。袋内虽然空无一物,但烟草味依然相当浓,看来老狗当初确实相当“爽”地享受了一段日子。他把袋子翻了过来,在袋口的上面的一角有一只用红色丝线绣的展翅的金眼鸟儿。

  艾尔顿时明白耗子的感觉了:“这是……是凤凰啊……”他怔怔的看着烟袋。
主题: Re: [历史]传说落幕的年代
作者: 猫儿2011-01-06, 周四 21:57:22
第二十三章 雷纳多

  雷纳多并不喜欢永聚城,这座被发现于绝岭之上的神秘都市现在是帝国的首都和心脏。从发现到现在千年的历史并没有让这座城市显得陈旧。在雷纳多的眼中,永聚城仍然是神秘莫测的,无数胸怀野心、妄图成为帝国要人的学徒法师高塔学院披上黑袍,尽管能活着走出来的,也不过是入学新生的三分之一;月神神殿和皇宫在东西两侧遥遥相对,似乎象征着两者的彼此依靠却又不肯亲近的关系;永聚城的周围,一年到头无休无止的风雪是她的屏障,而潜伏于冰雪之中的魔兽怪物,至今还在威胁着帝都;还有永聚城的地下,同样不能回避的地方,没人能知道无尽的地下迷宫中到底隐藏着什么,庞大的地宫体系错综复杂,它就像一头沉睡的巨兽,等待着适合醒来的时机。

  也许就是现在了,雷纳多看着不远处的漆黑幽深的空洞,好像那头巨兽张开的大口。大口的四周,土方高高隆起,还有几十条一人高的大石块呲着交错锯齿堆在街边,很难想象这里在一天之前还是永聚城内最繁忙的街道之一。

  雷纳多•凡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要进入永聚城的地下世界,就像他没想过自己真的能成为身穿银甲,胸前有黑独角兽纹章的禁卫骑士一样。只是沿着别人安排好的道路,一直不停的走下去,最后得到的理所当然的结果。此时,雷纳多沿着黑洞的周围来回的走着,幽暗的地下仿佛有一种异样的力量拉扯着他,让他的心在不断重重敲击着胸膛。

  坑道周围的士兵嘻嘻哈哈的说笑着。那些士兵来自好几支不同的队伍:有禁卫骑士下属的士兵,有城防部队的人,还夹杂着一些胸前有凤凰、天鹅、喜鹊、燕鸥、狐狸之类纹章的家族私兵。其中一个说道:“当时他就大叫着:‘我是塞尔吉奥•卡兰,我的儿子在下面!’然后就带着一票人在这里挖开了。我们的队长上去阻拦,结果被一拳打飞了街道那头去了。”

  另一个则说道:“那天‘嘭’的一下,从地下冒出几十条黑色的碎布条,那也很壮观啊。”

  “凤凰家的子弟就是不一样,先前其它各家族的孩子都丢了十几个了,也没有一个造出点什么响动。”

  肯特坐在黑暗的地下入口旁边,手里的斧子磨得火星四溅。他显然也听见了士兵们的议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继续自己的工作。那个身上的肌肉硬得像岩石的壮汉已经跟了雷纳多快三年了,并在不久前由雷纳多推荐成了一名见习禁卫骑士。尽管肯特的脾气让雷纳多一直很头疼,可他的忠诚和用斧子的技巧足以弥补那个小小的缺陷。

  “肯特怎么了?”雷纳多的耳边响起一个很有精神的女声。

  “没什么大事,艾莉西娅,他只是在生闷气。昨天肯特想阻止凤凰家的当家,结果……你也知道,活人之中能在力量上胜过那位天赋异禀的大人的人可不多。”雷纳多对贴近自己的女性说道。算上死人也并不多,塞尔吉奥•卡兰是帝国闻名的大力士,即使面对食人魔或者巨人之类大块头,也丝毫不落下风。那种非人的力量让雷纳多也无法确定,自己应该羡慕,嫉妒,还是愤恨。正是由于幼时缺乏挥舞大剑的力量,雷纳多才选择轻灵的刺剑作为武器。

  “原来如此。”艾莉西娅穿着蛮族式的黑色狩猎短裙,脚上套着长筒靴子,似乎是故意展现着修长迷人的大腿,“那么,雷纳多你不闷气吗,几个月的调查毫无结果,最后还要依靠一个叫威斯克小孩子的指引。‘我在地下,我叫威斯克•卡兰’多清晰,多明朗的指示啊。”

  闷气?雷纳多似乎并未感到闷气,只是有一种由衷的如释重负,他已经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在无所作为之中等待着下一个遇害者的消息。姑且不说要面对受害者家族头面人物的诘问和应对禁卫骑士团长“黑钢”克莱格•斯金纳伯爵和月神教会帝国最高祭司法理德的关注,单是一想到有十几个小孩子在自己的日夜守护下失踪,就让雷纳多夜不能寐了。幸好有这个小孩子,这个叫威斯克•卡兰的小孩子……

  “那个小孩子可不一般,塞尔吉奥大人收他当养子的时候我去了……”一名有些干瘪的黑袍法师说道,他的嘴边生着两撇鼠须,嘴唇却如同初生的婴儿般鲜嫩。

  艾莉西娅双手抱在胸前掩口而笑:“您说的是您被装进泡泡,从凤凰府邸里被龙之子扔出去的那次吗,基亚斯大师?”

  “那只是出于误会。”高塔的黑袍法师虎着脸说道,他把长柄的法杖从左手换到了右手,向着艾莉西娅迈了一步。

  “是的,当然是因为误会。我的搭档也肯定是这么想的。”雷纳多挡在了基亚斯和艾莉西娅的中间,以防黑袍法师有什么异动。在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之前,他拉着艾莉西娅的手臂,把她拖到了较远的地方。

  “你早晚会毁在你那张嘴上。”

  艾莉西娅撅起雷纳多预言将惹祸的嘴:“怎么,不喜欢吗?”

  “喜欢,喜欢,我爱它爱简直要发狂了。”

  雷纳多知道自己可以想出更好的说辞,可他的此刻的心跳的太快,让他很难受,就像他正式成了禁卫骑士的那天一样,与艾莉西娅的相识也是在那一天。他在月神的神殿全副武装的连续三天守夜,在第四天的早上,终于得到了女神的启示,于是沐浴之后就匆匆赶往禁卫骑士在众神殿堂旁边的驻地。连续三天不眠不休,本应该精神不振才对,可雷纳多记得自己当时是几乎风一样的冲进了禁卫骑士团长克莱格伯爵的房间。黑钢冰冷锐利的目光也没能让雷纳多清醒,他跑过去紧紧地拥抱了克莱格伯爵,大声喊着:“女神在我的面前出现了,我能成为正式的禁卫骑士了!”

  “新晋禁卫骑士,‘花刺’雷纳多•凡斯,第一印象,很沉不住气,而且不具备基本的礼貌。”

  雷纳多红着脸放开了自己的团长,转向声音的来源,就看见一个一脸坏笑的女孩,她有一头黑色的长发,额头上系着一条二指宽的珍珠发箍,穿着紧紧贴住身体的黑色短袍,曲线毕露。“别说的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雷纳多瞪着她,“还有,我不是什么‘花刺’。”

  “所谓第一印象,是第一眼看见了之后,才产生的,无所谓了解不了解的。嗯,现在多看了一眼,那么再加一条:愚蠢。”

  雷纳多一时无力反驳,只能气鼓鼓的上下打量对方。黑发女孩似乎想让雷纳多把自己看得更仔细,挺起高耸的胸膛,转着身子配合着他,并送来一个飞吻,。

  克莱格伯爵开口打破了雷纳多与黑发女孩之肩越发让他尴尬的对视:“你们已经迫不及待的准备好好认识一下了吗,不过固定程序还是必不可少的。这位,艾莉西娅,在今后将成为雷纳多•凡斯,你的亲密的伙伴。”

  “您指的是说这位小姐是……”雷纳多暗骂自己的愚蠢,那本是早该想到的。冒失,无礼,愚蠢,这么说来她说的真没错……

  艾莉西娅不理会有些发窘的雷纳多,继续调笑着:“也许这次,我应该以另一种形态出现,这样,我们亲爱的‘花刺’,也许就不会心不在焉了呢。”

  “艾莉西娅,雷纳多是很优秀的小伙子,你可不要像之前那样,不出三个月就闹着要换人。再这样下去,我恐怕只能去找你们的女王谈谈了……”克莱格伯爵说道。他的开口替完全不知道怎么应付的雷纳多解了围。

  “唔,那可就不好玩了。”艾莉西娅搭住雷纳多的肩膀,把自己的身体贴了上去,“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好……好……”雷纳多只能支支吾吾。

  不过,那在此相遇后过了三个月,艾莉西娅并没有提出离开,并且两人的搭档关系已经平稳的持续到了五年后的现在。

  “雷纳多,又在发什么呆?”

  艾莉西娅的声音让雷纳多注意到自己的另外一名直属部下赛尔登已经带着“烦恼少年”格里奥•威尔金森出现在了面前。
格里奥是禁卫骑士的队长中最年轻的一个,年轻同时意味着拘谨和冒失,他总在端拿着骑士的架子,似乎生怕失去了应有的优雅和风度,可又不完全甘心,他像永聚城内大多数贵族子弟一样,头发摸得油光可鉴,梳得高高堆在两鬓以上。看见他的样子,雷纳多总能想起几年前的自己。

  跟在格里奥身后的赛尔登是个半精灵,金发,又细又尖的耳朵,瘦弱的体型都充分显露出他身上的精族血统,唯一来自人类的特征还是嘴唇上方刻意留存的金色茸须。尽管是见习禁卫骑士,可他身上却没有披挂银色的铁甲。硬皮甲,长皮靴,皮手套,玉扳指,腰上的箭袋,还有背上那张比他的身高还要长的长弓,就是他的全部武装了。

  “他们还没回来,我看是回不来了,下面很黑,而且岔路太多了。”格里奥叹着气说道,他总是如此,所以才得了“烦恼少年”的绰号。

  雷纳多把脚边的一块石头踢到了深坑之中:“他们是哪个他们?”

  “城防的士兵下去了两队,各家的私兵更是没数。”格里奥继续苦着脸报告,“我警告过他们的,可是没有用。”

  “算了,他们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雷纳多说道。他看着黑洞洞的地下入口,那些人全部都落到巨兽的口腹之中了吗?

  “而且他们现在也遭到与处决等同的待遇了。”艾莉西娅紧跟着凑到了雷纳多身边,一起向下看着。她的声音直接传到了雷纳多的心中:“需要我给你一个毛线团吗,好让你去扮演一次传说中的英雄来赢得公主。”

  她怎么总是喜欢把心灵感应用在无聊的地方?雷纳多叹着气。艾莉西娅的声音立刻又来了:“总是叹气的话,可是得不到女神的青睐了哦。”

  “那个还用不着你操心。”雷纳多用同样的方式回了过去。与艾莉西娅建立精神连接是禁卫骑士的惯例,可惜实际用在正途上的时间少之又少。

  “都是一些勇敢的战士,太可惜了。”格里奥跟着感慨。

  “没什么可惜,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幸——不幸的方式不同而已。”艾莉西娅说道,“真的没人能回来吗?”
格里奥说道:“除了从其他的通道摸出来,剩下的都没了消息。唯一的例外是塞尔吉奥•卡兰大人,他在陷入死路之后,从下面挖了一条路上来,嗯,就像他最初挖了一条路下去一样。”

  “那位塞尔吉奥大人是又继续下去寻找他的儿子了,还是自觉的知难而退了?一天之内把永聚城的地面挖穿两次,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哦。”

  不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吗?雷纳多无奈的看着艾莉西娅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从她没有把门的嘴里蹦跳出来。肯特和塞尔登都自觉的沉默了,基亚斯在一回合交锋后也躲开了艾莉西娅,只剩下格里奥还一板一眼有问必答:“塞尔吉奥大人是准备再下去,不过莉莉安公主阻止了他,并把他送回了家。”

  “能有这样的妹妹可真好……”艾莉西娅对雷纳多眨了眨眼睛。她在暗示什么?

  “塞尔吉奥大哥本人可未必会这么想。”果然,莉莉安公主出现在雷纳多的另一侧,她双手叉腰,把身子向后仰,眯着眼睛向下看。此刻的“紫金之花”如同神殿中一身戎装的女神一般,披挂着比雷纳多还厚重的金色的全身铠甲。雷纳多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莉莉安,虽然听说她曾作为女神的斗士在新领战斗过,不过雷纳多一直以为只是由于公主特殊身份的过度宣传。公主的本该是由骑士来保护的,她是在藐视我吗?

  莉莉安的那只怪模怪样的红色大鸟摇摇晃晃走在她的前面。而她的身后,还跟着一名和肯特不相上下的健壮大汉,他没有穿着红色的铠甲,身上也没有与凤凰相关的徽章,到底是什么来头?

  莉莉安看了艾莉西娅一眼,继续说道:“如果在他恢复清醒前,我不能让小侄子威斯克出现在他的面前,那我的麻烦就大了。”

  “清醒?”艾莉西娅似乎明白了,嘴边又浮现出了坏笑,“对付急性子只能用非常手段吗?”

  莉莉安点头:“是啊,没办法的事情。”

  “公主殿下……”基亚斯踱着步,挪了过来。

  “哦……”莉莉安只是看了高塔的黑袍一眼,就迅速把头转开,“大师也在这里?”

  “我对帝都的地下迷宫多少有些研究,就自告奋勇了,希望能为公主略尽绵薄之力。”基亚斯躬身,摆出谦卑的姿态。

  莉莉安没在理会高塔法师,而是转向雷纳多:“已经可以了吧,雷纳多。”

  不知不觉,怎么成了她在发号施令了。似乎莉莉安一出现,就立刻成了众人的焦点。雷纳多回头,看见肯特在手里掂着斧子,塞尔登提着弓,都跟在莉莉安的身后。从没看见过他们如此积极。雷纳多只能叹了口气,说道:“是的,算是都准备好了。”

  “那么,出发吧。克洛泽,你也跟上。”莉莉安一纵身,立即跳入了黑暗的地下入口,她的火鸦跟着她飞了下去,还有莉莉安带来的叫克洛泽的巨汉也几乎同时跟着没入黑暗。

  “哎呀呀,我们的公主真是急性子。”艾莉西娅拍了拍雷纳多的脸,“我会跟着她的,你可要赶快哦。”她张开双臂,好像飞翔一样的跳下。

  明明没有多高,还摆那些无意义的架势做什么?雷纳多看着把众人完全吞食的幽暗,对格里奥吩咐:“别再让其他人下去了,如果上面的大人物们等不及,就等着他们再安排吧。”

  “祝你好运,你真的需要很多的好运。”格里奥的神情简直像是去送葬。

  算了,的确是到了这样的时候了。雷纳多从另外一侧被修整出来的简易通道慢慢走了下去,塞尔登在他的身后举着火把。在最初的不适之后,他慢慢适应了地下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已经跳下来的急性子们聚集在一起,雷纳多发现基亚斯也在其中,并且还在高谈阔论,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下来的。

  “我们虽然征服了巨人,却没办法征服巨人留下的城市。高塔和地下迷宫,永聚城的两个最壮丽,最神秘的建筑群,无人能洞察全貌,我们所发现都只是冰山一角……”基亚斯用法杖敲了敲墙壁,墙上的绿泥粘到了法杖的顶端。高塔的黑袍立刻露出吃了几只死苍蝇一般的神情,掏出手帕擦拭法杖。

  艾莉西娅则嘟着嘴着说道:“把火把灭掉,我可不想成为活靶子。”

  塞尔登高举着火把说:“我们可没你那样的眼睛,太黑可看不到路……”

  “基亚斯大师既然对地下迷宫这么有研究,想必也有在其中寻找道路的办法了?”莉莉安问道。

  “我也是第一次来到实地,所以……”高塔的黑袍用抖着胡子的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莉莉安用本来就没指望过基亚斯的淡然口气说道:“那么,就只好用笨办法了。来,骨碌碌,看你的了。”她摸出了一小条黑色的布片,让那只此刻双眼发出杏黄色光彩的火鸦吃了下去。

  “那是什么?”雷纳多问道。

  “威斯克传讯用的布条,上面有血迹,如果那是威斯克的,尝过味道的骨碌碌就能把我们带到他的身边。”

  “要把成败寄托在一只鸟的身上?”雷纳多觉得这简直就是儿戏。

  “那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骑士?”莉莉安反问。

  “那可不是一般的鸟,火鸦是无意中吞下凤凰血的猛禽,对血的感觉远远胜过追寻气味的猎犬。”基亚斯说道。

  “不要小看骨碌碌哦,等它长大了,可是可以同虎豹搏斗的。”莉莉安摸着火鸦的头。名叫骨碌碌的火鸦挺直着头,它站起来有半人高,比一般的猎犬体型都大。

  更好的办法?雷纳多一时也想不出来:“好吧,既然连高塔的大师都说了。”

  “去吧,骨碌碌。”莉莉安向前轻推火鸦,火鸦开始一摇一摆的迈开步子。

  “伟大的骑士只能跟着一只鸟亦步亦趋哦,真是可笑。”心中又响起来艾莉西娅的声音。

  雷纳多只能借着火光,观察地下的情况,不再去理会她。周围潮湿和阴冷感觉空荡荡的。通道足够高,雷纳多抬高手臂,也还远远摸不到顶,左右也很宽,并行四人都绰绰有余。

  基亚斯注意到了雷纳多的行动,说道:“这里最初的几层都是巨人修建的,所以不用担心。巨人为了寻找被埋入地下的古神的力量,开始挖掘迷宫。不过,后来他们发现让奴隶去挖比自己动手省力多了,就抓来了矮人替他们干活儿。”

  “基亚斯大师多少还是知道点东西的嘛,火鸦就知道带路不会说话。”艾莉西娅说道。雷纳多听着都觉得她的话刺耳,可基亚斯似乎没听出来。

  高塔的黑袍带着些得意的说:“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大师,不是那种靠着关系上位的所谓龙之子。”

  一直在前面紧跟着火鸦的莉莉安偏头看了看基亚斯。她的目光凛然,基亚斯被她瞪得身子向后缩了缩。“不要怀疑,他就是依靠自己的能力才成为高塔大师的。”莉莉安转回头去,仿佛是在对人施以怜悯般的叹道:“巨龙很难明白人和人之间的差异,所以他很辛苦的,总要去追赶身边的天才。”

  此后,不知为什么,很长时间都再没人开口,只有在经过岔路时,塞尔登和基亚斯分别以各自的方式留下记号。曲折的道路高高低低、错落无序,不过似乎一路并未重复过,也让雷纳多多少有些安心,在他加快脚步,赶上走在最前面的莉莉安时,帝国的公主却停了下来。前方是一个三岔口,火鸦骨碌碌在岔口徘徊不前。

  塞尔登举着火把检查地面:“左右两边都很干净,中间有足迹。我们走哪边?”

  “先往哪边好?”莉莉安望着跟上的雷纳多。

  “我们走中间的那一个吧……看看那些人的去向……怎么样?”雷纳多还没开口,艾莉西娅就抢着说。

  “再说的详细些,塞尔登。”雷纳多说。不能急于下达指令,走错一步就全完了。

  塞尔登撇了撇嘴:“地面上的半潮湿的泥土是很容易留下痕迹的,老大。可以清晰的看到中间是有人走过,其他方向都没人迹的,也许是陷阱也不一定……”雷纳多仔细的看着地上的痕迹,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不安:“只有去的,没有回来的,也许是遭遇了不测……”

  “如果他们真的遭遇了不测,恰恰说明他们找到了什么,对吧?”艾莉西娅说道,“那我们不是更应该去看看吗?或者,你更喜欢在安全的无人区来回一无所获的兜圈子?”

  “我也觉得中间,”莉莉安看着三条岔路,“让人有不祥之感。”

  她也和我一样,是女神的预警吗,雷纳多看着莉莉安,可现在不能退缩阿。他抽出腰间的剑,指向三岔口:“好吧,中间!愿女神保佑我们平安。”

  雷纳多小心的沿着中间的道路行进,引路的人变成了塞尔登,而莉莉安带来的大汉和肯特则一直队伍的最后压阵。基亚斯不时向塞尔登投去不信任的目光,让半精灵忍不住说:“相信我,不会迷路的。”

  “永聚城的地下迷宫哦,刚刚基亚斯大师说得可是连建造的矮人和监工巨人都走不出去,让人怎么相信你?”艾莉西娅走到了塞尔登身前,背着手倒退着走。

  “艾莉西娅。”雷纳多忍不住提醒,“别太轻松了,要靠近岔路口了。”

  塞尔登也停下了脚步:“那边似乎有点动静。”

  “吓唬我吗,我可……啊!”艾莉西娅的嬉笑变成了惊呼,一只巨大蝙蝠从斜刺里飞了出来,带着翅膀扇出的强风,狠狠的把她压在了墙上。

  塞尔登抢上前一步,却另有一只蝙蝠也把同样他撞倒。半精灵手中的火把飞落,周围顿时陷入了一团漆黑。

  “艾莉西娅!”雷纳多在心中对艾莉西娅喊道。

  他向前跑去,似乎有无数会飞的小东西向他的脸扑打过来。他举手护住脸,但也无济于事,袭来的东西太多了,完全无法回避。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连艾莉西娅那双发出红光的眼睛也一样,只有肯特的声音穿透了黑幕,他发出哇哇的高喊:

  “噢嘿!这东西怎么这么大力气!”

  在黑暗的通道内大幅度的挥动武器很可能会伤到同伴,雷纳多也只能用手拍打飞来飞去的东西,可它们似乎有极其灵敏的反应,总能避开雷纳多的手掌。

  “让我燃烧!”

  有人在不远处轻声的呼唤,随后一股热气瞬间在通道内扩散开,雷纳多只觉得身上暖流涌动,充满了力量。而周围飞来飞去的小东西似乎也热气中被推开或者击落,勉强能辨认出,是一些小蝙蝠。白色光芒同时驱散了黑暗,光亮的来源是莉莉安的铠甲,帝国的公主正一手抓着一只巨大的蝙蝠,把它们从艾莉西娅和塞尔登的身上拉开,狠狠的砸向了对面的墙壁。巨大的蝙蝠的身躯把墙壁撞得石屑飞溅,几声渐弱的“吱吱”声后,瘫软在墙角不再动弹了。雷纳多有些不太能相信骤然出现在眼前的景象,可一地的蝙蝠尸体证明他的眼睛并没有欺骗他。

  雷纳多把手伸向了倒在地上的塞尔登和艾莉西娅:“你们还好吧。”

  塞尔登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我没事。”他看着不远处的蝙蝠,“那些蝙蝠究竟是吃了什么东西才长大这么大的?”

  “别提那个恶心的名字。”艾莉西娅带着哭腔,她正用力的擦着脸,大概被蝙蝠吐出的体液喷到了。

  莉莉安把手放在了艾莉西娅的肩上,洁白的光芒罩遍她的全身,把她身上的污秽之物瞬间清除。

  “谢谢。”艾莉西娅抬起头,勉强的微笑。

  “好了,下次不要乱跑了。”莉莉安回头看了看,“保持好队形,我们并非在自家后院里散步。”

  “是啊,这样的东西只不过是开胃菜。”塞尔登拾起了火把和弓箭。

  “我们继续。”雷纳多有些失落的宣布。

  地面上人的足迹依然存在,也就是说之前的士兵已经通过了这里。通道慢慢变窄,火鸦骨碌碌显得更亢奋,甚至不用靠鸟儿来指示,所有人也能嗅到一阵巨大的血腥气味扑鼻而来。

  “正餐到了呢。”赛尔登压抑着声音说道。

  莉莉安捂住嘴,单手扶着墙壁,一言不发,她身上的光彩也黯淡了几分。

  艾莉西娅皱着眉头,按着鼻子,也咬住嘴唇不说话。

  雷纳多抢到了众人的前面,把手放在剑柄上,这一次不能毫无作为了,他想着。前面是一个相对宽敞的地方,一些倒下的尸体,还有几尊石像。石像?这里为什么会有石像?石像的位置不规则的分布在厅室的三处,雷纳多靠近上去,伸手摸摸了石像。三尊人型的石像,和雷尔夫的士兵一样的装束,栩栩如生,都保持着战斗的姿态。而地上的尸体是九个禁卫骑士的士兵,他们的死状各不相同。

  赛尔登紧跟着雷纳多进入了房间,没有上前检查尸体,而是搭弓擎箭,观察各处的情况。

  基亚斯大师也抢了几步上前说道:“大家在这里等等,我看看附近有没有奇怪的东西。”

  赛尔登望了黑袍法师一眼,轻轻说道:“要小心,大师。”

  黑袍法师高举起法杖,法杖的顶端闪过一道白光,十三只漂浮的小眼睛出现在他的周围,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小眼睛们开始在周围飞来飞去。

  “有这么好的法子怎么不早用。”肯特抱怨着,他和克洛泽一起守住了来时的道路。

  雷纳多看着尸体,死亡时间并不长,尸体还没有完全冷却。死者身上的伤口很复杂:造成骨折的重击,分开皮肉的撕扯等等。他们到底遭遇的是什么样的敌人啊?雷纳多不由得想,自己死去的时候,谁会来检查身上的伤口呢?

  “怎么样?”公主凑过来询问,一副对尸体见怪不怪的样子。

  “大部分都正常,只是有两个人不太一样。”雷纳多抬起两具已经冷透的干瘪尸体,向莉莉安展示他们脖子上的伤痕,

  “齿痕,还有全身的血液一点没剩。”

  “吸血蝙蝠!”塞尔登特意对着走过来的艾莉西娅说道。

  “都告诉过你不要提了!”

  莉莉安淡淡的眉毛微微皱起:“和血族的手法比较像。他们不是都离开永聚城了吗。”

  雷纳多说道:“没有比地下更好的藏身之处了,这里即使埋伏一两个军团都绰绰有余。”

  “血族也需要食物。”公主踢了踢干尸。

  “那些孩子。”雷纳多觉得自己的声音像冰一样冷。

  “对血族来说那可远远不够。”基亚斯说道,他正沿着墙壁小心摸索着,“我确信这附近有机关,不过在哪里呢。”正说着,黑袍法师的手触摸到了一块松动的砖石,地面上几块巨石突然翻转开来,露出几十只劲弩,向四周胡乱的射击。

  该死的法师,雷纳多抽出刺剑,挑出了一团剑花,把射向自己和莉莉安的弩矢击落。艾莉西娅向后连翻几个跟头,身体贴住墙壁闪过了流矢,塞尔登也灵巧的避开了陷阱的攻击。大块头肯特和克洛泽却没有那么好的身手,似乎都被射中了几下。

  “别动任何东西……”雷纳多的话没说话,艾莉西娅身边的墙壁发出一声轰鸣,整个墙壁左右分开,一头熊骷髅吼叫着从里面冲出来,挥爪拍击艾莉西娅。

  艾莉西娅伏下身,再次向后跳,熊爪挑断了几根她的头发。“哎呀,为什么地下的怪物都不懂的怜香惜玉呢。”

  塞尔登搭弓射箭,连续向着熊骷髅射出了四箭。可大部分都从熊骷髅的身体中穿透而出,没对熊造成任何损伤。半精灵吹了个口哨:“看来这种东西并不在我的菜单上。”

  “退后!”雷纳多对着塞尔登喊道,同时他已经冲到了艾莉西娅身前,会剑挡开再次拍来的熊爪,“肯特!”禁卫骑士招呼自己的部下,却没有得到即时的回应。他匆匆扫了一眼,发现其它人似乎都没有闲着。房间的每一面都有开启的暗格,莉莉安、肯特、克洛泽等人正同几个牛头人僵尸缠斗。

  雷纳多竖起刺剑,勉强以格挡熊骷髅的攻击,每一次招架都让他的手腕不住颤抖,配合脚步快速的移动,才堪堪防住那头死灵。需要的时候派不上用场,部下就是这种东西吧。如果有肯特的斧子,打碎这堆骨头应该是小菜一碟吧,可惜自己的剑的突刺和塞尔登的箭一样,恐怕没什么用。

  躲开了熊吼叫中连续的三爪,雷纳多也被迫退了四步:“真是的,连肉都没有,是用什么地方发出声音的。”

  “所谓的,来自灵魂的呐喊吧。”艾莉西娅的声音从雷纳多的身后传来,“需要我的帮助吗,我亲爱的骑士?”

  雷纳多转了转手腕:“用不着,只是一个傻大个而已。”银甲骑士发现自己也变得有些烦躁起来。速战速决吧,他疾速得把刺剑甩动起来,剑尖的痕迹交织成了一片白色的线网,扫过了熊骷髅骨头之间的连接之处。巨大的熊骨之间看不见的联系在瞬间被剑挑断,顿时变成了分开的骨头,散开落到地上。

  好在同猜想的一样,不然就真有些麻烦了,雷纳多暗自松了口气,他转头望向其他人。另外几个牛头僵尸之类的东西也被莉莉安、基亚斯、肯特和克洛泽打翻。准确的说,莉莉安一个人比其他的三个人合力击倒的还多。无所不能的公主殿下阿,雷纳多慢慢的回剑入鞘,凤凰家的人都是怪物吗?

  “这些肯定参与了袭击。”塞尔登在检查了那些不安分的亡灵之后说道。

  “要控制这些东西,需要很高的制造不死者的技术阿,真是惊人。”基亚斯说道,“我的眼睛看见那边的新开启墙上似乎有些血迹。”

  “你的眼睛还真是后知后觉。”艾莉西娅带着轻慢的笑声说道。

  “那我们过去看看吧。”莉莉安带头向着基亚斯所指的方向走去,雷纳多只要紧紧跟着。公主借着自己发出的光找到了那片墙上的血迹:“似乎是字……”她疑惑的说道。

  “我只看见一片鬼画符……”艾莉西娅也凑了过去,“不管是谁写的,都太难看了。写得到底是什么?”

  “我看看……用你的鲜血来装点我的……”

  基亚斯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大叫着:“不要继续读了!”

  “……城堡吧!”

  “什么……”

  莉莉安和艾莉西娅一起回头望着基亚斯。

  “爆裂符文……已经晚了……”基亚斯已经钻到了肯特和克洛泽的身后。

  墙上的血字开始发出淡淡的荧光,看上去可不妙,雷纳多想着,这下可麻烦了。他的身体比头脑反应还快,已经冲到了墙壁与两位女士之间。失礼了,雷纳多转过身,一手一个把莉莉安和艾莉西娅推开,张开双臂挡在她们与墙壁之间。紧跟着雷纳多听见背后响起了一声巨响,跟着是另外一声,一声接一声,好像新年时的漫天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