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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 Flanders fields the poppies blow
Between the crosses, row on row,
That mark our place; and in the sky
The larks, still bravely singing, fly
Scarce heard amid the guns below.”
——John McCrae
每日清晨,我们抬头所看到的会是清澈的晴空还是翻滚的浓烟?只要士兵的惨叫还响彻在另一侧的边际,人们的回复永远会是握紧在胸前祈祷的双手。
战争是无尽的,一如上位者那无底洞般的贪婪——不幸的是,用来填充这欲望的从来都是一具具不会再发声的尸体。在甜美的胜利开花结果前,所有人都会踮起脚尖望向上空,向那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果实徒劳地伸⻓双手。即使没有站在前线,每日电台中的战报也让所有人紧绷神经,为逝去的人惋惜,为在危险中的家人担忧哭泣。如今战火肆虐,一场接着一场的袭击让市⺠变得麻木,如幽灵般隐约的枪响回荡在每条大街小巷;也许正如乔治·桑塔亚那所说,只有永眠者们才能看到战争真正的终结。
当然,不幸中的万幸,战火还没有蔓延到艾米莉亚所居住的小宅邸。即使如此,每人都仍要为战争做点什么。
这是公民的义务。
42:Your plant shows signs of aggression.Who would be pleased to know this?
艾米莉亚在门廊上吃力地抖了抖伞上的水,那把油帆布面的黑伞有着厚重的铁伞骨和拐杖头一样的的乌杨木把手,这是父亲之前还在家的时候用的伞,艾米莉亚那不太高的个子撑着这把巨大的伞走在城市街头的石子路上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在冷雨里随风飘飘悠悠的蘑菇。不过艾米利亚还是坚持用这把粗重的黑伞,躲在它阔大的伞面下会让艾米莉亚想起小时候和哥哥的捉迷藏,她总是喜欢躲在父亲充满微苦甜腻烟草气味的过冬大衣里面。
把伞插回茛苕叶纹样的黑铁伞架,脱了灰卡其色的风衣随手丢在阔大的沙发背上,这时候她才忽然发现后院那边,窗玻璃的一角有些葱茏的阴影挤作一团。她拉开窗户,茶树几根柔韧蓬勃的枝条一下子得到了解放,猛地弹进了屋子,洒了艾米莉亚一脸冷雨。她不满地嘟囔了一声,抹了把脸,皱着鼻子打量着这个不安分的小家伙,它还没褪去新绿的嫩枝上挺立着鹅黄色的细芽。艾米莉亚没有对茶树进行过修剪矮化,因为带种子来的那个外国商人说,这种来自东方的神奇茶树要任其自然生长才能得到品质最好的茶叶,但她可没想过它们不仅仅是长得高,还会四处蔓延。后院里现在已经挤满了茶树们的新枝条,它们现在长了两米多高,而且似乎还没有完全停下来,把整个后院都快遮蔽了。
父亲知道了后院现在被树荫盖满的话一定会很高兴,艾米莉亚这么想着。在她还小的时候,一家人还没有住到城里这么漂亮的宅子里来,当时他们住在乡村的老庄园,庄园后面有大片的悬铃木,夏季的时候那些鹅掌一样的深绿色叶子会随着风莎莎私语,金色阳光从层累的树荫间散落下来,父亲尤其爱在午后躺在那里的草地,读书,或只是休息,看着他的孩子们在林间嬉戏。艾米莉亚十六岁的时候,一家人搬到了这座城里,这里一切都更新、更舒适也更漂亮,但这里的气候种不好树,只能养一些低矮的藤蔓或是花卉,这茶树确实是一个奇迹。
趁着冬雨现在渐渐平息下来,艾米莉亚赶忙掐了一小篮嫩茶芽,她要把它们烘焙后随信一起寄到前线。
45:What special place did you take your plant’s soil from?
1943年6月16日
现在是上午9时16分,初夏的空气还未闷热,昨夜里刚下过雨,后院里散发出一股好闻的泥土和茶树混杂着的清新气息,那四五棵茶树的树盖现在已经差不多过了头顶,得以让人微弯着腰顶着枝叶,重新进到后院来歇息了。艾米莉亚坐在半截圆木制成的长椅上,从身旁的果篮拿了个鲜红色的番茄,抖抖上面还沾着的露水咬了一口,酸甜的红色汁液一下子四溅散落,滴到了她今天那条草绿和蛋壳白交织的格子裙上。于是她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掏出手帕想擦裙子,扎头发的丝带却又被一根枝条缠住了。
艾米莉亚一手拿着那块水红色的手帕,一手举着汁水横流的番茄,站在树丛间眨巴眨巴眼睛,愣了几秒,然后决定就这样站着,先把手上的番茄吃完再说。等艾米莉亚开始想办法把头发从树枝间解放的时候,她忽然瞥见花园的泥土里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在反射着明晃晃的阳光。
那是一块绿釉瓷片,表面泛着一种流动着的水润光彩,在阳光底下又奇妙地折射出几分红色。如果不是有棵茶树的地表根须把它顶了出来,它恐怕还要在褐黑色的砂质土壤中沉睡很久。 艾米莉亚把它捡了起来,不过她确信这绝不是自己家里的东西,它一定是来自另一个国度。
到了下午2时25分,艾米莉亚揣着那个小小的宝藏推门走进了一家藏在阁楼里的古董店。那个带着玳瑁框老花镜的老婆子换上了单边眼眶式的放大镜,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那块漂亮的绿釉瓷片,然后忽然抬头问艾米莉亚住在哪儿。
于是艾米莉亚最终知道了,她现在的家所在的地方在两个世纪以前曾经是一位亲王的私人宅邸。1722年,热爱东方文化的普拉纳亲王突发奇想,希望能在自己的后花园里种植东方的茶叶,但这里的橘色土壤并不适宜茶叶的生长,于是亲王的一位家臣献计说,可以从让轮船从东方运输那里的泥土前来。这个荒唐的计划最终居然真的被实现了,亲王满意地种上了茶树。在几年之后,城里就发生了暴动政变,平日里就骄奢淫逸惯了的亲王是群众首当其冲的讨伐对象,市民们冲进了亲王的府邸,砸碎了许多东西,然后烧毁了那座奢华的行宫和花园。而这块绿釉瓷片几乎可以断定就是普拉纳亲王当时最爱珍藏的残片,据说,那是一个叫做“钧”的瓷瓶,它丰润又修长,水一样流动的绿色釉面里会透出漂亮的粉红色。这个神奇的瓷瓶一直被质疑是否真的存在,直到今天。
下午3时14分,艾米莉亚握着那块冰凉温润的瓷片,望着自己后花园挺拔繁茂的茶树陷入了无限的遐想。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些茶树见证了战争爆发,王朝覆灭,然后它们自己也被付之一炬。而现在,自己又因为一场战争而在同一个地方种下了新的茶树,她希望这一次,茶树们或许能见证的是战争的结束,和平的到来,一家团聚的时刻。
54:Your plant helped you feel hope today. How?
1943年9月14日
格蕾丝有些局促地坐在艾米莉亚家的沙发上等待着,她本来不该这么紧张,但是艾米利亚今天似乎显得特别郑重其事,提前好几天就和她约好了时间,她猜不透艾米莉亚这究竟是要干什么。又过了大约三十五分钟,当花园里有一只知更鸟扑簌着翅膀起飞的时候,艾米莉亚推着小点心车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格蕾丝看着艾米莉亚端出一碟碟曲奇、泡芙、烤蛋挞,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开口问:“所以……嗯,这是要干什么?”艾米莉亚拎起那个陶瓷茶壶倒了杯热腾腾的红茶冲进牛奶里:“主要是请你来试一下我最近制茶水平有没有进步,而且,也是庆祝我们离胜利越来越近了嘛。”格蕾丝轻轻啜了一口顺滑香浓的加奶红茶:“很好喝……有股酸浆果的香味,但就是为了这个吗,艾米?”
艾米莉亚露出了神秘的微笑,轻轻地摇了摇头,从点心桌的最底下拿出两封早就准备好的邮件:“我上次寄去信件和茶叶的时候,那个邮局正好又遭到了敌人的袭击,邮递员把附带的茶叶弄丢找不到了,幸好信没丢。于是我哥哥特地亲自去找茶叶的包裹,然后他就发现了这些。”
格蕾丝忐忑地拆开了那冷黄褐色的牛皮纸包,里面是两封寄给她的信件,邮戳在4个月以前。格蕾丝手忙脚乱地拆开信封读了起来,然后立刻流出了眼泪:“我父亲还活着,”格蕾丝盯着信说,“但是他的部队现在在敌人的占领地区里,电报一定是弄错了。” 艾米莉亚轻轻地握住了格蕾丝的手:“抱歉我哥哥看过这些信了。别担心,我们正在取得一个又一个胜利,叔叔很快就能回到安全的地方的,说不定这个时候他已经回归大部队了。”格蕾丝抽着鼻子点了点头:“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53:Why do you suspect your plant is more intelligent than it should be?
1943年12月7日
寒冷阴冷的初冬让艾米莉亚越来越不爱出门,她这些日子里整天都窝在家里的壁炉边,一边喝红茶一边看书。除了前线的战事之外,唯一让她担心的就是茶树的状况,这是它们度过的第一个真正的冬天,不知道这种从东方远道而来的植物能不能挺过这里的湿冷的冬季。昨夜里劈里啪啦地下了一场雨夹雪,她怕茶树被冻伤了——从她二楼的窗台望过去,茶树的树冠几乎挂满了冰凌,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但等到艾米莉亚下楼匆匆地跑到后院里,她才发现茶树们似乎比她想象中要聪明的多,它们团结了一切可团结的——那些凌冽的冰凌并未把树冠压垮,而且顺着流动的形状,像蜘蛛网一样在树干之间相连,而最后又冻结在墙壁和屋檐上,反而起到了支撑的作用,让茶树不会在寒冬的风雪里折断枝叶。艾米莉亚站在这片闪着冷光的冰晶花园里,哈口气搓了搓手露出了微笑。
16:Why do you worry about sending your plant to the front? Why is it important to do so anyway?
1943年1月28日
伴随着严冬而来的是急转直下的战况报道,城里的愁容也渐渐地越来越多。“我能做些什么?”艾米莉亚看着窗外脏污的雪水和在其中跋涉的人们,她不由得这样问自己。除了响应号召,往前线多送些茶叶,祈祷战争能尽快结束,艾米莉亚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唯一给艾米莉亚带来一点宽慰的是,茶叶正是前线呼吁中最需要的物资之一。基础的干粮虽然目前缺乏,但美味给心灵带来的抚慰同样是重中之重,味道浓厚的茶叶能在野外恶劣的条件下极大地掩盖雪水的异味,热乎乎的茶叶能很大程度上提振士气,是士兵们之间最抢手的硬通货之一。但紧急的战况让物资运输变得更为艰难,茶叶这种轻飘飘的货物容易在运输过程中丢失,因此艾米莉亚特地用醒目的黄色胶条封好小小的纸箱,又垫上了一些格蕾丝烘干的番茄和树莓干在里面,免得在野外被一阵大风吹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希望这些茶叶能送到父亲和兄长所在的部队,让他们能在这个寒冬回忆起家的温馨。
一定要回家。
66:How will plants like yours help change the nature of the war?
Why isn’t the enemy growing plants like this, too?
1944年1月28日
又是一个寒冬。
格蕾丝自从离开后寄回来信也已经有四五封了,她依然没有找到自己的父亲身处何方。
艾米莉亚还在打理着后院的茶树,它们已经有三层楼高,繁茂挺拔,那些肥厚丰腴的叶片即使在寒冬也闪着祖母绿一样的润泽。在最近的宣传里,茶叶已经变成了战争胜利的关键之一,虽然这太言过其实,但茶叶确实对前线来说越来越重要了。驱除杂味、提神醒脑、振奋士气,这种平常的物资到了战壕里就是奢侈品,最重要的是,茶叶能够为士兵们补充紧缺的维生素。蔬菜和水果目前几乎没办法以新鲜的状态运到前行,而干货和罐头的维生素几乎全部流失光了,已经有许多士兵患上了坏血病、足疮和荨麻藓,这时候茶叶已经起到了药品的作用。
如果能有大量的茶叶运往前线,那么这个冬季很有可能一举结束战争——敌军没有喝茶的传统,他们的国土也并不适合茶叶生长,他们的士兵一样在冬天饱受维生素缺乏的困扰。
想到这里,艾米莉亚居然有些为敌人难过起来,如果一开始就没有这场战争,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