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中央东部,统治塔。
上部最上层66楼,统治会室。
5名男女身在此处,5位最优秀的学生汇聚于此。
他们是“尖峰的5人”,亦即支配学园都市的统治阶层本身。
由2名男学生组成的兄弟会,由3名女学生组成的姐妹会——就是这两翼,形成了学园都市的统治会。
然而现在,六角的平衡,仍旧空缺一人。
“不好意思,艾米丽。之前说的文件处理好了吗?”
一边头也不抬地翻阅着手上的资料,一边口出此言的是姐妹会的首脑,圣女,弗洛伦斯·南丁格尔。对这话语作出了回应,冷静却稍显无力的女声——艾米丽·夏特勒的声音从桌子的另一头响起。
“和计算的一样,正好处理完毕。”她缓慢地站起身,顺带从手边的纸堆中抽出一摞,“哈……给你,南丁格尔。”
“叹气声漏出来了哦?”
“不好意思,不注意就……”
“没事的,我知道你也很疲劳了。”
南丁格尔抬起头,脸上带着母性的微笑。若放在以往,看到这微笑的话无论是谁都能够安心下来的吧。然而此刻,在圣女一金一紫的双眼旁凸显着存在感的黑眼圈却让人不由感到担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受不了了!”
痛苦的尖叫撕破了室内沉闷的气氛,随即又留下一阵可怖的寂静。姐妹会的第三人,约瑟芬·马乔用力地抓乱自己的马尾辫,而后将脑袋砸在了桌上,撒娇似地不断嚷嚷着“好想出去玩”云云。或许是早已习惯了这种事情,其他几人并没有对此表现出太大的反应;片刻之后,约瑟芬也再度支起身来,将凌乱的头发重新绑好,将注意力移回眼前的文件上。
“这么说来。”兄弟会的贝尔塔·魏格特慢了一拍开口,“我记得柳淙有说过今天要来拜访。”
“咦?真的吗真的吗?!”
“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去年给他添了不少麻烦,这回至少也得泡壶茶好好招待一下才是。”
“说到这个,我记得之前是和柳淙约好在下午两点半——”
叩,叩。
“打扰了,有人在吗?”
敲门声打断了南丁格尔的话语。众人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这才发现再有不到三分钟就是下午两点半了。
“呃……”
“不好意思,有人在吗?”
“没事啦,我们直接推门进去吧。反正时间地点都是讲好了的,那群家伙也不是会忘记约定的人。”
“啊呜……”艾米丽用喉头发出了小小的悲鸣。
“这么做不太好吧?啊——”
会室的门“咔嗒”地一声被拧开来,出现在那里的正是自顾自地推门而入的柳淙,以及未能成功阻止他的妮恩。连手上的事情都来不及放下,五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汇聚在了他们的身上。
“呃……你们,好?”
见室内的气氛不太对劲,柳淙的表情也有些尴尬地抽搐了起来。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离开桌子,走到柳淙的身边,二话不说便狠狠地敲了他一个爆栗。
“好你个头!好歹等等我们的回应啊你这混蛋!”
“痛……啧,原来是莱特。你还是加入统治会了啊。”
“是怀特!怀特·莱兹!”男子愤愤地跺了下地,“你这混蛋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记对我的名字啊!”
“这种事情怎样都好,不是重要的事情。”
“你这混蛋把别人的名字当成什么了啊!”
“你不也一口一个‘混蛋’地叫我?”
“那是因为你这混蛋就是个混蛋啊!”
“啊啊?!”
“想打架吗?!”
“够了!你们两个!”
坐在房间最深处的南丁格尔一拍桌子,柳淙与怀特立马像是刚拆完家的小狗一样乖乖低下了脑袋。一方曾经是左右着学园都市的命运的关键因子,另一方则是新晋的统治会成员,看到这两个人准备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大动干戈,任凭圣女的脾气再好也难免会动起肝火——更何况,她的神经早就因为疲劳而绷得“吱吱”发响了。
“柳淙!敲完门要先等里面的人回应,还有不要故意讲错别人的名字!”
“不,我不是故——”
“不要故意讲错别人的名字!”南丁格尔强硬地重复了一遍。
“是,是……”
“怀特!和人交谈时记得注意措辞!”
“哦,哦……”
“我听不到你们的诚意!”
“对,对不起!”
听到两人异口同声的回答,南丁格尔总算满足地收起了怒颜,旋即又因涌上的疲惫感而不由支住了脑袋。
“喂,没事吧?”
“没事吧,南丁格尔小姐?”
妮恩关心地走上前去,但南丁格尔只是挥挥手,露出略显憔悴的笑容。
“我没事。不好意思,让你们看到失礼的一面了。”
“说什么失礼不失礼的,都这么累了倒是给我好好休息下啊。”
这么说着的柳淙将室内环视了一遍,这才发现不仅是南丁格尔,统治会的每一位成员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而令他们如此不堪的原因,自然就是桌面上堆积成山的各式文件了。
“大家——”
“哈……”柳淙故意大大地叹了口气,阻止妮恩继续把话讲下去,“你们有多忙我倒是看在眼里了——不过,这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吧?妮恩和我是作为客人来到这里的,哪怕真的没有空,你们也得给我停下手来好好招待我们。”
寂静。一瞬之间,所有人的屏住了呼吸,就好像赖以生存的空气从身边消失了一般。唯有柳淙显得气定神闲,就近从桌边抽出一张椅子,翘着二郎腿坐了下来。
“唔啊——你这小子!”
“省省吧,怀特。”
怀特气势汹汹地伸手去抓柳淙的衣领,却又被一旁的贝尔塔拦了下来。
“上次给你喝过的煎茶就可以了吧?如果是那个的话,我在这里的茶水间就有准备。”
“啊啊,多谢了。”
“贝尔塔,何必对这混——咕啊?!”
一只手臂从背后紧紧锁住了怀特的脖子。约瑟芬挂起一幅嫌麻烦似的笑容,用像是哄小孩一样敷衍的语气劝说起怀特:“好啦好啦,不帮忙的话就到一旁歇着去吧。总是发火的话可没有体力完成接下来的工作哦?”
“呜……呜……”
“嗯?怀特君有什么话想说吗?”
“呜呃……”
“笨蛋!你再不松手的话那个蠢货就要死了啦!”
这才注意到自己臂弯中的男人已经翻起了白眼,约瑟芬连忙松开手,却也只是任由怀特失去意识栽倒在地上。柳淙满脸惊愕——倒不如说是傻傻地呆住了。但转眼间,他又不由地紧张了起来——并不因为别的,只是因为约瑟芬的脸已经凑到了眼前。
“好,好近……”少年主动拉开了些距离。
“哼哼~柳淙你并没有长着一副适合扮坏人的脸呢。”
“你在说什么蠢话。”
“是说你完全没有必要拐弯抹角地劝我们休息啦。就算你不讲,身为统治者的我们自己也懂得分寸。”约瑟芬顺势坐在了桌面上,“更何况,我们也巴不得和你聊聊近况。”
“不过,忘记了你要来这点倒是事实呢。这是无地自容了。”艾米丽走向墙边的橱柜,打开来翻找了一会儿,随后从里面抽出了一包看上去像是还未拆封的A4纸的玩意,“能够用来招待的东西似乎只剩这个了,还请不要介意。”
“……我说艾米丽你该不会也在生气吧?”
莫名遭到了质疑的艾米丽无辜歪了歪脑袋,以此表示自己的不解。只见妮恩小跑着凑到她的身边,确认了一遍艾米丽手中拿着的东西,随后颇为怀念似地发出惊叹。
“哇!这个是菲欧拉牌的巧克力吧?以前没什么钱的时候我也买过这个填肚子呢!”
“哈?!那是巧克力?!”
“什么?!原来这房间里一直放着那种东西吗?!”
因为不同原因而大吃一惊的柳淙和约瑟芬也连忙凑上前去。确实,虽然夸张的大小以及过于简洁的外包装使其看上去就像是薄薄的一摞打印纸,但天使形象的商标以及花体的Chocolate几个大字确实地说明了艾米丽手中这个物体就是一块巧克力。
“嘿~我开动了!南丁格尔也来吃一些吧!”
“是用来当作糖分补充品的,不过没什么空去吃,就一直搁在那里了。大概会比正常的甜一些,希望你不要介意。”
无视掉将大半块巧克力连同包装纸一起掰走的约瑟芬,艾米丽解释道。柳淙也不太熟练地从剩下的部分上掰下一小块分给妮恩,自己却只是满脸歉意地苦笑着。
“这样啊……真是辛苦你们了。没想到居然会忙到这个程度呢。”
“我们也一样。虽然怀特的加入多少提高了点效率,但果然还是……”
对话中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男人——被约瑟芬勒至昏迷的他直到现在也还没醒来;但从平稳起伏的胸口以及隐约可闻的呼噜声来看,怀特现在应该正睡得舒服。
“我想你应该已经注意到了,现在的马尔塞尤天空格外清澈。”
“啊啊,至少比以前好多了。”柳淙点了点头。与从前那灰暗到让人喘不过气的天空相比,现在这一望无际的蓝天绝对不是仅靠心理作用能够解释的。“我想这肯定不是因为你们积极投身于环保事业。”
“哪有那种空啊。”艾米丽咒骂似地轻笑了一下。但这抹笑容很快就消失在她疲惫的脸上。
“自从半年前的那个夜晚,理事长被打倒以后,马尔塞尤的格局就被完全改变了。地球联合军从这座城市完全抽手,工业幻想社也只和我们中的某些人维系着私人上的联系。事情闹成那样,果然他们也不得不放弃这个试验场了呢。”
柳淙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事实上,令地球联合军与幻想工业社放弃马尔塞尤——倒不如说是放弃BG计划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恐怕与他离开马尔塞尤后的经历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失去了首领以及绝大多数高层人员的黑色胜利已经与解散没有区别,BG计划的价值自然也直线下滑;更何况,在和霸龙王立下契约,成立时空管理局后,至少在柳淙知道的范围以内,地球政府应该已经叫停了一切从异次元开采·获取资源的计划。
对于这些,统治会究竟已经了解到多少呢——这么思忖着的少年并没有将自己获知的情况讲出口的打算。他当然有为地球联合军保守情报的义务,但此刻,少年纯粹只是觉得自己有愧于南丁格尔他们,说不出口罢了。
“怎么了,看你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试验场,啊……”
“抱歉,我是不是讲得委婉一些比较好?”
“同样都是受害者,你就别客气了。”柳淙顺着对方的台阶下,掩盖了自己心事重重的事实。
“当然,对我们而言这座城市……马尔塞尤绝对不是什么试验场。哪怕将它弄得千疮百孔的是正是自己,对我们而言,这里依旧是青春,是取回了重要的东西的场所啊。”
这么说着,艾米丽走向房间另一侧,用手轻轻抚上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在那外面,则是向着远处延伸开来的,沐浴在夏日阳光中的城市的风景。
“呀,真没想到说出这话的居然是艾米丽啊。”
柳淙将手环抱在胸前,颇为轻佻地说道。如果是对柳淙不甚了解的人,或许会认为这是在挖苦讽刺吧——事实上,在过去的死斗之中,艾米丽的确一度打算用导弹和迫击炮将少年连同这座城市一起消灭(尽管这有很大程度是受暗示所致)。然而,现在他只是由衷地高兴对方能够像这样思考,像这样把真心话说出口罢了。
“的确,不太像我的风格呢。”
“没有那种事哦?”跟着走到窗前,妮恩也向整座城市播撒去近乎于怜爱的目光,“艾米丽小姐已经和当初不一样了。不仅是艾米丽小姐,统治会的大家,柳淙,我——不,是所有人,在与重要之人相处的时光中,我们一边维持着心中的珍贵品质,一边改变着自己,变成与以往不同的模样。”
“这就是你们拼尽全力也要守护这里的理由——我想着一点,你们自己才是最清楚的。”
脸上带着鼓励与欣慰的微笑,柳淙一手搭上妮恩的肩膀,另一手则毫不客气地从艾米丽那抽走了剩下的巧克力。正巧贝尔塔端着热腾腾的茶水回来,少年再度潇洒地入座,一边品茶一边与贝尔塔分食起手中的甜点。
“说起来。”
柳淙抬起头来,发现贝尔塔正用力地挑着一边的眉头,俨然是一副疑惑与好奇的模样。
“……怎么了啊?”
“啊,抱歉,没啥。”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这位武士慌忙摆了摆手,又险些因此打翻桌上的茶水。好在她立刻反应过来扶住了摇摇晃晃的杯子,才没有将滚烫的热茶倒得满桌都是。
“嗯哼,失礼了。”一连串的骚动之后,贝尔塔轻轻咳嗽了两声,试图以此掩饰自己的尴尬,“实际上我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加入统治会的打算。”
“怎么啦,突然间这样子问?”
在不知所措之余又感到有些好笑,柳淙回答的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贝尔塔也连忙挤出几丝笑容,一边胡乱挥舞着双手一边进行解释。
“你看,我们这边忙不过来,而你又挺有能力的,所以……”
“咦,柳淙要加入统治会吗?”
柳淙闻声抬起头来,却被垂下的长发搔到了脸。看来,在妮恩也在不知什么时候关注起了二人间的交谈。
“等等,妮恩你不要擅自帮我下决定。”柳淙边抹脸边站起身来,“抱歉了贝尔塔。虽然很感谢你的抬举,不过我对于政策啥的完全不在行啊。”
“对此我也表示反对。”
另一个温和却又斩钉截铁的声音也插入了对话之中。直到方才为止都只是安静地养着神的南丁格尔叉起十指,稳重地吞吐着一字一句。
“柳淙的能力我们有目共睹——我敢说,只要他愿意的话,做好统治会的工作并不是什么问题。”
“既然如此,那——”
“但是,”圣女打断了贝尔塔的发言,随后将头轻轻一歪,露出无奈而又宠溺的微笑,“我并不觉得柳淙是愿意干这种事的性格呢。”
“嘛,差不多就是这样。”
“更何况,他还有其他不得不做的事情。你说对吧,妮恩?”
“就是呀。”
啊?——少年惊呼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对话的接力棒会传到妮恩手上,这是柳淙始料未及的。一股不妙的预感自他心底油然升起。尽管上一次已经是半年多以前了,但少年仍旧清楚记得这感觉意味着什么:正有人打算把自己拖进什么麻烦的事情里。
“那个那个。”待两人反应过来时,妮恩已经一把牵住了少年的双手,脸上却反而是一副不太好意思的羞涩神情,“柳淙……侦探社的活动,我想要重新开始。”
听到这个请求——倒不如说是愿望,柳淙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气。思辨侦探社,虽然也有不少让人恨不得忘掉的事情,但这个社团仍旧给少年带来了许多值得品味的回忆,甚至可以说是在命运的道路上把他往正确的方向推了一把。然而建立起这个社团的尼古拉·特斯拉早已是不归之人,身为头号苦工的柳淙自己也长久漂洋在外。在只剩妮恩一人的情况下,不要说开展活动,光是社团依然存在这点就足够让人惊讶了。
“呃……这个……”
“将Master建立的社团一直保留下去……如果说我还能为Master做些什么的话,恐怕就只剩这个了。”
见少年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妮恩的神色也逐渐变得哀伤起来。想为死去的恩人做点什么,柳淙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但这个社团是以尼古拉为中心活动的;说他懒散也好,说他我行我素也好,就算自己对他的怨言多得整个青岛八号的格纳库都装不下,柳淙也绝对无法否认,正是那样的一个男人撑起了整个思辨侦探社。在失去了他的现在,仅靠自己和妮恩,真的能够好好地把这个社团支撑下去吗?
“呜……”
“真是让人看不下去,你到底在苦恼些什么啊?”
背后传来了这样的抱怨,随即是双肩上的重量急剧增加。就算没办法回头,柳淙也能明白这是有人靠在了自己身上,并完全清楚究竟是谁在这么做。
“好重……约瑟芬你是用了异能还是怎么的……”
“失礼诶!像你这种人究竟是怎么找到女朋友的?!”
“说起来,Master也说过我重……”
“不解风情是你们社团的传统吗?!”
“不解风情的只有尼古拉一个人啊!”
算啦,姑且不提这个——见大家的脸上都已恢复了神采,约瑟芬也松开双臂解放了柳淙。
“柳淙你仔细想想,自己曾经做过违背自己心情的事情吗?”
“……哈,那还真是。”突然被指摘到关键的地方,少年先是一愣,而后苦笑着摇起头来,“没有呢,倒不如说,做不到。要是做得到的话我就不会吃这么多苦头了。”
“你这家伙就是这样的笨蛋嘛……不过这才是最好的。不做出违心的行动来让自己后悔一辈子,这就是最好的生存方式了。”
柳淙看见约瑟芬的脸上也露出了相似的笑容,但比起自己那自嘲一般的苦涩,她的表情所透露出来的却更多是一股安心。
看样子,已经没有拒绝的借口了。少年察觉到了这一点。尽管心中的不安丝毫没有减少,但他却不再感到沮丧——要说为什么的话,那就是因为正是少年自己断绝了最后的一条退路。
“真是的,我可不保证能做得多好哦?”
第二天,没有丝毫的预兆,马尔塞尤各处的公告栏以及官网首页上全都赫然多出了一则告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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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知道自己被摆了一道的柳淙跑去找统治会理论,则又是另一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