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雨天的世界仿佛是上帝把整个海洋搬上了陆地,从脚踏的沥青路面到目光触及不到的高空,空间都是海洋的颜色。
深蓝的,层层叠加显得发黑。
水无月海野过去的人生中曾有两次站在那种颜色的中央,看着已经无法改变的现状,连嘶吼都做不到。
第一次他牵着妹妹的手,听面前的警察操着官味儿十足的措词,向他描述残酷的现实。海野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力,能做的只有不断点头。警方的说法是双亲回家的路上由于暴雨天气的原因,在一段事故频发的山路上出了车祸,撞毁了数个公共设施之后坠下山崖。
家里的财产绝大部分被没收拿去维修公共设施,剩余的数目完全无法保障他们兄妹直到成人的生活。因此,社会福利机构决定将他们送进孤儿院。
对海野来说去到哪里都无所谓,他想要的只是能够保证妹妹可以正常长大的条件而已。4岁的纪乃攥着海野的衣角,似乎还没搞清楚现状,只是下意识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没关系的,纪乃什么也不用担心。”待那些满口官腔的相关人员都走了之后,海野蹲在妹妹面前,轻轻揉着她的头发。“你只需要跟着我就可以了。”
“……嗯。”纪乃点了点头。
在妹妹透亮的瞳中,海野看到了自己应该不算勉强的笑容,多少显得自己的话有了点儿说服力。
另一只手里被他揉成团的出席葬礼名单上,尽是些没听过的名字。高桥壁井御崎神户……连一个“水无月”都没有。
他们在这世上,除了彼此,连一个亲人都没有。
窗外暴雨还在持续,大颗大颗打下来,压得海野喘不过气。
第二次他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手里攥着一个小礼品盒。细如丝的雨慢慢浸透他的衣服,勾勒出少年瘦弱的骨架。
这操蛋的巧合半点儿期待都不给他留,如果不是因为天下雨了他不敢在路上跑太快,海野肯定能赶得上在那辆高档轿车绝尘而去时看一眼被晃眼灯光包裹着的车牌号,不至于日后找人时没有任何线索。
现实是等他回来,已经多少年没见过的高档轿车早失了踪影,沥青路面留不下车辙,飘起的尘埃落在地上,被潮湿的天气黏住身子。
肯定是自己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和妹妹吵架吧?偏偏又是在昨天。正常来说八岁的小屁孩儿的确啥也不懂,问题是自家这小姑娘她不正常啊!啊呸!什么不正常,说白了是早熟。从四年前开始这小姑娘就变得越来越懂事,比自己当年更甚。
所以就算她突然来一句“哥哥你好烦,能别管我了吗我想谈恋爱”,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海野能摸着自己胸口碎成玻璃渣的心来保证,万一纪乃真的是这么想的,就算自己会攥得满手是血笑到哭都不会和她吵起来,所以为什么要用那种含糊不清的说法?”我不用你费心思”什么的,说得好像和自己已经完全没用了一样。
“对不起,我不该和你吵架的,对不起……”海野低语。
“所以,不要走啊……”
手指失去力气,礼物盒摔在地面上磕开。穿成项链的戒指在泥土里滚了几圈,掉进水坑。
海野小心翼翼地捡起它,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临海的城市总是笼罩在一片雨雾朦胧中,霓虹灯的光被水珠打散后格外晃眼,容易让某些连车都摸不到的穷逼扎堆儿高谈起和它们很像的名车车灯,一个个装得多么高逼格,说话时踩个箱子都当自己是国家总统。而每到这时水无月海野只想骂一句放你妈的狗屁,你家汽车大灯会安彩色的?脑子进油漆了吧这是!——然后抢下对方嘴里呛人的廉价烟捻灭在油腻的台阶上,转身回餐厅区看有没有机会多赚点儿小费。于是他就这么干了,无视身后不干净的笑骂声。
他没有看不惯那些同事的生活方式,因为他自己也没正经到哪儿去,他就是烦别人动不动提到名车大佬,这总能唤醒他过去让人想骂爹的回忆。
水无月海野对着员工室里的镜子重新扎了下马尾,翠绿的发色衬得他皮肤略显苍白。
“笑起来笑起来。”食指撑起嘴角,调到一个完美的角度。海野摆着一副营业性十足的微笑晃回吧台,端起一个托盘往上面显示的桌号所在走去,顺手将自己名字下面鲜红的“休息中”调回工作状态。
参加工作第二年,学会了应付各种脾气的人的海野在这家颇受进行地下交易的大人物欢迎的咖啡厅里混得越发得心应手。主管很喜欢他善于周旋的能力,因此放任他在工作闲时的痞子态度。对于这一点海野表示蛮感激,然而这不代表他会由着对方时不时对自己进行骚扰,每次遇见都得把主管不安分的手扭到脱臼才会罢休。
天知道那狗娘养的怎么这么不长记性,还是会经常对海野进行写作搭讪读作骚扰的行为。
十三岁那年,刚从孤儿院搬出来的海野用当初父母剩下的钱,在贫民区一所公寓租下了七楼的某间房后,瞬间变成了没钱状态,只好在街上闲逛,想试试看能不能撞运气找个工作。
按理说他在孤儿院住到十八岁都不会有多事儿的杂碎来赶他走,只不过他在那里总觉得不自在,像是被人监视着。因此他故意在这个混乱的地区安定下来,以减少令人窒息的被监视感。
找工作时也是,故意避开了繁华的市中心。海野在街上第一眼看到这个外观不错的咖啡厅的招工启事时,脑子一热就拐进去应聘了。当时他已经留起了长发,不过还没染成装逼的翠绿。那时候主管上来就捏他的脸,说“小妞长得挺俏啊,你要是愿意天天陪我喝几杯,不用来工作我也能养活你。”
海野看着主管人模狗样坐在沙发上、笑容那叫一个淫荡,感觉有点儿想吐。
于是他用自己修长消瘦的手指干脆利索地扭断了主管的手腕;“张大眼睛看清楚,老子是男的,死萝莉控。”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骂错了,那个非但没有把他打个半死包一包扔出去、反而笑得和神经病一样录用了他的流氓不是萝莉控。
“死正太控。”海野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咋着舌骂了一句。他真好奇那人录用自己时到底是看上了这张脸还是这个性子,无论哪个貌似都不正常。
他脱下工作服,叠整齐放进衣柜;“明天是夜班不错吧主管先生?”
“嗯,不过你可以早来会儿陪我喝几杯啊,不收钱哟海野君。”主管的表情与初见时别无二样,还是那么让人想吐。
已经打开门准备走了的海野顿了一下,回头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磨着牙狠狠道;“他妈谁理你啊。”
后门被用力阖上,震落门框上些许尘埃,飘飘扬扬,最后黏住潮湿的台阶。
穿过昏暗的小巷,踏上之前穷逼同事们口中闪着霓虹灯的大道。水无月海野撑着一把透明的伞从城市边缘走向市中心。如果这一幕被他的同事们看到肯定会凑上来打趣,问他是不是被富婆包养了。事实上每次海野买了价格不菲的东西后他们都得来这么一出,而海野只是逐个扯下他们如同几个世纪前黏鼠强般的手臂,说你们要是想被有钱的富婆包养我可以给你们介绍,还是那种说不定下一秒就得嗝屁的,得到了遗产后别忘分我一点儿零头啊。那群人哄笑着便散了。
被包养才不是水无月海野会干的事,不然他也不可能隔三差五去扭主管的手腕了。就算现在的生活再艰苦他混得再像个地痞流氓,好歹他也曾经是水无月家的大少爷,怎么也不会选择那种廉价的卖肉体方式。
要卖也得用高级点儿的方法,对吧?海野收起伞,抬头看了看上方的红十字,熟门熟路地往住院部走去。
一个半月前他在报纸上看到了一所大型企业招收志愿者的广告,大致内容是开发出了新型生物电脑,动物实验也已完毕,只差往活人脑子里塞了。如果成为志愿者,不但能装上最新的生物电脑,还会被按周付给工资。
穷逼水无月海野君在看到“生物电脑”以及工资的数额时,眼直的跟单身了25年的DT突然发现面前走过一个穿着放荡还朝自己抛媚眼儿的婊子一样,恨不得撕了衣服就扑上去。
唯一麻烦的一点是招收要求里有一条是志愿者必须成年。海野量了下自己的身高,从家里翻出一双内增高的靴子出来,当天晚上就跑去了指定医院谎报年龄提交了申请表,十分意外地顺利通过了面试。
也不知道是自己脸白还是毫无后台的背景太吸引人。
隐约中,海野知道自己所遇见的事里都包含了不同程度的不怀好意。他装作不在意,继续沿着被别人踩过一遍的路走着。
因为他必须要改变现状,为此他需要钱,否则曾经记忆中鲜活的女孩儿绝不可能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纪乃(きの)。”海野握住胸口穿成项链的戒指,默念一个名字。
闭上眼,在雪白的病房中连接进入医院的内网。